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猫了个咪】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祈爱一夏 正文 第一章   你有没有注意过停在家门口的汽车 * 初夏时节,夜色沁着些许凉意,祁夏穿一件湖绿色及膝裙子,两手轻轻扯着肩上的浅灰色带镂空花纹的线织披肩。 她故意用这样的方式占住双手,好不用去挽身旁这位男士的胳膊。 年轻男士穿V领黑色半袖,露出年轻的突兀的喉结,十分得体地与她说笑,两人并行一路,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一直保持适当距离,过马路时会细心地站在车辆驶来的一侧,并用手臂虚虚圈着她的腰。 他叫什么来着?祁夏在心里想,虽然他刚刚十分绅士地帮她付了冰淇淋的账单,并且认真地做了自我介绍。 对不起,甲君——姑且称他为甲君——很抱歉,看来你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 忘记带钱包,这是祁夏最常用的技巧,其实有时根本不等她付账,身边诸多男士——各位身家背景极佳的黄金单身汉,都会忙不迭地为她掏出现金、信用卡。偶尔一次,或许能遇到个入了眼了,于是这段时间便有人负责来往接送并向她贡献想念甚至爱情。 她不缺钱,缺钱的人没心情玩这种游戏,三餐一宿已经叫他们愁白了头。 可这一次却不同,她刚刚结束了一场聚会,疲惫不堪准备回家,路过喜欢的冰淇淋店,不过想一个人坐坐,这里清净得多,没有那么多扑火的飞蛾。 谁知钱包落在出租车上,竟真的没钱付账,正打算打电话叫表姐来帮忙,这个男人却突然冒了出来。 其实是个很漂亮的男人,大大眼睛,下巴微微泛青,并且出奇地年轻,说话时声音微微颤抖仿佛一种特殊的电波讯号,大衣领露出明显锁骨。 祁夏被打扰,却仍然习惯性地笑了一下,嘴角微微一勾,无懈可击。看到这样的笑容,男人瞬间就有了信心。 “谢谢。”她说。 心里却有些惋惜着想,可惜了这副好皮囊,偏偏没选对时候,自己此时根本没力气也没心情与人夜游**。 * 不过出于礼貌,祁夏还是答应让他送自己回家。他一路随和而收敛,尽量不让自己的显得冒失不成熟,这样微微拘谨的姿态更让人觉得可爱。 祁夏听他天南海北地谈,时而点点头,时而笑一下,不知不觉走过了好几条街。 祁夏住在一个高档小区内,几十栋二层小洋房错落有致,都配有私家车库和花园。男人没觉得惊讶,他一早看出这个女子身价不菲,言谈举止都有独特风韵,即使是一个细小动作——将鬓角发丝别至耳后,听别人说话时不由自主用手指把玩细小珍珠耳环,无心之举却让人沉醉不能自拔。 他在她身旁另一张桌上观察许久,上天却恰巧送了这样一个机会给他。 他也看出她年龄不小了,虽然面孔年轻漂亮,但眼神神态却掩不住岁月琢磨之后的特殊魅力。这样的女子,孤身一人一定寂寞,再加上她发自真心的笑容,更让确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信心满满,以为自己成功得到一场艳遇,却不知自己才是猎物,自投罗网。 * 真正的猎人此时正打量眼前的男人,他比她高半头,当她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就和他齐平了。 她毫不羞怯地与他四目相对,又露出那种真诚的笑容。 他被深深吸引,却不知这样的笑容,不过是对方的职业习惯。 “谢谢你。”她终于开口,接着却是再无下文的告别,“晚安。” 男人一愣,他本来志在必得,虽然这个城市似乎还不太习惯用这种方式来开始一个夜晚。 祁夏笑了,这个男人的怔忪被她尽收眼底。 “对不起。”她解释,“我明天要早起。” 她以为这男人会借这个台阶下,谁知他仍不死心。 “我可不可以再约你?”他问,声音依然好听,祁夏发现自己还没听够。 但她不说话也不示意,脸上仍有明媚笑容。 “晚安。”祁夏又道。 “晚安。”那男人终于识趣地放弃了。 唉,可怜的甲君,你太沉不住气了,这样怎么能让别人先爱上你呢。祁夏替他惋惜,自己却扑哧一下笑出来。 * 她第二天确实有事。 祁夏有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不论薪水怎么样,起码自己开心,不过从她的洋房汽车来看,待遇还真不错。 祁夏在本市最有名的时尚杂志社任职,除了做编辑负责一个专栏以外还管理杂志社的全部广告业务,这是公司财务进账的大头,不容小觑,身为经理人的她自然备受重视,另外,杂志上的专栏也很受读者喜爱,名利双收,鱼和熊掌她二者兼得。 董事长和总编辑也曾跟她提过将她负责的专栏转给其他编辑,和广告部经理这个职位相比,真是费力不讨好,但祁夏不愿,酬劳是一部分,兴趣是另一部分,她大学时学的是新闻,原本就不想放弃本专业,更何况她又不缺钱。 其实,和从前的那个祁夏相比,她已经放弃了很大一部分。 下月的杂志即将截稿,她在专栏里和读者讨论如何让深色皮包显得不那么厚重,好搭配这个清凉的夏天。 明早交稿,她还没整理完。 * 她一回到家就打开笔记本开始忙,一字一句写起来轻松又快乐,这是她喜欢的工作,能和那么多不知名姓的人一起讨论生活,内心十分满足。 直到凌晨才忙完,她站起身来,双肩和两臂都有些酸痛,坐久了手脚冰凉,她裹着一条大披肩,倒一杯咖啡提神。 不早了,她打算等到天亮先把稿子送到杂志社再回来补眠。 她将卧室的窗帘拉开一条缝,正好能看到寂静无人的街道。路灯已经熄了,凌晨灰蓝色的天空下整个城市都在沉睡,空气中模糊雾气涌动仿佛安静的呼吸。 小区里十分安静,因此祁夏清楚地听到了那一声十分突兀的引擎发动的声音。 声音来自停在路边的一辆黑色本田轿车,她原以为车内没有人,此时却见驾驶座的车窗玻璃缓缓地降了下来,车中的人若有似无地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祁夏吓了一跳,慌忙将窗帘拉严实。 就那样,她靠墙站在窗户旁边,静静地听着窗帘外那辆汽车加速开走了。 * 你有没有注意过停在家门口的汽车? 祁夏不由自主地在电脑上敲下这样一行字,而后十指停顿,再打不出一个字。 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一点一点地渗入她内心,让她觉得这个清晨格外寒冷,嘴唇都微微颤抖。 不过等到早上八点前后,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祁夏已经将那件事的影响减至最小。她带上笔记本电脑,开车去杂志社。 稿件修改用掉了半个上午,加上今早那一折腾,睡意消散无形。祁夏在广告部待到中午,处理些日常业务,然后直接去赴表姐的约。 * 表姐名叫连欣,是个典型的贤妻良母,当然自己也有出色事业,却毫不留恋地将绝大多数重心放在家庭上。 自从她结婚以后就很少和祁夏一起出来了,偶尔见面也不过是吃个饭喝个茶,闲聊时的话题就像那些全职太太一样无聊。这还不算,最让祁夏无可奈何的是,每次见面表姐总要给她上一课,什么女人最要紧地还是成家生孩子,别再随便和男人交往之类这些老生常谈。 祁夏从小和表姐亲密,两人都是独生女,彼此就如亲姐妹一般,祁夏虽然心里无所谓,嘴上却认真答应,只是从不付诸行动,因此,表姐的谆谆教导也就没有停止过。 * 今天见了面,又免不了一阵唠叨,祁夏熬了一夜,此时累得脚步都虚浮不稳。 “昨晚又去哪里鬼混去了?”连欣说话不留情面。 “姐,你能不能别说得这么难听?”祁夏支着下巴半抬着眼皮看姐姐。幸好此时的她穿着黑色小西装和长裤,看起来还算规矩。 “我说的不过是事实,嫌难听啦?!不知收敛!”连欣骂道。 祁夏不跟她争论,表姐是为她好,她心里知道,可她就是这样的人,像扶不起的刘阿斗,最好的办法就是放任自流,大家都省心。 连欣太清楚她这种消极对抗的招数了,她知道她这个妹妹其实比谁都聪明能干,要不怎么能发展得这么好,人也漂亮,偏偏一副不求上进的姿态,尤其对待感情,根本不当回事儿。 “转眼就三十了。”她替她发愁。 “其实才二十九。”祁夏自己悄悄嘟囔。耳边表姐又说起那些老掉牙的话。 * 感情能由得了她吗?它是这世上最难控制的事,比科科考一百分还难。 祁夏也谈过恋爱,三次,看如今境况就可知——都失败了。第一次,祁夏才九岁,和邻居家的男孩子过家家,办个婚礼互称老公老婆,谁知两人的妈妈那天正好因为水电费怎么个平摊法大吵了一架,见自己的宝贝孩子跟什么野孩子在一起,立刻指桑骂槐地训了自家孩子一顿,两个小孩无辜受牵连就此离婚。 第二次,祁夏读高中,班里那个高高大大的男孩子成绩优异满腹才华,一手情书写得华丽无匹,枯燥学习生活中突然降临的浪漫叫人魂不守舍,谁知高考后两人分数天差地别,而后一个北上一个南下,劳燕分飞。 第三次…… 唉,祁夏叹口气,不想也罢。 收回思绪,抬头正看到表姐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 祁夏条件反射性地一躲,却还是在脑袋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这个表姐,刚说自己都三十岁的人了,却还像小时候一般教训。 “好了好了,我保证,尽快确定终生大事,不让表姐操心。”祁夏举手投降。 连欣满意地温柔一笑,招呼服务生点菜。 第二章   甲君or乙君 * 和表姐一起吃完饭,祁夏开车回家补觉,吃饱了以后就开始想念那张床。 祁夏吃饱了睡睡醒了吃并且从不节食的生活习惯让青颜十分头疼,这根本不是一个知名时尚杂志编辑应有的生活作风。祁夏不理会,照例反驳:“我自己的生活关别人什么事,我所做专栏是介绍单品搭配的,又不是瘦身栏目。而且……”祁夏微微侧身,“我并不以为我的身材需要改变。” 按照以往的情形,青颜必然只是摇摇头表示无奈。 这一次却出乎意料,青颜径直走上前来,毫不留情地以纤纤手指指着她的鼻尖,开口骂道,声音凌厉刺耳,却听不出在骂什么。 祁夏一个激灵惊醒,差点跌下床来,床头柜上手机铃声大作,来电人正是青颜。 祁夏呼出一口气。 青颜真名不叫青颜,这是她的笔名,作为时尚杂志主编,她对自己平凡的名字很不满意,反正编辑之中用笔名的不在少数,因此也不觉有什么特别。祁夏不同,她用真名,毫不掩饰,同一个名字又签在广告业务合同上,龙飞凤舞,字如其人,十分惊艳。 * “小夏,陪我去趟印刷厂。”青颜和连欣是高中同学,自然和祁夏关系不错。 “这不是我的工作,你找别人。”祁夏打了一个哈欠。 “广告排版你不关心?小心你的客户投诉。” “我不管,我只负责和客户洽谈,排版设计不是我的事。”祁夏铁面无私,其实她也是被逼无奈,杂志社本来事情就多,她又身兼二职,若不懂拒绝,只有累死的份儿。 “小夏,别怪我把你的专栏取消。”青颜丢出杀手锏。 “好吧。在哪儿见?”祁夏无奈,她也想去看看试印刷效果怎么样,如果不行,尽快修改返工。 “你不用忙,我去接你。”青颜立刻开心起来,一点都不像快四十岁的人。 挂了电话,抬头看一眼墙上钟表,下午五点多,正是黄昏,橘色阳光透过浅色纱帘温暖一室。 祁夏起身,洗漱换衣服,青颜还没来,她站在穿衣镜前左看右看。 又想起那个梦,自己的身材果真需要改变吗?她笑笑,可身边的男士都说完美。其实祁夏从前的身材并不是十分理想,饮食稍有不甚,立马有肥胖的迹象。只是后来因为工作的原因,四处奔波,又经历一番特别事故,几乎折腾掉半条命,从此身体好像受了委屈,再怎么养,也不肯胖了。 若让如今那些二十多岁的女孩子们知道,一定羡慕赞叹,却不知其中艰辛,事隔多年,仍然心有余悸。 * 正想着听到楼下车喇叭响,祁夏拿起手提包就下了楼。 青颜坐在驾驶座上优雅地冲她招手,这个女子年近四十岁,身材皮肤仍是一流,照片常常登在时尚杂志扉页,写一则颇有些文艺范儿的卷首语,说说天气,谈谈爱情,下首清清秀秀的签“青颜”两字,照片上的女子站在南方某小镇石桥上,穿蓝色印花布裙子,风姿绰约。 可祁夏知道,这些都是假象。 青颜性格爽利,行事作风和连欣很像,最大的特点就是,可以把工作和私人事务搞得一团糟。这样的人竟然还把这本时尚杂志弄得不错,可见至为热爱。 青颜见祁夏只随便穿着一件软料子的套头运动衫,加同色系布裤子,立刻白眼一翻。 祁夏懒得理她,自顾自地靠在椅背上养神。 车窗降下一半,祁夏微抬起眼睛,后视镜里看到梧桐树下的那一片空地,就在那里,一连好几天都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她起初并没有在意,昨天突然发现,细细回想,才发现那辆车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停了好几天。 是否车里一直都有人,是巧合还是必然?小区里家家都有车库,为什么它却停在路边?又为何偏偏停在自己家门前? 疑惑不断涌现,祁夏凭借多年工作累积起来的敏锐,立刻确定事有蹊跷。 * 青颜没察觉异样,她一踩油门,车子迅速开走了。 祁夏打定主意先不告诉任何人,包括青颜,跟她说也没用,她的注意力始终放在英俊男人和漂亮服饰上面,就算说了她也只会挥挥手说祁夏你的妄想症又发了。 祁夏没想到印刷厂的事那么麻烦,她和青颜一直待到九点多才将排版全部敲定。其实这主要怪青颜,她突然觉得扉页上自己的照片不好看,非要换掉,这一项折腾了近一个小时,整个扉页的风格调色都要变。 祁夏看着印刷厂的色彩设计师和排版的工作人员满头大汗地应付这位女王,不由得暗暗替他们叫苦,偏偏青颜天生丽质,即使在印刷厂的操作间仍有风情万种,又加和颜悦色语声温柔,工作人员也就不好意思嫌麻烦了。 忙完之后祁夏腿都酸了,幸好她十分明智地穿了平底鞋。干脆地拒绝和青颜一起吃晚饭,也不管她不送她回家的威胁,自己打了个车就跑了。 * 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祁夏慢跑着回去,顺便活动一下站得僵硬的双腿,小区极大,没跑几步已经满头细汗。 祁夏慢下脚步,突然想起下午想了一半的事情,夜色清凉如水,她一边散步一边继续思考。 不知不觉走到家门口,祁夏脚步一顿,忽觉出了汗的后背凉飕飕的,眼前白天她注意过的空地上,赫然又停着那辆黑色本田轿车。 祁夏有一瞬间的愣神,又忽然察觉,忙将视线移至别处,慢慢地从车旁不远处走过。她自信表现得还算自然,但心底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仍有些慌张。 她的救星就在此时出现了,因为这个人成功地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 一个年轻男人,他站在她家门前小花园中间的走道上,来来回回地踱步,看这样子,已等了多时。 祁夏走近,他立刻发现,有些尴尬又有些开心地迎上来。祁夏微皱着眉,等他走到眼前来。 面孔是熟悉的,她认得,并且因为时间短还没来得及忘记。 甲君。她冲他绽开温柔笑容。 男人见她头发绑起,穿着一身轻便衣服,好像刚刚慢跑回来,额头上的汗珠都在灯光下亮晶晶的。眼底有一种熟稔的温柔,知道她认出自己,不由得眉开眼笑。 “你好。”他道,话语却就此打住,像是不知道说什么。 祁夏微微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道:“你好,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他目光躲闪了一下,到底年轻,祁夏下了定论,又听他说,“想来看看你。” 祁夏有些后悔昨天让他送自己回家,看这样子自己一天两天还安定不下来,自然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也不想留下太坏的印象给他。就算努力暗示,若是此君不明就里,一回两回还好,如果他孜孜不倦地天天来,自己怎么应付。 她只发了一会儿呆,静静思索的神情更有魅力,甲君以为她在考虑自己的意见,不由得欣喜若狂。 “谢谢你,只是……”祁夏迟疑地开口,正对上他炙热眼光,心里就有些不忍。 说什么呢?你太年轻,还是,不适合我? 正发愁,突然出现的一个人径直挡在两人中间。他体格高大,彻底遮住祁夏视线,一看那宽阔肩膀,祁夏就知此人是谁,也不说话,只躲在他身后轻轻松一口气。 * “小夏,他是什么人?可需要我帮忙?”他声音浑厚,祁夏在他背后听来,仿佛征战沙场的将军,自有一番气势。 呵,乙君出现了。 对面的年轻男人显然被这突发状况弄呆了,他向旁边让了一步,也问祁夏:“他是谁?” 祁夏尽量忍住不笑出来,平静地回答:“一个朋友。” 她低头瞧见乙君右手扶在腰间,他穿一件黑色夹克,里面深色线衫连同夹克一起挽起至肘间,露出强劲小臂。 “一个朋友,你别乱来。”她对乙君说,伸手搭上他手臂,小臂上青筋明显突起,可见动了真格。不小心又碰到他腰侧,竟然还带了枪套,那把乌黑微型手枪必在其中待命。祁夏忙将他手臂拽下来,脸上仍是笑盈盈的。 甲君一愣,眼中浮现出巨大失望。他误会了他们的关系。 祁夏也不解释,站在那高大男子身旁。误会就误会吧,少去多少麻烦。 * 甲君垂头丧气地走了,从始到终,祁夏都不曾记得他的名字,想到这一点,更觉得他的背影落寞。 不用担心,祁夏在心里笑笑,用不了几天,又会有美丽少女出现在他心里,也会有人为年轻英俊的他神魂颠倒。 “今天不忙?”她问乙君。 “还好。”乙君笑答,看着眼前的美貌女子。 “今天谢谢你,早点回去吧。” “哪有这样的道理。”见祁夏当真自己开门回家,乙君忙说,“不请我到家里坐坐?特地来看你。” “你现在有空?”祁夏想起他带了枪,今晚一定有秘密任务。 “嗯。”乙君走上台阶,“还有一会儿。”他算不上英俊男子,但有一种难得的气势,大概是职业特殊的缘故,双眉浓密,下巴线条利落,加上宽肩长腿,也让人情不自禁地多看两眼。 他走近,居高临下地看着祁夏,目光锐利如刀锋,祁夏缩缩肩膀,低头乖乖开门。 关门前的最后一瞬间,祁夏又看了一眼那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轿车极其安静地停在那里,似乎车主早已离去。 正文 第三章   对于过去,你是真的记不起,还是刻意忘记? * 乙君毫不见外地懒懒地靠在沙发上,趁祁夏关门开灯的功夫自己闭着眼睛养神。 祁夏的全部心思原本都在那辆神秘轿车上,如今见他这懒洋洋的样子,不由得一笑。她打开沙发旁边的落地灯,橘色灯光幽幽地洒下来,只照亮了灯罩下的一小片地方。 祁夏由他坐着,自己耷拉着拖鞋去厨房拿喝的东西。 “你喝什么?”她在厨房里提高声音问,“白兰地还是威士忌?”祁夏的笑意憋在嘴角,等待对方的反应。 果然,坐在沙发上似睡非睡的男人睁开了眼睛,脸上是无奈的笑容,但他的声音仍有一种气势:“明知道我有任务还问这个?!” 祁夏在厨房里笑出声来,二十九岁的她此时像一个少女。 她和乙君也算认识很多年了,初见面时她刚转入报社法制版不久,天天跟在这位气宇轩昂的男子身后,死皮赖脸地要独家。她也见过乙君冲下属发怒的样子,有时会遇到他刚刚执行完任务疲惫不堪地回来,头发乱蓬蓬的,裤腿上有尘土,衣领歪斜,偶尔白色衬衣上会染有血迹,凝结后变成暗红色,颜色对比十分明显,惊心动魄。 彼此都见过了对方最狼狈的一面,如今才这样肆无忌惮,不必顾及形象。 * 乙君是刑警队队长,雄伟身躯高大出众,祁夏和如今的女孩子不同,不像她们大多喜欢瘦削白皙的男孩子。她不一样,她骨子里有一种英雄主义时时作祟,让她喜欢身躯伟岸的男子。 他时时配枪,睡觉洗澡都不离身,如同自己的手脚一样习惯了那把微型手枪的存在。祁夏曾有机会摸摸那把手枪,乌黑色的枪壳似乎沉重非常,冷冰冰地像是浸了一夜的寒气,叫祁夏慌张地缩回手来。 “真是小女孩!”那时他就嘲笑她,语气毫不留情。 乙君也不叫乙君,他叫陆城。名如其人,沉稳英伟。 两人交好,关系近得叫别人怀疑,他们也不顾所谓暧昧,照常来往。 此时陆城仍靠在沙发上,听祁夏清亮亮的少女般的笑声从厨房里传来,几乎不用想象就能知道她脸上的可爱表情。他伸手摸摸腰际的枪套,又看了一眼时间——还早。 这仿佛成了一个习惯,每次有重大任务,开始前或者结束以后他总想来看看祁夏,似乎她能叫他安心。可似乎又不是这样,因为在她这里,他总是心神不宁的,老觉得时间走得太快,一转眼又得离开了。 “笑够了没有!”他大声说,嗓音沉沉,说不出的好听,又有一种震慑力。 厨房里的笑声止住,祁夏走出来,靠在门框上,那样纤纤细细的一个影子,斜斜地倚在那里,总让人不由得就出了神,想就这样静静地看下去。 “怎么?”祁夏抱着双臂歪着脑袋看她,在他面前她就是这么自在,像一只摆脱了束缚的狐狸。 “倒杯茶给我,我知道你有上好的铁观音!”他又用命令的口吻说,似乎工作让他习惯了这样说话。 祁夏不介意,轻轻一笑,转身又进了厨房。 那一笑像一缕琴弦在他心中铮地弹了一下,陆城心底控制不住的一颤。 不一会儿,她端了一杯热腾腾的铁观音出来递给他,浓浓的一大杯,装在小臂粗的一个青瓷杯子里。 祁夏也坐在沙发上,随意地拣着桌上玻璃碗里的果脯吃。 陆城静静喝茶,视线却始终落在她身上,暗淡的微光下,影影绰绰的。他盯牢她不放,仿佛要一直看到她心里去,又好像要把这个美丽的影子刻进自己的脑海中去。 * 祁夏待了一会儿就有些心神不宁,她坐的地方离窗户不远,她只要稍稍抬头就能看到窗外的街道,小区里十分安静,那辆黑色轿车也非常安静。 安静得就好像车里没有人一样。 但直觉告诉她,不要相信一时的表面现象。她下意识地暗暗绷紧了神经,时刻注意着那辆车的动静。 这样的表现怎么能瞒过身为刑警的陆城,他也察觉到祁夏的紧张,他也没问,屋里太过安静,仿佛只要一开口就会打破这种平衡似的。 两人于是都沉默着,直到一阵汽车引擎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动静不大,但很清晰。 祁夏以陆城难以想象的敏捷跳起来移至窗边,她站在一侧,观察着窗外的动静。 这个动作吓了陆城一跳,他几乎就要拔枪了,右手已经摸上了枪套,这一连串的动作完全出于条件反射,让他整个人像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祁夏没工夫注意陆城的反应,她一直盯着窗外,却看到一辆红色跑车经过,速度不快不慢,怎么也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来。 看清楚了状况,神经不由得一松,就觉得腿软,幸好陆城手疾眼快立刻扶住了她,否则她一定会瘫倒在地。 不过是路过的车辆,自然没什么可怀疑的,那辆本田轿车仍然静静地停在那里。 “你还真沉得住气。”祁夏恨恨道,声音极低。 “你说什么?”陆城问。 “没什么。”祁夏笑笑。她想陆城一定已经开始怀疑自己的奇怪反应,一时却想不出理由来解释,只好拿出耍赖的架势。 “没什么?到底怎么回事!”陆城急了,他本就脾气暴躁,此时心急如焚,祁夏还跟他开玩笑打哈哈。 “急什么。”祁夏站直,也提高声音。 “别惹我生气!”陆城宽大手掌紧紧搂着她的腰,声音响在祁夏耳畔,气势如雷,祁夏就习惯性地缩缩肩膀,但被他铁钳似的手臂锁着,几乎动弹不得。 祁夏正要发作,陆城的手机响了起来,是特殊定制的铃声。 祁夏也听得出来,便像一个恶作剧得逞的孩子一样忍不住笑了起来。 陆城无奈,他皱皱眉,火气瞬间全消。他松开手臂,走到一旁接电话。他答:“嗯,我知道了,就来。” 时间到了,依旧过得这么快,有重要任务等着他去执行,不得不离开。 他回头看到祁夏站在窗口的月光下,身上还穿着刚才那件运动衣,肩膀一耸一耸的。 “别偷笑了。”他语气里透着无奈和宠爱,虽然她已经二十九岁,很多女人在这个年龄已经结婚生子,但她是不一样的,始终像一个小女孩,天真,爱笑,让人着迷。 “你该走了吧。”祁夏一转身坐在窗台上,“小心点。”她认真嘱咐道。 陆城深深地看她一眼,这也是不自觉的习惯。 * 祁夏一夜没合眼,她关了灯,捧一杯浓咖啡坐在二楼卧室的窗边,透过薄薄纱帘注视着那辆黑色本田轿车。 她一定要查出个究竟。这一夜,祁夏和那辆车的主人,这栋安静的洋房和那辆黑色轿车,像两对沉默对峙着的敌人,谁都不肯先动。 先出击的那个人一定会先露出破绽。 对于祁夏来说,所谓“不动”就是一切照常进行。 那辆车沉默了一夜,祁夏也等了一夜,她觉得嗓子干涩,头昏脑胀。这真是一场消耗战,她几乎失去兴趣了。 或许劝说自己相信这一切都是巧合才是明智之举。 * 天色渐渐亮起来的时候陆城打来电话,祁夏接起来,听到他有些疲惫但仍然底气十足的声音:“吵醒你了?” “没有。”祁夏微微笑着,她知道对方一定能感受到自己的笑意。 “任务刚结束。” “累了吧。”祁夏声音温柔。 “还好。”对方淡淡地说,他很少说累,“你哪儿也别去,我回去换件衣服就去找你,昨天晚上的事还没跟你算账!”他忽然又严厉起来,还没忘记昨晚的状况。 “别来。”祁夏撇撇嘴,“我还得去公司。”她停了一下又道,“真没什么事,你别担心,我也不是没经过事的人,真应付不了会找你的。” 这样的劝说似乎有些效果,那边也沉默了一刻,再开口,声音忽然变得无比伤感和懊悔:“小夏,那次的事,真的让我害怕了……” 祁夏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她又何尝不害怕呢,过了好久仍时不时地从噩梦中惊醒。她也怨恨过,这世上那么多平平凡凡的人都可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为什么自己偏要受这样的折磨。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些事到底还是淡了,慢慢的竟记不起来了。 是记不起来了,还是不愿意再记起?她从不去细想,反正结果都一样。 “我都要忘了,你也别担心了。”祁夏说,语气平和。 那边沉默良久,他的呼吸声清晰可闻,而后祁夏在电话里隐约听到了其他人的声音。 “总之你小心点,有什么事一定通知我。”他再三嘱咐,语气郑重得好像一字一句都落下来砸在祁夏心上。 挂了电话,祁夏又喝了一口咖啡,咖啡已经冷透,指尖也变得冰凉。 * 她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天就大亮了,阳光又照耀着这个世界。连那辆黑色轿车的车顶上也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正准备洗个澡简单收拾一下,手边电话铃声大作。 刚接起,青颜的声音就充斥了耳朵:“祁夏你快过来,前几天签的那份广告合同出问题了。” 该死!祁夏骂了一句,十分不甘心地将自己往舒服的大床上一扔,又气哼哼地爬起来。 原本还想请个假补眠。 这日子,这生活,还真他妈热情。 正文 第四章   她总是在刻意营造一种气氛,一直端着公事公办的姿态 * 祁夏驱车赶往杂志社,不想却被堵在了路上,这样的大城市,私家车太多,堵车已是常事,为此赶不上飞机错过了会议祁夏都经历过。今天却不同,她两天没有好好休息,体力透支,加上那件事扰乱心神,此时看到前方各种车辆排成一条长龙,就觉得心烦气躁。 正前方停一辆银灰色轿车,车牌号码是两个六和两个八。 祁夏笑笑,这是哪个富商,巴不得所遇到的数字都是这两个,好图个一帆风顺财源滚滚。这些人也可笑,以为一两个数字即可改变命运。 祁夏想起自己买车时去登记车辆,陆城提出帮她选个好数字还被自己奚落了半天,最终只随机抽了一串数字。 做事太强求,连祁夏这个陌生人也不由得为他们觉得辛苦。 这样想着好像可以慢慢打发掉这些多余的时间,却有一个疑团在脑海中突显,祁夏握着方向盘的手一僵——她怎么忘了这个? 她此时才想起,自己竟然没有注意过那辆黑色本田轿车的车牌号码,如果知道,拜托陆城一声,马上就能知道车主是谁。 答案突然变得唾手可得,仿佛下一秒祁夏就会揭开谜底,她忽然觉得喘不过气来。顺手打开车窗,用手臂支着下巴,外面的微风抚过脸颊,心里才慢慢平静下来。 * 青颜已经在楼下等得心急如焚。广告业务向来由祁夏一手处理,只将结果报给青颜,所以具体的情况青颜也不清楚,此时由不得她不着急。 那辆深蓝色的轿车终于姗姗来迟,青颜远远看着那女子穿一身套装,慢悠悠地从车上下来,虽然满心都在发愁广告的事,却还是不由自主地摇了摇头。 就算是为公事,也不用总穿清一色的深色套装吧。 祁夏好像总是在刻意营造一种氛围,一直端着这种公事公办的姿态。 “怎么回事?”祁夏与青颜一前一后走进电梯,高跟鞋将大理石地面敲出脆响。 “他们突然反悔,拿广告费来说事儿,可我们当月的杂志已经准备开始印刷,再不试印就来不及上市了。”青颜道,“他们好像早就知道这一点,专门挑这个关口来找麻烦。” 祁夏明白了,说白了不过是嫌广告费给得多了,如今杂志销量极好,各方合作客户都没有任何异议,偏这家意见多多。 不过他们敢这样做,其实是有原因的。 * 这本杂志有一个很受欢迎的专栏,关于家居装修。其实在杂志刚开办的时候并没有这方面的栏目。和简氏集团的业务往来倒是早有的,不过只单纯地提供广告版面。 简氏集团以精装修业务发家,虽然后来也开始涉及房地产业,但重心仍放在家居装修上,它和多家房地产公司达成协议,为各种高档公寓进行特色精装修。祁夏所住的小区就是其中之一。 大城市里很多人有钱却没时间,因此把装修等工作一并交给开发商来做也是常事。简氏集团因此获得大笔收益,迅速成长起来。 后来青颜突发奇想,将家具装修作为杂志栏目中关于现代生活的一部分,读者反馈很好,于是自成一栏。只将为对方所做的广告稍做修饰,就是非常好的素材。 简氏集团的设计师团队独树一帜,好的方案源源不断,杂志也沾了光,所以这些年来,随着杂志的销量节节攀升,时常合作的各家服装或者珠宝企业的广告费都有大幅提高,唯独他们仍停留在原价格。 青颜每每说起此事都得意洋洋,合作关系也顺顺利利地延续至今。 今天却突然出了纰漏,说起来这里还有手续上的一点小问题。 因为是老客户,合同方面难免放松一些,费用迟一些支付,一年一次的合同续签也会偶尔延迟,倒不会影响正常的运营。 到今年五月,上一次签订的为期一年的合同正好到期,祁夏派人将一早准备好的合同送过去,对方也很默契地提前发来本月新出品的设计方案和照片,只是合同迟迟没有送回。 祁夏也不心急,或许只是杂事太多腾不出时间。这样一放,竟然推迟了近半个月。如今才知道,原来真的出问题了。 * 广告部的会客室里,简氏集团业务部的代表正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份新合同。她不认识这个人,来人并不是以往常见到的那位负责两家接洽的年轻人。 祁夏知道事情这下有些难办了。心里猜到几分,对方大约有了大幅的人事调动。 “您先看看新合同。”对方站起身,还算礼貌地将文件递过来。 “为什么不用以前的合同?”祁夏接也不接,脸上带着习惯性的笑容,语气却是冷的。 “何总说原来的合同不合理,但他仍有意继续合作,这是新拟定的合同,如果您没有异议,可以马上签字,绝不会影响杂志印刷上市。”对方说得客气,字句间却毫不退让。 “何总?”祁夏想自己担心的事情多半发生了,“你们业务部现在谁负责?” “新调任的何乾。”青颜在一旁插话,看来她已经问清楚了。 难怪突然要改合同,祁夏心里想,原来是新官上任啊。祁夏接过那几张薄薄的打印纸,细细看了一遍。看完几乎气结,整个合同的性质已经改变,由原来的广告业务合同变成了授权协议,这下两家的关系彻底转变,从杂志替他们进行广告宣传变成了对方提供杂志社专栏素材。费用一栏自然也变了。 也有费用支付,价格差不多,只不过是由简氏集团向杂志社支付变成了杂志社向简氏集团支付。 祁夏几乎有拍桌子的冲动,但她脸上仍是笑盈盈的。心中迅速权衡利弊,杂志社方面确实有些理亏,如今也只好退一步了。 “你做不了主。”祁夏用了陈述句,“联系你们何总,我和他谈。” * 那年轻人面露难色,却看到祁夏悠然地坐在那里等着他,终于还是拿起会客室的电话拨了出去。 只打了个招呼,什么都还没说,电话就被祁夏接了过去。 “您好,何总,久仰久仰。”这种客套话祁夏每天都要说很多次,“能有机会和您合作真是三生有幸。” 对方显然有些惊讶祁夏可以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用客气。” “关于合同的事,我还是想征求一下您的意见。”祁夏接着说,不给对方先发话的机会,“两家合作这么多次,彼此互惠互利,何总应该明白什么叫双赢吧。” “杂志如今的宣传效果是有目共睹的,我想何总也不愿意放弃这不可多得的机会。”祁夏的话始终是温和的,职业化的,“很多家客户都想跟我们合作,而且广告费今年都番了一倍,这些您都清楚吧。” “我们可以降低一些广告费用,但合同关系不能变。”祁夏提出建议。 “其实杂志的宣传不过是影响单个住户,我们现在已经基本不承担私人业务了。”对方却很强硬,似乎不为所动,“直接和开发商合作利润似乎更大。所以,就算放弃这份广告,我觉得也没什么影响!” 祁夏料不到他来这么一句,虽有些道理,但还是能找得出漏洞,于是以强硬姿态反驳:“每一个住户的选择都会影响开发商的选择,如果住户不喜欢,想来被开发商接受的可能性也不大。”一旁的青颜听出祁夏语速加快,声音提高,心里暗暗着急,祁夏却接着说下去:“我们可以把广告费减至一半,请何总仔细考虑。” 说完竟然哐地一下摔掉电话,会客室里另外两个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 祁夏看也不看对方代表一眼,径自出了会客室,看那样子,仿佛一切已经办妥。 青颜叫助理斟一杯咖啡给客人,随后跟出来:“怎么突然发火?” “对方没有合作诚意。”祁夏到休息间倒一杯红茶给自己。 “这部分广告费关系重大,你别义气用事。” “他会后悔的。”祁夏咬牙切齿,她突然像小孩子,这样沉不住气。 “嗯?”青颜没听清。 “放心吧,就算丢了这个客户,我自然有其他的广告补给你。”祁夏平静地说。 青颜叹一口气,她早该知道祁夏的脾气,虽然涵养肚量不一般,到底也有状态不好的时候,会失去耐性和毅力,然后把事情搞砸。 但她看她的眼光仍是温柔的,像看一个小妹妹:“这两天心情不好?” 祁夏忽然又想起那些烦乱的心事,满心说不上来的滋味,只觉得疲惫非常。细想半天,刚想开口说没什么,就见青颜的助理推门进来。 这个小姑娘脸上挂着喜不自禁的笑容,好像捡了宝。 两人听她高声说:“简氏打来电话,说同意祁经理的提议。” 祁夏见她满眼崇拜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微微一笑,低下头去。青颜看她低着头平静温顺的样子,心底暗暗赞赏。 这样能干而谦逊的女子最难得。 * “这一仗打得真好。”等合同及相关手续办完,送走客人,青颜突然摆出主编的架势,以这样的大话来表扬祁夏。 “别夸我,准个假才是正经。”祁夏反驳,两人又成了朋友。 “别是有了男朋友,没心思工作还害了相思病。”青颜打趣她。 “我说我要结婚,你能不能许我一个月假期度蜜月?”祁夏将计就计。 青颜驳不过她,知道她口齿伶俐,但她脸上薄薄的粉底遮不住泛青的眼眶,眼中也露出疲惫之色。 她果真准了祁夏三天假期,让她在家好好休息。 然后立刻派人到印刷厂通知当月杂志上机印刷,编辑部人员因此获得一日半日的闲暇时刻。 正文 第五章   半框眼镜上一抹流光 * 祁夏被灌了一杯浓咖啡才回家。看她那疲惫的样子,青颜真担心她会在车上睡着。 祁夏其实很精神,因为她饿得厉害。 她忽然想起自己就读的大学,不觉已是七八年前的记忆。她驱车到大学城,传媒大学也在其中,校门口有一溜的小饭馆,诸多美食至今难忘。 和舍友一起吃,和男友一起吃,只做偶尔的奢侈,但那时的自己怎么懂得知足,以为自己的生活已经算是贫苦,失去美食仿佛失去生命。后来毕业了,努力打工支持生活,居住在逼仄的旧公寓里,楼梯狭窄阴暗,需和很多住户共用卫生间和厨房,楼道里丢满杂物,时常刮伤衣角,房间里终年不见阳光,被子都泛起一股驱不散的潮气。 与那些中年妇女在厨房里斗嘴,拍打被单。有时晚上失眠,静静地躺在被窝里,会想自己的一生会不会就这样平凡过去,知觉一阵不寒而栗,又劝自己快快睡着,明日早起还有做不完的工作。经历了那样的日子,才懂何为艰辛。 生活艰难至此,阳光都成了一种奢侈。 * 祁夏将车子停在路边,走入狭窄的巷子,中午时分,立刻被饭菜的香味包围,不觉深深吸了两口气,好像回到了大学时代。 上一次来这里已经是三年前,当时并不是孤身一人。 祁夏抬脚迈进一家店里,人很多,人声嘈杂,不大的店面里摆着几张有些油腻腻的桌子,祁夏挑一张坐下。 老板还认得她,满脸熟稔地问她要什么。 “一大碗牛肉面,多放一点辣椒。”祁夏笑着答,如今她再也不在意旁人的眼光,不会像那些少女只吃一点,明明被香味勾引地心神不宁,还要强作淑女姿态。 祁夏就在那散着灰尘的,熟悉又陌生的气氛里,和周围一群学生打扮的男生女生一起,大口大口地吃面。 吃饱了,心满意足。她不羡慕那些青春少女,如今的她,拥有更多。 她再也不要回到那一段除了青春一无所有的卑微的年纪了。 * 再驱车返家,吃饱以后倦意袭来,她在车上频繁地打哈欠。 家门口的小区街道显得意外的空旷,那辆黑色轿车没有出现。 若是只是自己的无端妄想该多好。祁夏叹口气,洗个澡钻进被窝里。 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这种懒惰的生活的,终于还是老了吗?再没有那样的好奇心,和怀疑一切的精力了。 接下来的三四天里,那辆车果真再没有出现,如同一场转瞬即逝的梦境。祁夏深夜偶尔站在窗边,看那块空地上白色如水的月光倾泻一地。 它突然出现又突然离去,竟叫她心里莫名地空落落的。 * 周末上午,表姐连欣打电话给祁夏,叫她速速赶去百货公司救驾。 原来表姐买了太多东西,偏偏周末出租车生意好得吓人,半天等不到一辆空车。这是连欣的原话。 “姐夫呢?”祁夏问。 “他有个朋友前段日子回国,他去见见。”表姐将各种纸袋扔上后排座位。 “我帮你这么大的忙,拿什么谢我?”祁夏发动车子,随口问。 “中午直接留下来吃饭吧。”连欣答。祁夏欣喜非常,姐夫厨艺一流,那样的美食,吃过一次,终生不忘。祁夏加快车速,没吃早饭的肚子也不甘心地叫嚣了起来。 “家里还请了一位客人。”连欣忽然说,语气迟疑。 “哦?”祁夏不以为意,“是谁?我认得吗?”车子在十字路口稳稳地停下来。 连欣不说话,只盯着十字路口的红灯。电光火石之间,祁夏明白了,她忍不住转过头去,认认真真一字一顿地问:“姐,你不会又替我瞎操心了吧。”语气极重,好像自牙间里咬出这么一句。 连欣不说话,祁夏已经明白,心中十分无奈。恰好是绿灯,于是狠踩油门。 “你慢点。”连欣忙嘱咐。 “姐,我不是早跟你说了嘛。”祁夏目视前方,又是无奈又是生气。见连欣不说话,只好问道,“多大年纪?” “三十四五吧。” “这么大还未婚?” “人家是留美博士。” “别告诉我他是姐夫的同学!”祁夏没好气。却听到连欣接道:“就是,他是你姐夫的学弟。” 祁夏决定不再说话,事已至此,只好面对了。 * 车停在门口,祁夏还犹豫了一下不想进去。表姐在一旁又是好一番教育,把祁夏大龄未婚的实情拿出来说了三百遍,祁夏终于投降,决定碰碰运气。 姐夫已经回来,正在厨房里忙活,客厅里却不见人。 祁夏这下放心了,以为对方临时有事来不了,白白蹭一顿难得的美食,东西往门口的柜子上一放,就冲进厨房,腻着声音叫姐夫,想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东西。 谁知她前脚刚迈进厨房,就和迎面而来的一个人撞了满怀。 一抬头,祁夏整个人愣在那里,原来客人已经来了,和姐夫一起在厨房里忙活。 那男人一头寸长的黑色短发,半框眼镜上一抹流光,衬得双眼都目光灼灼,肩膀瘦削却很宽阔,个子比祁夏高出大半头。刚才她因为低着头,于是正撞在他下巴上。 “你好。”祁夏道,脑袋晕晕的,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小夏来了。”姐夫出声问,祁夏恨他怎么不早出来。此时只好挤出一个还算漂亮的笑容给眼前的人和姐夫。 该死,真搞不清楚现在的男人,一个一个都对厨房情有独钟。 * “来来来,小何,别忙了,坐。”连欣一见这种状况,忙过来解围,“这是我表妹祁夏。” 那男人看着她点点头,若有所思,倒真有些审视的意思。他的目光让祁夏心里一阵不痛快。 姐夫陆陆续续从厨房里端出菜来,各色菜肴很快摆满了一桌子,祁夏和那个陌生男人面对面坐着。 他帮忙挪盘子放碗筷,十指漂亮修长,白色衬衣袖子干净如新,叫祁夏都汗颜。她低头看看自己一身休闲装,到底有些失态了。 不过她是祁夏,这点自信还是有的。 “小何在美国读博士,今年刚回来,现在是简氏集团业务部主管。”姐夫介绍。 等等,什么?祁夏定定地看着面前的男士,他没系领带,解开一个纽扣的衬衣露出突兀喉结,凌厉的下巴线条显出特有的男性魅力,半框眼镜上仍有一抹耀眼的流光,那眼里的神采,配合微微勾起的唇角,让人着迷。 可是,这个英俊的男人,竟然就是简氏集团业务部的主管,那个在电话里冷言冷语的男人? 她兀自愣神,听他在身边说道:“师兄过奖了。” 没错,就是这个声音,冷冷的不动声色的,像一根低音琴弦在清冷夜色中静静嗡鸣。 她抬起头,脸上已经有自然笑容,对面的男人正和姐姐姐夫说话。 感受到祁夏的目光,他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对方一怔。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男人竟然在祁夏的注视之下,轻轻别开目光。 祁夏看他五官精致无懈可击的脸上,突然浮起了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温柔的笑意。 那不易察觉的温柔,却让祁夏想起了一个人,一个给她最多快乐,也夺去她最多眼泪的人。 * 祁夏和前男友韩启明是在大一时的校园舞会上认识的。传媒大学俊男美女多不胜数,祁夏不能算是最漂亮的那个,但气质格外出众。 邀请祁夏跳舞的人不在少数,韩启明却不是其中之一,认真说起来,应该是祁夏邀请他跳舞才对。 那晚祁夏穿一件黑色礼服,她受不了太过鲜艳的颜色,那样的年纪倒和花红柳绿划清了界限。深V领露出胸前白色肌肤,身材是偏瘦的,也没有娇媚的S型体态,但她坐在那里,像是一朵孤芳自赏的玉兰,叫人心旷神怡。 她被邀请多次,始终找借口拒绝。但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她不会跳舞。 一位男生却不解风情地邀请了三次,第三次,祁夏也没法不让他丢掉面子了,她刚想明确拒绝,忽然看到邻桌的一个男生。 他穿一件极普通的黑色西装,静静坐着,不说话也不喝东西,像被人遗忘了似的。偶尔四处看看,目光终于落在这里。 落在祁夏,以及那个等待她答复的男生身上。 他看着这里,却正对上祁夏的眼光,没有故作不经意,也没有深情回应,更没有沾沾自喜,他只是微微地将头偏向一边,那样的淡然,好像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她一样。 然后祁夏在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上,看到一抹难得的温柔的笑意。 祁夏在那一刻突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她回过头来对面前的男生说:“对不起,我约了人。” 然后在众人的目光下挽起了这个完全陌生的男孩子的手臂。 “陪我出去走走,这里太闷了。”她在他耳边说。 他脸上的惊讶一闪而逝,很快换做一贯淡然的笑容,等到他们离开了众人的视线,在礼堂外的空地上吹夜风的时候,他突然笑着问:“我猜你是不会跳舞吧。” 那样的聪明,那样的了然,好像只在一瞬间,他们就由陌生人变成了相识多年的老朋友。 正文 第六章   她开始有些承认他的魅力了 * 祁夏的思维一时陷在回忆中回不过神来,对面的男人一时间也想了很多。在连欣介绍她时他已经知道了。 知道这个女子就是跟自己摔电话的那个。见了面,完全颠覆了原来对她的想象。 他一直以为她必是彪悍的女子,性格暴躁,说话不留情面,客套话又说的那么冠冕堂皇,一定是个满身俗气的商人。他想了很多,直到见面,听到她的名字,才知道眼前的这个素面朝天穿着休闲服的纤瘦女子正是祁夏。 过去所有的猜测,以及因此形成的印象轰然倒塌,何乾只记得她签在合同上的字迹,那样的龙飞凤舞潇洒不羁。 或许这才是她的真面目。 喜欢美食,如同孩子。他时时将目光落在她身上,觉得有一股暖流缓缓沁入内心,心底忽然柔软。这样意外的邂逅,仿佛冥冥注定,让他心中一阵战栗,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被一种酥麻的感觉占据。 他在她清澈眼神中一直下坠,万劫不复,却在那绝望之中,感到丝丝缕缕摆脱不掉的温柔,自心乡层层泛起。 * “吃饱了没?”连欣问她,替她夹菜到碗里。 “饱了饱了。”小夏连忙答应,制止连欣再次将自己的碗填满,她没什么胃口,忽然想起的往事让她的心被一种沉甸甸的痛感包围,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会儿麻烦小何送她回家。”连欣忽又转向那陌生男子,目前已经不陌生了,当代男女,有吃过一顿饭就可以闪电结婚的,更何况他们早有交情。 “我自己有车,不麻烦他了。”小夏闷闷地说,她不想和这个男人多打交道。 “小何今天没开车来。”连欣补充。 那岂不成了我送他回家。祁夏心里愤愤不平,他何德何能,得此殊荣?可她面上倒是十分平静,她答:“好吧。”可傻子都能看出来她的不情不愿,何乾也是有些度量的人,当下没说什么话,只是点点头。 * 吃过饭两人一起,午后阳光炙热,让人心烦。祁夏一上车就打开空调,车里温度迅速降了下来,这才觉得舒服些。 此时才发现何乾还没上车,她如今真是佩服这些男人的忍耐力,穿得西装革履站在正午阳光下,虽然才五月天气,气温却不低了。 “何总?”祁夏觉得在车里跟他说话不太礼貌,于是也下车来,但她这个称呼,配合着不经意的语气,总让人觉得有点讽刺。 “那天不好意思,我说话太冲了。”他突然提到之前的事,没想到如今的他倒丢掉了那天的冷漠利落,突然婆妈起来。 “没什么。”祁夏道,“上车吧。”自己先钻进车里。 “不用了,我打个车就行了。”够固执。 “喂!”祁夏倚在车窗上,“你不会是想让我上演开车跟着你这种情节吧。” 何乾反应了一下,祁夏忽然担心他这样的人或许不能理解她的幽默,谁知他很快屈服,乖乖地上车了。 “能不能把你的号码给我?”送到他所居住的小区楼下,何乾问,他的声音仍然是低沉的,但却十分温柔,如同大提琴上奏着的名曲。 “你不是有我办公室的号码吗?”祁夏委婉地拒绝,这么多年,她越来越擅长说“不”。 何乾怔了一怔,再没有说什么。 * 对于落网的何乾,虽然是个难得的英俊男子,祁夏却一点兴趣都没有。她所有的心思都被他笑容里那一点深藏不露的温柔带回到久远的记忆里。 她如今仍清楚记得她最后一次听到和他有关的消息时的情形。那些天她什么也做不进去,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或者遇到了什么麻烦,整日整夜清醒着,直到某天表姐打来电话。 “不要为他操心了。”表姐的声音是惋惜的,同时也是坚定的,“他过得比你想象得好得多,你不会想到他的身份。” 虽不是什么跨国企业的继承人,也算是有钱人家的少爷,生活优越,吃穿不愁。不知怎么,或许他突然厌倦了与她一起为生活打拼,于是头也不回地离开,转眼出现在世界一流高等学府的教室里。 她至今摸不清他的心思,但他总是将她一眼看透。 祁夏原本还不承认自己在此方面落败,直到这个被他瞒得天衣无缝的谎言被揭穿,她才知道自己一败涂地。 他始终是那个温柔的不经意的淡定的小少年,看起来极其普通。 当然,仅仅是看起来。 * 周一祁夏和青颜约好一起去趟印刷厂,检查杂志的印刷进度。这月杂事太多,她们担心杂志不能如期上市。 祁夏按时到达公司,编辑部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广告部也开始联系收集下一期的广告素材。祁夏一边处理日常事务一边等青颜来。 对待工作向来一丝不苟的青颜也会迟到,昨晚与她共度良宵的男人一定魅力非凡,祁夏在心里笑道。可等到时针慢慢指向十一点的时候,祁夏也不由得着急了。 刚掏出电话,就看到青颜风风火火地推门进来。 “幸好幸好,你还在等我。”青颜抚抚胸口,气喘吁吁。 祁夏抬头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面前的女子,依然很漂亮,妆容精致,服装整齐,并不是刚刚自一夜情之中突然梦醒于是从酒店匆匆赶来的样子。青颜看她这副态度,就知她心里想什么,撇撇嘴道:“别想歪了,我的生活还没那么醉生梦死。” 看一眼表,才想起正事儿来,一拍桌子,叫道:“快走,来不及了。” 祁夏无奈,只得跟她一路小跑,刚出门就听到办公室里电话铃响,此时也顾不得了,走到门口时又被负责前台接待的女孩子拦住。 “祁经理,有你的花。” 祁夏一回头,见那女孩子怀里抱着一大捧饱满晶莹的百合,夺人目光。 “真没眼色,现在没空,送你了!”青颜训斥她,又擅自替祁夏做了主。认识不是一年两年,祁夏太了解她这种作风了。当即也没说什么,只跟着青颜进了电梯。 * 从印刷厂出来,青颜拍拍祁夏的肩膀。这个动作实在不符合她的淑女形象,可青颜随意惯了,并不在意。 “花是谁送的,老实交代。”青颜有身为一位杂志主编关于八卦的特殊嗅觉。 “我哪里知道。”祁夏隐隐地有些想法,但仍然选择装傻,这是最简单的处理办法,她早已学会,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还没看就被你送人了。” 说话间车停在了编辑部楼下,两人并肩进门,负责前台的女孩子又迎上来,将花原封不动地送还。她知道青颜一句玩笑话,到底这位祁经理她也是不敢得罪的。 香水百合馨香四溢,祁夏从中翻出一张纸片,果然,署名一个“何”字。 青颜凑过来看,祁夏却把那张纸片揉烂在手心里,掌心都硌得生疼。这是她的原则,工作和私人关系决不能混为一谈。而且,她看看青颜,这个漂亮的女子正咬牙切齿于刚到嘴边又飞走的八卦,心中一阵战栗。 如果让她知道自己和何乾关系非同一般,那么前几天的那件事她的功劳也就抹掉一半。她一直努力工作,各方面处理妥当,因此不允许任何人质疑她的工作能力。 这是多年培养起来的自信。 * 刚到办公室,电话就响了。助理提示电话已经刚才已经打过一个,对方听到她不在就挂断了。 祁夏使了个眼色表示知道了,随手接起电话。问候一声,电话里的回复果然和她所想的一样。是那个冷冷的,犹如大提琴最低音琴弦的轻颤一样的富有磁性的声音。 她从来不知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会这样动听,虽然含着冷漠,却和那次争锋相对时不同。 “是我,何乾。” “有何贵干?”祁夏想起那束花不由得出言不逊,或许只因为他刻意表示出的好意,带给她优越感。 “我送的花你收到了?”对方的声音里带了小心翼翼的谨慎,“我在楼下。” 祁夏一愣,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从前也有人在楼下等她,但这次不一样,对方和她是多年的生意伙伴,她还不打算破坏这层良好合作关系。 “我在忙,现在没空。”祁夏撂下电话,这已是她第二次挂断他的电话了。 * 吃过公司统一叫的盒饭,祁夏接着忙工作,编辑部开始为下一期的杂志做准备,祁夏的事情也很多,她对待工作的态度是绝对认真的。 她一直靠这个不断提升自己的薪水和地位,也正因为如此,她才能成为如今的祁夏。 那束百合在小助理欣羡的目光下得以幸存,祁夏在忙碌间偶尔被浓烈香气吸引,那束百合用这种方式时不时的占据她的嗅觉,仿佛一位情场高手,不动声色地入侵你身边所有角落,等你察觉,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待它猝然离去,那种空虚,会叫人心慌。 大捧百合花插在一个闲置的就笔筒里,没有水,它很快就会枯萎,但在枯萎之前,它已经成功的俘获了你的心。 祁夏在这馥郁香气之中不自觉地想起那个男人,想起他脸上似曾相识的羞涩的温柔,以及他如同提琴般震颤的诱人声线。 她如今开始有些承认他的魅力了。 * 一直忙到下班,窗外正是满城黄昏,橘色阳光让人心里忽然柔软,许是被这种情景感动,祁夏站在大幅玻璃窗前半晌,不说话也不做什么,只怔怔地看着窗外风景。 热浪略略散去,街上行人多了起来,这世上人人往来忙碌,到底为了什么。 再一看,祁夏的目光突然被定住了,楼下的广场对面,那静静站在车旁的不正是何乾吗?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认出他的,隔着五层楼的高度和距离,却一眼看出他,换了休闲T恤,那样的淡然,几乎看不出是在等待。 完全不见焦急和烦躁。 祁夏忽然感觉房间里那百合花的香味又浓郁了好几分。 她拿起外套和手提包,离开了办公室。 正文 第七章   这是一个让一部分人羡慕,让一部分人耻笑,同时让另一部分人惋惜的尴尬境况 * 虽然话还没说完对方就挂了电话,但他起码确定了她在办公室。其实中午他已经见到她,她和一个美丽招摇的女子一起上楼,中途下来签快餐外卖的单子。 她穿一件咖啡色小西装,扣子解开,露出里面白色繁领衬衣,腰身纤细几乎不盈一握,整个人是清瘦的,这样一个女子,你很难想像她会瞪着眼睛看你,会吵架,会摔电话——虽然到目前为止,他已经两次被她挂断电话——她应该是温柔的,甚至是柔弱的。 这样的反差留给人的印象异常深刻,自从那次见过一面之后,他始终不能忘记她。终于,从来没有面对过男女问题的自己,送出了自己这辈子的第一束花。 他在楼下惴惴不安地等待,但却无法将感情轻易表露出来,这样的他看起来是从容淡定的。 他始终不敢抬头看,生怕突然撞上她的目光,虽然以他们之间的距离根本不可能看到五官,但他慌乱的内心已经让他无法思考。 下午的阳光是炎热的,仿佛故意考验他的耐性,他偶尔用目光追随过往人群,有小学生放学,结伴走过,他们额上晶莹的汗珠更让他内心不安。 * 祁夏提着包,外套已经穿在身上,脚下的高跟鞋发出突兀声响。她看到马路对面的男人抬起头来。 是那张脸,阳光流过镜框,目光在明晃晃的光下看不出神色,他依靠着车身的身体站直。 看到她的一瞬间他一怔,那女子立于空旷的广场,仿佛只在不经意间,他一抬头,就看到那个纤细的身影闯进视野。 她来去自如,来往于他的生命之中,唯有他动弹不得。 “一直在等我?”她穿过马路,来到他面前,指尖轻轻抚过轿车车身,上面被阳光炙烤得滚烫。 对方没说话,替她打开车门。 她觉得感动,因此听他安排。他随后坐进车来,发动车子,祁夏默契地系好安全带。 “我想请你吃晚饭。”他此时才开口。 * 祁夏心里虽有些动容,但这样的真诚和淡然也已经不能吸引他了。她以时尚杂志编辑这个身份出现,已经见识过很多男人,都是十分优秀的,温柔的或者强势的,每一个都魅力十足。 在很多女孩子眼中,他们都是难得的金龟婿。 但祁夏明白,她们的目光之所以会被这些年轻的男人吸引,只因为她们一无所有。而在如今的自己看来,留美博士、某跨国公司主管以及英俊容貌、甚至无懈可击的恋爱手段,都没有办法收复她的心。 因为她似乎总在等待一种感觉,直达人心,如同初恋一样叫她无法自拔的感觉。 她越来越难对某人动心,这厚厚的壁垒,只待有一个人可以一举击碎。那个人或许还没有出现,或许还在遥远的角落里寻寻觅觅,又或者,仅仅是祁夏身边她一直不曾注意到的某个人。 * 何乾是魅力十足的,她与他结伴走进餐厅的时候可以感到周围人的目光迅速聚集于此,那些少女窃窃私语,他漂亮的身形和英俊的面孔都让眼光留恋。 他点菜时那轻颤的声线让女服务员都微微失神。 祁夏眯着眼睛看那个女孩子发呆,直到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这样可爱,只是太容易显露自己的感情,一旦坠入爱河,必定一发不可收拾。 何乾细心地问她吃什么,在国外很多年,他对于西餐倒是颇有心得,所选择的也是自己很熟悉的餐馆,这些方面都体现出他是一个合格的男伴,熟悉一切社交礼仪并且做得天衣无缝,他让祁夏快乐并且满足。 主菜呈上之后,何乾又一次表示出他的体贴。 祁夏努力了好几次,终于选择扔掉刀叉,她对服务员说给我一双筷子,服务员很为难。何乾好像很善于处理这种状况,他示意服务员将祁夏的那一客菲力牛排端到自己面前,十分熟练地将整块牛排切成刚好入口的小块。 祁夏看着那银色刀刃上的细小锯齿,还有那一双灵巧的手,快乐非常。 那双手和它的主人一样懂事,英俊的主人从不多话,那双手也没有任何企图。 他的动作很快,切好后的小块牛排仍带着轻微热度。 * 吃过晚餐,何乾送她回家,小区门口禁止外来车辆入内。禁止外来车辆入内?祁夏一愣,也就是说,那辆黑色本田轿车的车主也是这小区里的住户了? 她几乎要忘记那辆神秘轿车了,此时又突然抓到一个线索,当时所有的情况都被牵扯了出来。 身旁驾驶座上的何乾正要下车和保安交涉,祁夏却拉住他。 “散散步不好吗?”她道,她不愿意浪费时间在破坏他人的工作程序上,她也喜欢散步,而且是跟这样一位让人赏心悦目的男士。 更重要的,她有些心烦意乱,想要吹吹风。 何乾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即刻被喜悦取代,只是祁夏不曾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将轿车停在小区门口,祁夏和何乾肩并肩走着。 * 祁夏此时才察觉到何乾的拘谨。自己暗暗惊讶,她以为这位优秀的男士必然有相当丰富的感情经历,怎么突然表现得这么差。 或许他从始到终几乎沉默并不是因为胸有成竹,而是真正的木讷少言。 他不说话,祁夏也沉默,他们在晚风之中默默踱着步子,何乾虽与她并肩,却刻意隔着一些距离,这样的做法让祁夏觉得别扭。 快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祁夏终于再没有心思去猜测这位男士的过去了。 因为她又看到了那辆黑色轿车。她几乎有砸烂轿车挡风玻璃的冲动,它忽来忽去,出现时猝不及防,消失时不留痕迹。让人抓狂。 她伸手挽住何乾的胳膊,希冀以此来稳定心神,但作用不大。她只好故意看向别处,又悄悄注意那辆车的车牌号码。 她将那四个数字默念了两遍,牢牢记在心里。 “不进去坐坐?”祁夏站在门口问,话很平常,意思却不一样。 “不了,太晚了。”何乾的拒绝让祁夏惊讶,他在用欲擒故纵的把戏? “晚安。”祁夏有些生气,她几乎从不邀请别人到家里来,如今却遭拒绝。这个男人误会了她的意思,而且还开口说“不”。 “祁夏。”他突然叫住她。祁夏仿佛听到那把大提琴又在身后静静响起,这让人迷恋的声音,叫祁夏转回身来。 “我想说的是,你,可不可以做我的女朋友?”他问,低音琴弦猛地一颤,跳出一缕不和谐的音符,他在紧张。 嗯?祁夏差点儿没听明白,但她很快回报对方以亲切的微笑。 “何总。”她的声音十分客气,“我们是好朋友。”十分坚决,意义明确。 何乾一怔,大提琴复归沉默。祁夏也不想看到他失望,还好他隐藏得很好。 “对不起,我还没有对你心动过,所以也不打算找一个男朋友来插手自己的生活。”祁夏在心里默默地说,却不禁有一阵失望袭来。 * 身边的人换得多了,虽没有太过亲密的关系,她也很少邀请别人到家里来,但慢慢地,祁夏也觉得自己变成了那样一种人——社交场合十分常见的那种美丽女子,她们始终找不到想要的那个人,却频繁更换男伴,并且各个都优秀非常。 这是一个让一部分人羡慕,让一部分人耻笑,同时让另一部分人惋惜的尴尬境况。 可她有什么办法呢?她不能不和人打交道,她不能让生活这样空虚下去,她不能什么也不做干等着那个人出现,而且,如果那个人永远不出现呢? 自己就这样孤独终老吗? 祁夏摇摇头,想来想去,如今的生活还是让她觉得满意的。她站在窗边,左手端一杯红酒,右手指尖捏着一张便签。 便签上写着四位数字,是窗外那辆黑色本田轿车车牌上的数字。祁夏犹豫良久,还是打了一个电话给陆城,让他帮忙查一下车主姓名。 手机里嘟嘟地响着,祁夏站在窗台边看着那辆轿车。 许久没有人接,祁夏的目光却被那辆车吸引了。所有的玻璃上都贴着深色的太阳膜,但透过驾驶座旁的那块玻璃,却看到车里突然出现的一点红光,不大的一点红,如同烛焰,轻轻摇曳着。那点红停留了两三秒之后就消失了。 电话仍没有人接。祁夏突然觉得整个世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那种莫名的恐惧叫她心里发慌。 她知道车里有人,一定有人,而那一点红,是点烟时打火机的红色火焰。因为轿车处于熄火状态,车载点烟器无法使用。烟头上的红色也因为太暗太淡而无法透过暗色玻璃。 这么久才点燃一支烟,不是普通的香烟,或许,是雪茄。 祁夏在这一刻恨死了自己曾经从事过那么多年的职业,那份工作带给她明锐的洞察力和高于常人的推理能力。 她此时才知道自己一直期望车里没人,虽然她曾见过那车里的人露面,却因为恐惧潜意识里希望一切只是自己的臆想。 如今突然被证实,一时间双腿发软,立刻瘫倒在地。 电话里嘟嘟的声音停止了,而后换做一个冰冷的女中音:“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对不起,您所拨打……” 祁夏挂断电话,不由得抱住自己的双肩,这一刻,她多么期望能有人将她拥进怀里。 可生活对她的无助置之不理,所有的一切都以黑暗和沉默来回应。 正文 第八章   随手将他嘴里的烟抽出来扔到一边,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 这一夜祁夏在半睡半醒之中度过,冲一个澡让她的心情放松了一点,她在浴室里抚摸自己肩上的疤痕,颜色已经变淡,但摸上去仍然十分突兀,其中纵横交错的突起让人心悸。刚开始的时候她还会对着镜子落泪,再后来也开始慢慢习惯了,习惯了不用右手拎重东西,睡觉时尽量不给右肩太多压力。而后终于渐渐恢复,不会再对生活有什么大影响。 她的身上有两处伤痕让她这辈子也忘不了,因为它们形成时的疼痛让她绝望,也因为漫长的恢复期里自己内心无所依靠的彷徨。 庆幸的是,这一切都过去了。 * 这一晚,许久不曾降临的噩梦再一次出现,她几次惊醒,洗过未完全干透的头发因为出汗的缘故变得濡湿,她裹紧被子,希望黑夜快快过去。 她在梦中听到汽车发动的声音,也许那辆黑色轿车终于离去了。她给自己这样的安慰,仿佛所有的噩梦,不堪回首的往事都被那辆车带走了。 她终于安下心来,睡了短短的几个小时。 祁夏是被电话铃吵醒的,时间已过九点,灰色天光透过窗帘照进来,又是一个阴雨天,这样一个散不开的沉闷的日子。 编辑部不会这么早打电话催她,虽然已经过了上班时间。 她拿起手机,接通那个陌生号码。 “请问是祁经理吗?”对方的声音有些熟悉。 “对,我是。”祁夏撑着双手坐起来,捶捶脑袋,一夜辗转,此时头痛欲裂,说话都有气无力。 “您好,我是印刷厂的……” 祁夏听他说完,总算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原来当月杂志已经印刷完毕,叫她过去验收签单好让他们结算。 “这不归我管,你联系我们主编青颜,让她另派人去。”祁夏说完就准备挂电话。 “等一下,祁经理,这就是陈女士的意思,叫我来找您。” “什么?!”祁夏大吼,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分,忙说,“好,我一会儿就过去,稍等。” 祁夏起床,洗澡换衣服。全身无力,费了好些劲才办完。打开冰箱去两块面包出来叼在嘴里,清点要用的文件,然后打电话给青颜的助理要她准备好。 吃了些东西,觉得有了些精神,去车库里取车却发现车库空空。 立刻排除被偷的可能,她想起了昨天因为跟何乾一起吃饭所以车子还留在公司这回事儿。 从刚才开始已经在心里将青颜骂了几百次,此时也认命了,步行至小区门口,打个车去公司。 去了文件再开车去印刷厂验收成果。 车窗外是一片灰蒙蒙的天光,沉沉地压在心口,没有要下雨的意思,因此更加烦闷,祁夏打开车窗,吹进来的风让她突然忍不住想要落泪。 * 杂志印刷很顺利,两方多年合作,成果一直令人满意。祁夏签了单子,约定在一周之内将除定金之外的剩余款项打入户头。 忙完这一切,祁夏一边往出走一边接起电话。电话中传来女子娇媚的声音:“亲爱的。” “青!颜!”祁夏忍不住大吼起来,“你死哪儿去了?” “小夏小夏,别急。”青颜说,听得出她所在之处人声嘈杂,“我在纽约。” “纽约!!”这个答案气坏她。 “作为时尚杂志主编,应该时时刻刻了解最新的时尚资讯。”青颜倒说得有道理,说到半途又跟旁边的人说两句英文。 什么最新时尚资讯!青颜纽约,只有两种目的,购物以及英俊男子。算算时差,此时的她一定在异国的某个酒吧里鬼混。 “印刷厂的事儿不是一直归小李管吗?”祁夏尽量平心静气地问。 “那个。”青颜迟疑着说,“小李就在旁边,你要让她听电话吗?” 祁夏几乎要摔电话了,青颜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连忙在电话里一番解释,最后又保证一定帮祁夏带礼物。 “说吧,你要什么,姐姐我带给你。” 祁夏一笑,忽然想起前几天看过的照片来:“我的生日在七月,作为我买入奔四行列的礼物,怎么也得像样点吧。前段时间Mimiso刚出了一个Jackson系列的珠宝,你带一条项链给我好了。” Mimiso?亮相《Sex and the City》的珠宝品牌?青颜知道自己这次必定倾家荡产了。 祁夏满脸笑意,趁青颜愣神的瞬间挂断电话,不给她反悔的机会,随手打开车门。 她一坐进车里就趴在方向盘上闭目养神,和青颜通过电话之后,心里好受些了,但仍有浓浓疲惫和莫名的难过叫她打不起精神来,此时终于忙完了工作,可以获得片刻小憩。 脑袋埋在双臂之中,眼前迅速暗下来,闭上眼之后脑袋一阵一阵的眩晕袭来,是昨晚没有睡好的缘故。祁夏始终闭着眼,也不知坐了多久,却被手机铃声吵醒。 她迅速用手背抹去眼角泪珠,从包里翻出手机。 “小夏,你在哪儿?昨天有事找我?” “在公司。”祁夏答。声音里忽然泛起哽咽,她听到那熟悉的嗓音,竟止不住热泪盈眶。 “怎么了?”听出她话音里的哭腔,那一贯沉着的声音也变了。 “你在哪儿?现在有没有时间?”她急急地问,几乎哭出来声来。 “我在办公室,一会儿还有个案子要办。” “什么时候出发。”祁夏追问,顺手发动车子。 “半个小时之后。”陆城答。 “我去见你!” * 祁夏将电话扔在副驾驶座位上,将那一句“路上小心”的嘱咐也丢在一边。狠狠踩一脚油门,车子打一个一百八十度转向,向着来路飞驰而去。 她一路疾驰,只想立刻扑进那个人的怀抱。宽阔坚实的臂膀,让她喘不过气来的拥抱,耳畔沉沉的嗓音,带着不容抗拒的震慑力。 这一切,可以驱逐她内心的恐惧与绝望。 陆城提前打了招呼,所以祁夏可以畅通无阻地进入公安局的办公室。 陆城站在窗边,看着那辆深蓝色轿车险险地停在车位上,差点儿和旁边的警车相撞,车里窈窕的身影就旁若无人地进了这栋楼的大门。 没等一会儿,就听到高跟鞋清脆的声音和另外一串急切的脚步声。 门咣地一声被推开,一个纤弱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他的怀抱,叫他后退一步才勉强站稳,她死死地抱着他,似乎想将自己嵌入他的身体之中,脸上冰凉的泪水弄湿了他的衬衣。 随后跟进来的年轻人正巧看到这一幕,目瞪口呆。 “陆队,她……” 陆城挥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那年轻人愣愣地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一会儿就要出发了……” “我心里有数。”陆城打断他的话。 她将他的胸口撞得生疼,那清晰的痛感一直传达至心脏,他的心在胸腔里止不住地颤动。 * 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才动了一动。但她的手臂仍然紧紧地圈着他健壮的腰身,丝毫不肯放松。 “怎么了?”他在她耳边温柔地问。 祁夏却不说话,她的脸颊贴着他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心绪也渐渐平静下来,这样静静地待着,竟像是睡着了一样。 陆城低头看着怀里的人,能看到她额头上的发际线,微闭着眼睛睫毛轻轻颤动,脸上斑驳的泪痕在灯光下也看得到,而后是纤细的脖颈和被衬衣修饰出的漂亮的胸型,那样一道柔软的弧线,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且那一分柔软的侧面此时正紧紧地贴在陆城的肋下。 他觉得全身都热了起来,好像有一团火在灼烧他的身体,让他坐立难安,只有衬衣胸前被泪水浸湿的那一块尚有冰凉的一点,时刻提醒着他。 他在这种煎熬中克制了许久,却仍不见她松开,陆城只好伸手钳住她肩膀,让自己从她的双臂之中挣脱出来。她的手一松,他几乎立刻舒出一口气。 “怎么了?”他又问了一次。眼前的女子穿珠灰色衬衫和黑色西装裤,漂亮的脸上满是泪痕。 “昨晚因为什么打电话给我,出什么事了吗?”他从不觉得她话少,此时才知道她不说话的时候自己有多么心急。 祁夏抬起头看他,陆城穿着白色衬衣,竟然有两个扣子未系,此时可以看到胸口浅麦色的肌肤,线条凌厉的下巴配合着浓密的双眉,高大身躯透出无法抵挡的男性魅力。在拥抱的一瞬间,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已经消散于无形,她此时才发现眼前的男人原来有着这样不容忽视的吸引力。 祁夏的沉默让陆城有些心慌,他靠着办公桌,点起一支烟,灰白二色外包装的香烟叼在唇边,掏出打火机略歪下头点烟。这个动作让祁夏彻底丧失思考能力。 她攀上他脖颈,踮起脚尖才勉强够着,随手将他嘴里的烟抽出来扔到一边,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正文 第九章   这一刻他觉得她为自己心动了,她会主动吻他,也许下一秒,她就会说爱他 * 陆城前一秒还沉浸在她突然拿走那支烟的惊讶之中,下一秒就感到她双唇间冰冷湿润的触感占领了所有的知觉。她仰起的脑袋与向后弯曲的身体组成一道微曲的弧线,这样的姿势有一种主动献身的意味,几乎在瞬间就激起了陆城的占有欲。 她的唇是极柔软的,却因为那奋不顾身的姿态带了一点诱人的倔强,陆城坚毅的脸立刻被温柔和陶醉取代,眼中泛起层层柔情。祁夏尝到他嘴边若有似无的烟味,像一种毒,叫人欲罢不能。 陆城只愣了一瞬,立刻就用双手紧紧搂住她纤细腰身,低头深深地吻了下去。祁夏双脚几乎无法吃力,完全被她抱在怀里,坚实的双臂力量无穷,祁夏很快退至被动状态。他只在她唇齿间流连片刻,而后迅速攻城略地,祁夏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的吻叫她双腿发软,幸好有他的怀抱作为支撑,战栗传至四肢百骸。她绯红脸颊和微垂的双眼更显示出一种性感的诱惑力。 微微窒息的感觉将她置身云端,她被紧紧钳制在陆城怀中,动弹不得。 * 陆城没想到她会这样主动,原本一向小心与她相处的自己在震惊过后几乎无法压制心中的**,瞬间反客为主。记忆里他们相识的这几年,两人虽然来往亲密,也不刻意回避肌肤接触,但他总觉得,自己始终在远远地看着她,她是那样的一个女子,让你不敢轻举妄动。 她的唇带着清凉的味道以及泪水微微的咸涩,让他呼吸急促,他用力将她抱在怀里,感到她全身的重量都依靠在自己身上,这种感觉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一刻他觉得她为自己心动了,她会主动吻他,也许下一秒,她就会说爱他。 陆城想着,他的心在极速地跳动中载沉载浮,千丝万缕的感情在极度兴奋的状态下争先恐后地涌出,一发不可收拾。 他松开她的唇,祁夏在他怀里大口喘气,脸颊通红,眼中一片迷蒙。他突然觉得她不过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只因一个吻就彻底迷失自己。陆城轻咬她细小的耳垂,她没有带任何饰物,珠圆玉润的耳垂呈现一种几乎透明的白,她慌乱的呼吸在他耳畔响起,这声音让陆城觉得小腹一紧,那团蠢蠢欲动的火苗从小腹一瞬间烧到嗓子眼。 他抱着她一转身让她坐在身后的办公桌上,而后细细密密的吻一路向下。 纤细的脖颈,被解开的衬衣领口露出单薄的锁骨,他用牙齿轻咬,如同面对珍贵的美食。祁夏指尖紧紧扯着他的衬衣,他火热的吻让她控制不住地吐出细小呻吟。 他立刻用深吻堵住她的嘴,待她安静下来才离开。 “别出声,这是在办公室。”他警告她,几乎是命令的语气,但祁夏对于他沉沉的嗓音竟仿佛着魔一般地迷恋。 祁夏靠在他怀里喘息,感到他有些粗糙的手指抚过自己胸前的柔软,纤巧的肩胛骨也被掌心的温热覆盖。她不能思考,不能移动,甚至不能出声。 他怀抱里的味道让她沉醉,他指尖的温度给她的身体带来一阵一阵的战栗。 手机铃声似乎响了,两人却像是听不到,陆城的动作只停顿了一瞬间,身体里的燥热却一阵猛似一阵地涌上来,他轻轻吻她白皙的胸口和右肩上的伤疤。 几分钟后,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祁夏突然清醒过来,衬衣已经脱掉一半,整个肩膀都暴露在空气中,她涨红了脸颊,如一个不懂情事的小女儿。 陆城顺手拿起椅背上搭着的外套将她裹了个严实,挡住了被自己拽掉了两个扣子的衬衣以及锁骨上明显的红色咬痕,却遮不住她白皙的脖颈上青紫色的痕迹。 祁夏愣愣地坐在桌子上,看他走到门口开门。 “陆队……”虽然陆城刻意挡住了门口的缝隙,但门外的人还是看到了这副情景,于是话也说不出来。 “我马上就下去。”陆城道,随即关上门。 自己是怎么了?突然连行为都控制不了。祁夏问自己。脸颊仍然烧得滚烫,思考变得艰难,陆城的吻以及他手掌的热度仿佛还停留在身上,叫她浑身发软,几乎控制不住要一头栽下去。 陆城一把将她揽进自己宽大的怀抱里,她纤瘦的身体轻若无物,老老实实地贴在她胸口。因为被突然打断,他全身的热浪缓缓散去,他静静拥抱着她,那一刻,竟恍然觉得,这个女子是属于他的。 祁夏的额角贴在他胸口的肌肤上,这样的姿势保持了许久,她缓缓抬头,正好看到他凌厉的下巴线条以及下巴上硬硬的胡茬。 她突然孩子气地去咬那青色的下巴。 陆城吃痛,伸手摁住她的脑袋。 “别胡闹!”他训斥道,又觉得自己这话像是对孩子说的,于是自己先笑了。 祁夏听着他的笑容在头顶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柔,再不做声,乖乖地靠在他的胸口,听他一下一下的心跳。 “刚才那个是小秦,这次任务他不参加,你有事可以找他。”他一开口,声音沉沉先从胸腔里传至祁夏耳中,“一会儿我叫他送你回去。” “不用,我自己开车回去。”祁夏拒绝。 “好吧,我也得走了。”说完径自到卧室里换衣服。 祁夏此时才发现他的办公室是里外两间,外面是办公室,里面是卧室,大概他常常在这里休息。 卧室的门开着,坐在桌上的她就看着他换衣服,脱掉衬衫以后露出浅麦色的漂亮的脊背,一流的身材让她移不开目光,他穿一件线衫,又穿上外套,腰间带着手枪,巧妙地隐藏在外套之下。 等他再次站在自己面前,就又是那个不苟言笑的刑警队长了。 * 他将祁夏送上她那辆深蓝色轿车,祁夏一直披着他的外套。他抬起祁夏的下巴,却只吻了吻她的额头,而后关上车门离开了。 祁夏坐在车里,托着脸颊看他上了另外一辆车,站在车门口等他上车的好友捶捶他的肩膀。他们各个整装待发,腰间带着枪,或许还穿了防弹衣,但他们谈笑自如,只需要一个动作就可以表达所有想说的话。 陆城回头看了一眼那辆深蓝色的轿车,它还停在院子里没有离开,玻璃上的太阳膜让他看不清车里的人。 天依然阴着,这种压抑却让人心底冒出那么一种呼之欲出的兴奋感。 “出发吧。”他对驾驶座上的年轻人说,随后点起一支烟。 * 祁夏的大脑一片空白,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似乎也不明白陆城是怎么想的了。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刚才的情形,他坚实手臂紧紧拥抱着自己,她不能移动,似乎也不想移动。 身上还披着他的外套,其中若有若无男性气息让她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和他怀抱里的味道一样,是那种极度沉静的霸道的味道。 他的怀抱,他的吻叫她安心,也叫她心跳。 也许是昨晚的突发状况吓坏了她,祁夏不得不承认,此时的自己是失常的。 祁夏扯扯衬衣领口,因为掉了两颗扣子,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她看到锁骨处浅红色的痕迹,又不觉涨红了脸,她摸摸自己滚烫的脸颊。 几乎在同时,她迅速发动车子,掉头离开。 她不允许自己处在这样的状态之中,此时此刻,她需要一杯酒,和一个英俊的男人。 或许在狩猎开始之前,她应该回去换一身衣服。 * 祁夏确实这么做了,她急促的心跳像在瞬间被一种强制性的自我约束遏制在缓慢沉稳的速度,她要自己静下来。 开车回家,冲一个澡,她在浴室的镜子上看到了自己身上他留下的痕迹,以及那一小片有些触目惊心的伤疤。她突然觉得右肩不可抑止地痛了起来,像是冻伤一般的疼痛,她站在花洒下,用热水冲洗肩膀,却无济于事。 一个小时以后,她穿着睡袍倒在了卧室的床上,灰色的地毯上都是星星点点的水渍。她连头发也不擦,直接钻进被窝里。 中午不是睡觉的时候,但她有些饿,也有些累,她很快在这种状态下睡去。 * 祁夏是被电话吵醒的,有时候睡眼朦胧的她真想把所有的电话手机通通砸掉。 可她不能,她还需要它们联络工作,叫家政服务,订外卖,这就是生活,她摆脱不掉,跳不出来,唯一的安慰,或许就是那电话里偶尔出现的难得的美妙声线。 说到这里,她想到了她的大提琴,那个名叫何乾的男人。 而这个男人的名字,此时正显示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 该死!祁夏骂了一句,卸掉手机电池。一定是助理那个不知轻重的小丫头告诉他的。对于他们,祁夏始终保持一定距离,并不是欲擒故纵的伎俩,而是不想他们干扰自己的生活。 他们该有各自的空间,偶尔相遇也不过是浅尝辄止,唯有这样,爱情才有美妙可言。如果朝朝暮暮相伴,总有一天,你会觉得,这个你曾经深深迷恋着的人,有太多太多让人难以忍受的缺点和怪僻。 就像曾经的她和韩启明。 她会离何乾远一点,不影响工作,彼此都好。 * 再回不到梦乡,祁夏起床,换一件裹胸裙子,颜色黑色里带着丝缕金色,下摆微微散开,这样的设计让人看起来年轻许多,最后还是在外面披上了一件黑色滚边的白色立领小西装,没有扣子,只为了遮住肩膀上的伤疤,以及脖子上青紫色的痕迹。 她去一家常去的酒吧,要一杯威士忌,浅麦色的酒让她想起陆城胸口的肌肤。 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独自买醉是一种寂寞的信号,祁夏深知这一点。 “我想你约的人不会来了。”一个爽利的男声传入耳朵。 祁夏一愣,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竟然这么落寞,像是被男伴爽约的样子?她有些不快,却还是笑着转过头去,面前的男人不超过二十五岁,最近这些男孩子真是越学越坏了。 “她会来的。”祁夏故意逗他,声音却是淡淡的,“只是时间还没到。” “在他来之前,我可以先陪你一会儿。”他倒是大胆,年轻的声音十分动听。 “对不起。”祁夏一本正经地说,差点儿没忍住笑意,“我对男人没兴趣。” “啊……”明显地一愣让低头对着酒杯的祁夏偷笑。 “她不会嫁人的,我们说好了一直在一起。”再开口,祁夏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浓浓的伤感。 身边迅速沉默,很快,那男孩子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了。 祁夏轻轻一笑,调酒师也冲她挤挤眼睛,默契地帮她把酒杯再次斟满,他们认识很久,已经算是好朋友了。 怎么了?他没说话,但他的眼睛在这样问,他也看出她有些不对劲儿了。 祁夏仍然轻笑着,苦笑。不要问我,她在心里默默地说,我也没有答案。 正文 第十章   任何人,甚至她自己都碰不得的那个名字 * 青颜回来已经是两天之后的事了,祁夏受她所托帮忙打理编辑部的事务,马上要到截稿日,这两天格外忙碌,编辑部里常常彻夜灯火通明。 祁夏也有自己的专栏,忙得心力交瘁,每每想起青颜就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上几句。 所以青颜打来电话的时候祁夏想也不想就吼了出去:“你还知道回来啊,干嘛不嫁到那里去呢!明知道到了截稿日,身为主编竟然翘班!” “好姐姐。”青颜忙道,“我今天就回来,看在我给你买了Mimiso项链的份儿上,别生气了。” 祁夏也不见得真生气,忙碌的生活反倒帮了她,无暇他顾无暇他想,满心扑在工作上,一回到家里累得洗澡都会睡着,可以这样,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电话里问清时间,开车到机场接她。 青颜坐在副驾驶座上,没说两句话就睡着了,时差还没有倒过来。小李坐在后排座上,也累得不行,祁夏原本有好一通数落,但想想自己到底不是她的上司,于是沉默。 人生就是这样,很多事情来得时候气势汹汹,但当你准备细细整理发泄一番,却突然发现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 当初的立场和情绪都荡然无存,自然也没了脾气。 * 回到公司,青颜睡了一路,精神好了很多,直接拿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来找祁夏。 她的眼光确实不错,那一系列的珠宝以简单几何切割为独特之处,金银两色。青颜选的是金色的,不觉媚俗,十分大气。 “我帮你戴上。”青颜道。 祁夏笑笑。青颜绕到身后,一边戴一边开玩笑地说:“戴上项链,你就是我的人了。” “对不起。”祁夏反驳,“我对女人没有兴趣。”刚说到这儿,忽然想起那天晚上酒吧里的奇遇,就不由得笑出声来。 “小夏,这是怎么回事?”青颜的语气放得缓慢,听起来十分暧昧。 祁夏一愣,这才想起自己脖子上那些让人无限遐想的痕迹来,虽然过了几天已经淡了许多,但还是禁不住仔细看,她当下打定主意死也不开口。八卦没有当事人参与自然也没了意思,更何况青颜玩笑归玩笑,可从不插手这位下属兼朋友的私生活。 * 中午回家以后收到了快递的鲜花,照例一束香水百合,一看就知道送花的人是谁。 祁夏不为难送快递的人,认认真真签单验收,摆在屋里散散香气也是好的。从那天起,一天一束百合花,一直连着送了三天。 第三天是周末,祁夏午饭后补眠,在沉沉的午后窝在床上睡觉无疑是最美好的事情。这些天那辆黑色轿车再度失踪,祁夏几乎遗忘,一是因为工作忙碌,二是因为陆城让她安心,她腕上一直带着一只护腕,黑色线织护腕,这只护腕是陆城送给他的,说起来还是一段有些久远的故事。 祁夏再次想起那辆汽车,却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它再一次出现了。 这一次它没有再神秘下去,终于露出那么一点端倪,但只靠这一点点线索,祁夏就可以做出很多判断了。她突然获得了勇气,自己去挑战这个疑团。 黄昏她醒转,一把拉开窗帘,然后就看到视野里那辆黑色本田轿车安静地沐浴着阳光。怔忪间驾驶座上的车窗降了下来,车里的人穿黑色衣服,带着一副巨大的墨镜,随手将什么扔出车外,而后又关上车窗。 看动作姿态,祁夏觉得她是一个女人。 * 祁夏换了衣服,穿一件银灰色的无袖衫,黑色护腕包裹着她纤细的手腕,还稍有些大,炎热的夏季腕上出了细细的汗。 她突然这样大胆,因为心里的恐惧自几日前已经一扫而空。高跟鞋发出脆响,她一点一点地靠近那辆黑色本田轿车,故作不经意地从车旁穿过,却在走过驾驶室旁边时抬手敲了敲窗玻璃。 里面的人似乎被吓了一跳,她打开车窗。 “你好。”祁夏笑笑说,如同和合作伙伴会晤。 女人摘下巨大的墨镜,很漂亮的一个女子,利落的短发让她看起来十分能干,脸上化了淡淡的妆,虽然一身黑衣,却不带任何招摇之意。 “你好。”她也道,声音里有一丝迟疑。 祁夏笑笑,绕到另一边,在那个女子惊讶的目光下大着胆子打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座位上。 “麻烦给我一支烟。”祁夏道。 “对不起,我不抽烟。”那女子笑笑,她在暗处见了祁夏几次,自然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当下也不紧张,“只有巧克力。”说着从盒子里拿出一颗巧克力给祁夏。 祁夏也不抽烟,她这样问只有一个原因,她需要一个答案来证明她的判断。 她静静地剥了糖纸,将巧克力放入口中:“前几天不是你。” “嗯?”女子疑惑的声音很低,但纵使她刻意压制,也还是显出了那么一点点的惊讶,这一点的惊讶,已经完全证实了祁夏的猜测。 她不抽烟,刚才扔出车窗的就是同样的巧克力糖纸罢了。那么前几天在车里点烟,当然也有可能是雪茄的那个人就不是她。 “带我去见他,我知道你们一定认识。”祁夏也不知道是“他”还是“她”,但她潜意识里认为是“他”。 那女子沉默了半晌,祁夏伸手握住口袋里的手机,快捷键拨号的第一个就是陆城,以身涉险,她仍有些害怕。 * “好吧。”许久,那女子见她打定主意胸有成竹的样子,答应道,“我带你去。” 祁夏轻轻松开手机,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手心里满是汗水。这样紧张的情况下,她不由自主地想念陆城,而此时又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把这一切交给陆城去办。 女子当即发动车子,一路上沉默不语,似乎在思考,最后停在一家酒店门口,要了一个包间。 “我去联系他。” 祁夏点点头,她坐在包间里的沙发上看着灯光下闪闪发光的白瓷餐具,一瞬间的精神松懈却让人有些恍惚,她想自己或许没有睡好,又或者是百合的香味太过浓烈,总之现在的自己实在不适合和人争锋相对。 她害怕起来,害怕即将到来的情况,以及那个马上就要揭晓的答案。 她摸摸左腕上的护腕,柔软的触感让她略略安心。 等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那女子回来了,脸上的表情有点黯然。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期间有一个服务员进来询问是否点菜,虽然祁夏很想找借口叫她留下来,但到底还是叫那女子给打发了。 两个女子面对面坐着。 “他很快就来。”半个小时之后对面的人说了一句话。 祁夏点点头,不再说话,这一刻她的大脑是空白的,她极力设想各种突发状况并且在脑中暗暗预演如何处理,但思维几乎凝滞。 不知道过了多久,服务员又一次拿着菜单进包厢的时候,祁夏抬头问她几点了。 那位服务员显然也很奇怪这两位客人,来了一个多小时,却没有点任何菜。 “已经七点半了。您有什么需要的吗?”服务员问。 “没有,谢谢。”祁夏道,待服务员走后,她转向那个陌生的女子,“对不起,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 对面的女人除了站起身以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要拦她的意思,她的动作看起来奇怪极了。 祁夏快步向门口走去,她刚刚抬起手,那金属制的门把手却向旁边躲了去,门开了,向外面打开,然后祁夏冷不防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他正往里走,当时就愣住了,另一只手自然地抬起,扶住将要摔倒的祁夏。 * 祁夏想起她和韩启明第一次争吵时的情形,印象里两人一直和平共处,他的温柔是显而易见的,自己的脾气虽然有些过分但也敌不过他的随意安慰的三言两语。 分别之后祁夏时不时会想起他们第一争吵,吵得那样激烈,整栋旧公寓里认识不认识的人都来拉架,拉架是次要的,主要看热闹是。怎么会突然吵起来呢?很多年后再记起,竟然连原因都变得模糊不清了,似乎只是些不值一提的小事,可两个人似乎都被生活逼迫得失去了耐性。 两人虽然住在同一栋旧公寓里,却一个睡卧室一个睡客厅,祁夏有自己的原则,结婚之前不与人同居。所以,最初的那一年里,两个人不像是恋人,倒像是合租者。 争吵过后的场面是狼藉的,祁夏站在屋子里,觉得灯光都暗了一暗,四周都是昏暗冰冷的,生活好像突然抛弃了她一样呈现出最残酷的一面,她直到此时才发现面前曾经让自己神魂颠倒的人突然变得面目可憎。 营养不良和怒火让当时的她眼前一黑,最后的意识里感到额角一阵钝痛。 * 祁夏低着头,额角正好撞到来人的衣扣上。 熟悉的钝重的痛让她回不过神来,若能眼前一黑失去知觉对她来说也是幸运的,可她却清晰地听到来人在她耳畔轻轻叫她名字:“祁儿。” 任何人,甚至她自己都碰不得的那个名字。 他的声音是熟悉的,淡然的,始终含着不经意,仿佛没什么叫他放在心上的。 他身上散不去的烟味,将祁夏密密地包裹了起来,这浓重的味道,叫她呛出了眼泪。 正文 第十一章   酒不醉人人自醉 * 因为生气和营养不良而晕过去之后被抱在熟悉的怀抱里,逐渐模糊的意识中始终听到他在耳畔叫“祁儿”。像一句即使说上千百遍的也不会厌烦的词语,伴着深情和焦虑。 那一瞬间祁夏是有些许满足的,她听出来他是在乎自己的,可是她的意识仍旧不断地模糊下去。 * 思绪迅速被拉回至当前,揽着自己的臂弯是熟悉的,低头就看到他的胳膊,白皮肤下微微泛青的血管。 耳畔的呼唤是缥缈无际的,祁夏希望是自己的错觉,但事实如此,那人有力的小臂紧紧搂着她腰肢。 不需要抬头,她就知道对方是谁,虽然已有两年多这不长不短的日子在彼此之间止不住流过,她还是清晰地记得他的声音。 此时才知道,他的声音还留在自己的脑海中。 他找不到自己时叫她“祁儿”,远远地看见了叫她“祁儿”,让她帮他倒一杯水时叫她“祁儿”,亲热时在她耳畔连声叫她“祁儿”,字字句句都带着道不尽的温情。 此时这一声轻唤再度在耳边响起,彼时他时而焦急时而温柔时而快乐时而软语温存的表情和自己的感受都一时涌到眼前。 * “我还有事,我先走了。”祁夏头也不抬,声音冷冰冰的,装在包间的墙壁上,摔得粉碎。 “祁儿!”他提高声音。 别再这样叫我了,我就快忘记了,我只是一个不相干的人。你为什么还要出现,为什么连语气都不变,为什么?祁夏用牙尖咬着唇角,心里恨恨地想。她做不到平心静气,她以为自己已将那一切当做前世的记忆,并且似乎真的很努力地开始了新的生活,可这个人突然出现,就把祁夏自欺欺人的假象彻底粉碎了。 “祁儿!”他伸手抓住她手腕,掌心的热度透过那个黑色护腕传到祁夏的身上。 祁夏猛地甩开他的手,仿佛被烫着了一般远远躲开,眼中沁出泪水。 男人呆立不动,看着眼前的美丽女子,她变了太多,变得敏感戒备,到底,是他太天真了。 只愣了这么一瞬,祁夏已经下楼出了酒店。 如同躲避瘟疫一样躲避着这个人。更让人无力的是,这个巨大的陷阱,竟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己撞进来的。如今摔得遍体鳞伤,却也怨不得任何人。 * 祁夏打车回家,跌跌撞撞地进门,她靠在门上小憩,整个大脑都处在一种极度混乱的状态,她需要一杯酒,以及一场梦。 睡醒之后,她可以把今天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所发生的一切一切都当做一个梦,美梦噩梦都无所谓,她只要自己能从其中醒来,并且将它快快遗忘。 睡意来得快,梦境也同时来袭。她梦到自己在那间旧公寓的公用厨房里做饭,手机夹在肩膀上,表姐的声音被劣质抽油烟机的噪音遮掉大半。锅里的油已经热了,她左手端着配菜,右手拿着锅铲。 那时她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偶尔不追新闻的时候可以有时间给他做一顿像样的晚餐,她听不清电话里表姐的声音,可表姐不肯等会儿再打来。 “你说什么?”祁夏又问了一遍,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声音,仿佛在问自己。 “我说,小夏,启明辞职了!他今天一天都没来上班!”表姐的声音突然变得刺耳,祁夏一愣,手机从肩膀上掉落,她本能地去捡,却碰洒了锅里的热油。 手中的东西咣啷咣啷掉了一地,葱花,切成丝的尖椒分散在厨房里油腻腻的地板上,搪瓷盘子发出嗡嗡地震颤声。祁夏咬着牙,拼命忍住喉咙里的尖叫,眼睁睁看着左手腕上慢慢肿起半个鸡蛋大小的一片水泡,那样撕心裂肺的疼痛至今刻骨铭心,连续三天不眠不休的彻夜工作以及风餐露宿,甚至亲眼见识犯罪现场都没能让她这样疲惫害怕过。 她想着或许下一秒启明就会冲进来抱起她奔向医院,可始终只有她一个人,地板冰冷,灯光昏暗,手腕上灼烧的痛楚更显出心底的绝望。 祁夏忽然从梦中惊醒,松一口气,舌尖尝到唇角的甜腥,梦里她竟然毫无知觉地咬破了自己的嘴唇。 * 她起身倒一杯红酒,她贪恋这种半醒半醉的状态,就好像眼前的一切都不过是无头无尾的梦境,因此可以轻易地从中解脱,再多的悲痛和眼泪都可以被一个梦境的借口搪塞。 她以为自己随时可以醒来,却发现自己连同自己的爱情始终在梦中。 甚至她自己都不过是梦的一部分,破灭了,自己也化成一股轻烟。 她在这样的心境之下辗转,不知该维护还是打破,到头来,无论如何,受伤的总是自己。 窗外再也不会有那辆黑色的本田轿车出现,他揭开的神秘面纱之下,是自己最害怕见到的面孔,那个淡然的小少年如今变成了一个温柔的事业有成的男人,他的臂膀变得有力而坚实,但她却畏惧了,畏惧那样的怀抱是否是为自己准备的。 或者说,她在畏惧,自己竟然还渴求着他的怀抱,在空窗了两年之后。 “身边的人来了又走了,你好歹也该留心一下,为什么久久不动心?”青颜曾问她。她也自问,这些年自己究竟在等什么?等一个人可以担得起这一场宿醉?还是这纯美的玫瑰色酒液为他而醉? 酒不醉人人自醉。 * 她被红酒呛到,狠狠地咳嗽起来,酒液顺着唇角留下来,如同鲜血,触目惊心。 祁夏换一身黑色运动衫,打开车库,车库中停着一辆男式机车,这辆机车如同祁夏的另一面,它在她最绝望的时候带着她追寻星光,当然,它也是她最疯狂的那一部分灵魂。 祁夏戴上头盔,眼睛在头盔里悄悄湿润,她的大脑中所有线索乱成一团,这个人轻而易举地搅乱她的心境,她千方百计才稳定的内心。 她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因为他的离开,因为他猝然返回,也因为自己仍然这样失态。凌晨小区里的路灯关了一半,眼前一片暗淡,祁夏在昏暗中狠加油门,估计整个小区里的人都会被这样的动静吵醒。 风携起两鬓发丝,在头盔外面飞舞,祁夏在耳边极速掠过的风声之中找到了一点点解脱的感觉,她的灵魂仿佛离开了身体,在高处看着这个女子在半明半暗的街道上一路疾驰。像是追逐着什么,又像是要摆脱什么。 这个城市的交通管制,严禁酒后驾驶的规定祁夏都不管了,她不再是那个安分守己的好市民。 她一直渴望循规蹈矩的生活,虽然她的行为不能完全说明这一点。 但这一刻她是气愤的,气愤迎面而来的生活总是将这一切击碎,她好像偏离了自己的正常轨迹,短暂的快感袭来。 大脑被酒精麻痹,路灯的光影如同鬼魅一般迅速掠过,凌晨的街道安静非常。 * 祁夏一路西行,城市西边靠山,她想沿着盘山公路一路向上,尽可能地接近头顶的星光,她希望自己可以在和两年前同样的状况中,以同样的方式痊愈。 眼泪一滑过脸颊,立刻被风向耳后吹去。 路口有交警临时检查,设置了简单的路障,路灯明亮。 祁夏没有减速,她的全身都停在一个姿态之上无法改变,直到灯光晃到她的眼睛,她才意识过来要减速,一阵刺耳的刹车声之后,祁夏的机车撞在路障上,瘦弱的身体飞离车身,摔在一米之外的地上。 幸好速度降了下来,交警连忙将她扶到警车上送回市里。 祁夏在朦胧之中被这个突发事件激出一身冷汗,身体无法动弹的时候头脑却十分清醒,仿佛一场离奇的梦,她梦中嘲笑自己:“祁夏,你到底还是怕死的。” 既然没有勇气去面对死亡,就必须好好活着。 这一刻,突然获得面对一切的勇气,包括自己真实的内心。 * 祁夏觉得自己似乎总在做梦,或者干脆停留在一个梦里没有出来过,睡梦中听到有人在她身边低声说话,有人摆弄她的身体,膝盖上传来刺痛。 她拼命睁眼睛,却抵不过满身的疲惫,还有一阵一阵袭来的醉意,她在这种情况下沉沉睡去,仍感到有人摇晃她的肩膀。 醒来时外面阳光灿烂,看天色大概是十点左右的样子。祁夏发现在躺在一间屋子里,看起来是医务室的样子。头痛欲裂,昨天晚上的酒精作用仍在。门外有人走动说话,她搞不清楚状况,也没力气自己出去问个明白,于是勉强坐起来,静静地待着,什么也不想想,什么也不想做。 膝盖上应该是受伤了,动辄酸痛,不过感觉没什么大问题,或许擦伤了,伤口已经处理过,贴着折成方块的纱布。 祁夏靠着墙坐着,仰起头,闭上眼睛,在全身各种细小的疼痛之下昏昏沉沉。 这样坐着,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打开了门,旋转的门把手带来细微的咔咔声。 “有人来接你了。”穿着交警制服的陌生人对她说,而后往旁边一让,露出身后的那个人来。 正文 第十二章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将她据为己有呢 * “小夏。”沉沉嗓音让祁夏一愣,那高大的男人已经走到眼前来,扶着她的腰帮她从床上下来。祁夏低头穿鞋,因为腿上有伤,动作很慢,此时又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你用这种方式催我回来吗?!”声音里的怒气毫不掩饰。 说话间响起关门的声音,原来那位交警已经离开了,这下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祁夏突然觉得疲惫,一阵眩晕冲至头顶。 她不理会他的怒气,径自无力地靠在他的胸口上,随即感到他的手臂圈在自己腰间。她闻到他身上风尘仆仆的味道,无比熟悉。 “丢死人了。”她像个小女孩一样吐出一句埋怨,而后两行眼泪汩汩溢出。 * 陆城今天上午才返回局里,几天的工作让他筋疲力尽,可是他心中挂念着一个人,于是一回来就打电话给她。手机始终关机,连续打了好几个都是这样,编辑部也说她并没有去上班。 他开始担心,到了小区才发现她家里也没人。那一瞬间如同错失了重要的东西一样心里一空,一向沉稳的他也有些慌了,于是安排小秦帮忙打听。 消息回来得很快,陆城立刻赶到了这里。他一眼撞见伤痕累累的她,头发有些乱,膝盖上贴着纱布,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医务室的床上。纤弱的身体散发着和平时不一样的无助,他真想一把将她抱在怀里。 谁知她竟像个小丫头似的自己靠了过来,一句话如同犯了错被罚的孩子,叫他心底忽然柔软,却也在同时,狠狠地痛了起来。 * 陆城先将她送上车,又返回来和同事打招呼。 “陆队不用客气,不过当时确实挺吓人的,喝了酒,看到路障也不刹车。” “罚款我会替她交的,很抱歉。”陆城道。 他坐上车,祁夏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睡着了,眉头微微皱着,脸上尚有泪痕,他凑上去,到底只是亲了亲她的脸颊,又将她额上的头发理开,他温热的手掌贴在她的额头上,那里冰凉一片。 陆城觉得自己的手都要被那冰冷冻伤了,却不愿意缩回来,像是要依靠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她似的。 他这样坐了一阵,直到交警队的人又出来跟他打招呼,他才离开。 * 用她的钥匙开了门,一路将她抱到二楼的卧室,她的身上仍有淡淡的酒气。他替她脱了鞋,摸到她脚腕上厚厚实实地裹着什么,低头一看,黑色护腕,十分眼熟,竟然是自己送给她的那一只。 那一刻觉得心满意足,仿佛自己一直陪伴在她身边,而对方也将自己放在重要的位置,万分珍重。 陆城替她盖上一个薄被,纤细的身体陷在柔软床垫之中,她太瘦了。 陆城坐在窗边的小沙发上,静静地看着那个女子沉睡,那么安静,他在这种无人打扰的环境中得到满足,似乎他可以一生一世这样地看着她,不用在意旁人眼光,而她,也永远无法逃离自己的视线。 床头柜上放着一束香水百合,十分鲜艳,或许是刚摆上的,插在泛着蔚蓝色的玻璃瓶子里,香味仍旧浓郁,陆城走过去用手指摩挲花瓣,那样的质感如同情人的肌肤。花瓶旁边有一张卡片,上面一句蓝色的钢笔字——我希望我们仍可以做朋友。 那一瞬间有浓浓嫉妒涌上心头,陆城看着祁夏沉睡的样子,禁不住还是吻了吻她的唇,蜻蜓点水的一吻却叫他心神涌动。她微皱地眉头,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颊和纤薄的唇都叫他无法思维。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将她据为己有呢?陆城快步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风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因为自己的失态而苦笑,好像越来越找不到从前的那个沉稳的自己了。到底怎么回事?原来并没有这么强烈地感觉,或许是从她主动亲吻自己开始的? 陆城不由得想到那天在办公室里的情形,思维一旦陷入其中,就觉得全身水深火热再难克制。他暗暗骂了一句,窗外正午的阳光好像也**辣地照在自己的头顶。 * 他去淋浴,已不是第一次借用祁夏的浴室了。记得曾经有一次完成任务之后来看她,衬衣上沾染的血迹触目惊心,于是在这里沐浴,那时的祁夏是个大胆而活泼的女子,跟他关系亲密却像好哥们一样。 这样的定位已经确定了彼此的关系不可能再进一步了,陆城也不在意,似乎只要看到她的笑容,时常听她调侃,偶尔斗斗嘴,见她时而乖巧时而调皮时而妩媚非常,也是赏心乐事。 可从她踮起脚主动亲吻自己那一刻起,终于开始想要更多,她紧搂着自己的脖颈,身体微微后仰,她的呼吸和呻吟都尽在耳畔。陆城想,就是从那一刻开始的吧,终于不想满足于好朋友好哥们的关系。 “小丫头,竟然随意招惹我。”陆城在花洒下吐出这么一句,冷峻的脸上浮出温柔笑意。 * 祁夏很快醒来,熟悉的气味和环境,她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家里。身边没有人,她以为陆城会在。那一刻也许有一点失望吧,随后就听到浴室里哗哗水声。 祁夏坐在床上,听到水声停止,有人打开门出了浴室。 衣物都搭在卧室另一边的椅背上,祁夏看着那个男人从眼前经过,他裹着一条浴巾,上身赤~裸,匀称的肌肉和浅麦色的肌肤格外养眼,宽阔肩膀让人想窝在他的怀抱里做一场美梦。对方还没意识到祁夏已经醒来,祁夏的目光不躲不闪。 青颜曾经说过祁夏,当她们一起去欧洲旅行的时候。 “适当收敛一下你的目光可好?”青颜瞪她。 祁夏却头也不回地看牢一名金发碧眼的美男子,他高大身材,深陷的眼眶,略微苍白的皮肤英俊无比。 “别装了,你心里和我想的不一样?”祁夏反驳。 祁夏一直认为,她什么都不缺,有身价有地位,为什么不能对同伴要求更多,为什么女人不能像男人一样将外貌作为最重要的评判标准。她们也可以要求男伴的身高胸围发色,甚至要求他们在床上表现卓越。 虽然祁夏从来没有将这一准则付诸行动,顶多也只是饱饱眼福而已。说到底自己仍然是个遵守传统的女人。 * 身材迷人的男人此时才发现祁夏正坐在床上眯着眼睛看自己,到没有表现出过多窘意。 祁夏跳下床,瞬间恢复活力,那些烦心事她不愿意多想,她打开衣柜找出一件男式浴袍递给他,甚至帮他穿上,系好腰带。 “你怎么会有男式浴袍?”陆城皱皱眉,他沉稳嗓音之中不自觉地带了一点不满,他没能将自己的占有欲藏起来。 “我说这是专为你准备的你信吗?”祁夏抬起头看他,看到他眼中的自己,那么小的一个人。 “不信。”陆城移开目光。 “那就别管那么多。”祁夏大声说,声音里带着顽皮。她替陆城系好腰带,浴袍系得松,正好露出胸前浅麦色的肌肤,祁夏看着一愣,不由自主地凑上去,冰凉的唇轻轻吻在陆城胸口。 陆城压抑着拥抱她的冲动,祁夏却已经离开了他身畔,她若无其事地将他的衣服都丢进洗衣机里,全自动洗衣机开始运转,祁夏很痞子地在洗浴室吹了一声口哨。 带着故意挑衅的意味,连祁夏都不知道自己的心情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好。 “别考验我的耐性!”随后听到陆城狠狠地说,那样的声音会叫人战栗。 * 祁夏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眶通红,头发凌乱,衣服也脏了,膝盖上也磨破了。真有点遍体鳞伤的意思,真狼狈。 她从冰箱里拿一瓶香槟给陆城,她此时知道他昨晚连夜赶回,一直没有休息,于是叫他在客房里睡一觉。她自己取了浴袍去洗澡,膝盖上和手掌上的伤口刚刚触到水就传来一阵刺痛。这些痛,祁夏下定决心要牢牢记住,作为警醒,自己不可以再这样失态,不可以这么简单就落败。 陆城倒了一杯香槟,却没有任何睡意,脑子里总是那个女子的身影,还有她印在胸口的冰凉凉的一吻,她总在招惹他,陆城无奈,哭笑不得。 他趁着午后的阳光在二楼的小阳台上站了一会儿,小区路上偶尔有车辆经过,阳光烤着脸颊,他的心却慢慢安静下来,手中的香槟传来凉意,他觉得十分惬意。这样站了一会儿,他返回,然后下楼一个人坐在客厅里,他等祁夏收拾完,换过衣服,重新亭亭玉立地站在自己面前。 门口突然响起敲门声,开始时还不大,但等陆城站起身,门外的人已经变得不耐烦了,他似乎在用拳头砸门,木质双开门被砸得嘭嘭响。 正文 第十三章   守株待兔?韩启明笑笑,自己就是那个傻瓜农夫,只是再也等不到祁夏这只聪明的兔子出现 * 几个小时前,韩启明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左手支额,手机在右手中颠来倒去的摆弄着,他的心全乱了,一晚上不停地拨打电话,始终是关机。 下定决心,在抽完整整一包烟之后才站在了她面前,却只见到她的冷漠和躲避,如同触到冰冷的岩石,毫无回应,心里有痛苦也有愤怒。一夜不眠,他在疲惫和无奈的双重折磨下失去了愤怒的力气,只觉得大脑滞涩,行动缓慢,似乎所有的力气都在慢慢流走。 所有的抱怨和恨意,对她的,对生活的,都像被一面镜子完全反射,他无力反省,也不愿回顾曾经。无论如何说起来,都不能算是幸福的曾经。 除了她,彼时还是那个有些天真的如同小强一样积极坚强的女孩子,有无穷无尽的精力应付工作和生活。 直到,她开始把自己当成需要应付的一部分。 他们争吵,觉得彼此无法忍受,一夜~欢~爱之后又重归于好,这种状态如同毒瘾深重的病人,无法避免地在极度的厌恶和深爱中载沉载浮。 “祁儿,祁儿。”他在心里默念她的名字,却等不到她的回复和亲吻。 * 有人敲了敲他办公室的门,门开着,来人只是示意。他的秘书程晓培站在门口,高挑身段穿着绸料衬衣和黑色长裤。 “经理,一位刘先生留言约您在对面咖啡厅见面。”她的声音带着一种积极的明亮成分,十分称职的秘书,对待工作认真负责,从不厌烦。 “我知道了。”韩启明拿起外套,门口的女子侧身让他通过。 从身畔经过时,她闻到他身上浓浓的烟味,是他常抽的那种雪茄,他在办公室待了一夜,领带微微歪斜,外套上有细小褶皱,眼眶凹陷。 她知道他找了私家侦探的事,就是刚才的那位刘先生,她也知道他找私家侦探为了什么,为了那个大胆的女子。那个会笑着坐上副驾驶的位置,面对自己这个陌生人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美丽得无懈可击的女子。 她有深深的挫败感。 韩启明走后,程晓培站在他的办公室里,看着书架上各种专业书籍摆放整齐,最上一层一摞时尚杂志显得格格不入,少说也有二十本。这是本市最有名的时尚杂志,甚至国外都有所听闻,半月一刊,这成了她这位老板的习惯,看了一年多,这个举动很奇怪。 桌子十分干净,只有烟灰缸里满满的灰烬对比十分鲜明,还有未抽完的雪茄,这种昂贵的雪茄,幸好启明薪水不菲,且没有家庭负担,但这样到底是太浪费了。 太浪费了,程晓培抱着胳膊站在巨大玻璃窗旁边,暗自感叹。就像她一直觉得,韩启明,这位与她合作了近两年的英俊上司,总是在浪费自己的魅力。 * 程晓培一个月以前正式进入清美发展,原因是她合作两年的上司韩启明放弃了在美国的小型百货公司应大学时的好友邀请,回国加入主营化妆品业的清美。 韩启明大学是主修化学,留美时读了工商管理硕士,而后继承父亲留下来的百货公司,晓培就是那个时侯认识启明,她应聘成为他的秘书。不到两年,韩启明的父母相继去世,他决定回国发展,恰好收到朋友的邀请。 当时韩启明曾经认真地征求过程晓培的意见。她记得他某个晚上请她吃饭,当她专心致志地喝蘑菇汤时他说:“我决定回国了,百货公司转手给别人,你有什么想法?” 她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顿,幸好勺子没有当啷一声掉在碗里,那样自己就丢脸了。 还没等她开口,他又说:“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回国吧,我已经安排好了。” 当时她觉得眼前的男人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体贴的男人,他偶尔会在衣着搭配上提一点小意见,但大部分时候都给予欣赏的目光。程晓培以为他终于注意到自己,心里十分满足。 她顺理成章地跟他一起回国发展,依旧作为他的秘书。直到有一天她终于开始注意到他喜欢翻看的那一本时尚杂志,然后她又见到了祁夏。 看到她的瞬间,程晓培才发现,自己的衣着打扮,颜色搭配,虽不与这名女子相同,却总有相似之处。 这一刻才真正明白,她一直被他当做另一个人的影子,两年。 * 那名女人在他心里有多重,她的品味通过时尚杂志影响他的审美,随后改变了自己。 程晓培盯着烟灰缸里的半截雪茄发呆,突然觉得浓浓悲哀袭来,不禁用手捂住脸。更可怕的是,那个女人有着孩子一样天真清澈的眼神,带着些许游戏人生的态度,眼神里肆虐的玩世不恭却不叫人讨厌。 她是那么魅力四射一个人,让自己都不由得喜欢。程晓培在短暂的黑暗中这样想,感到眼泪很快湿润了脸颊和手心。 * 韩启明走进咖啡厅,角落的座位上坐着一个穿休闲T恤的男人,面前摆一杯黑咖啡。韩启明坐在他对面。 “为伊消得人憔悴?”自称刘先生的人不年轻了,可语气里的调侃却有一种年轻人的随意。他看到韩启明一夜未眠的狼狈样,忍不住开玩笑。 “请把你的敏锐留在工作的时候。”韩启明静静说,对于他的猜测,不承认也不否认。 “差不多了吧。”那人说。韩启明和他早就认识,也算是半个朋友,这一次的拜托,即使启明不明说,他也猜得出来是怎么回事,作为私人侦探,这点能力还是有的。 “你指什么?” “只是这样远远地看着,就算我把她三十年的所有经历都翻出来给你,她也不会是你的。”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细瓷杯子。 “我们昨天已经见过面了。” “什么?!”对面的人坐直身体,然后又问,“怎么样?痛哭流涕而后尽释前嫌?” 韩启明笑了,像是听到这个世界上最有趣的笑话:“我们连话都没说上。” “难道她已经有主儿了?”说完立刻摇摇头,他不能对自己的调查结果这么没自信。 “没有。”韩启明的笑容里满是苦涩,“她逃跑了。” 对方不再说话,静静喝着咖啡,这样的局面,他无能为力,而且也无权插手。 “这是你的酬劳。”过了许久,韩启明推过一个信封,“这段时间辛苦了。” * 中午陪客户吃过饭韩启明开车回家,他和祁夏住在同一个小区,甚至相隔不远。他开车从她门前路过。 朋友随口的一句话始终盘旋在他的脑海,难道祁夏真的有了男友,或者,她已经结婚了。自己曾经好几次在将车停在她家楼下过夜,大部分时候祁夏都是一个人,偶尔会见到那个身材非常高大的男人,不过看样子,两人也不过是朋友。 刘先生是通过其他渠道调查的,才不会像他这样守株待兔。守株待兔?韩启明笑笑,自己就是那个傻瓜农夫,只是再也等不到祁夏这只聪明的兔子出现。 经过时他不由自主地放慢车速,那栋小洋房非常安静,他却突然注意到那个披着浴袍站在二楼阳台上的男人。 正是和她常常往来的那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浴袍,这样的情形总给人一种暧昧的感觉。 韩启明的车慢慢驶过,他怔怔地看着前方的路,满脑子都是各种各样的猜测。一见面就逃跑,电话一直关机,就因为这个男人?! 他突然掉转方向。 阳台上已经没人了,韩启明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这样怒不可遏的时候,他狠狠摔上车门,大步走到门口,手一触到那那扇木门,各种想象之中的画面涌入脑海。 他快要被自己的想象和怒火焚烧,于是握紧了拳头,控制不住地向门上砸去。 * 陆城打开门,眼前的男人穿着有些褶皱的西装,和他一样因为不眠而眼眶深陷,只是脸上神色不同。 门乍然打开,握紧的拳头扑了个空,四目相对,两人却都沉默了。 韩启明缓缓放下拳头,脸上恢复平静,陆城突然觉得这个男人看起来有些面熟,或许是祁夏众多追求者之中的某一个。韩启明若知道他心中这样猜测,一定会揪紧他衣领给他一拳,虽然很可能会落空。 此时两人门里一个门外一个,都不说话。 “你是?”陆城问。 “祁夏在不在?我找她。”韩启明径直说。 陆城正想开口,就听到脚步声顺着楼梯一路下来。祁夏大概洗完澡了,或许穿着拖鞋,脚步声是踢踢踏踏的。 启明向前迈了半步,他的目光越过陆城,看到了楼梯上正在往下走的女子。 她穿着和陆城一样材质一样颜色的浴袍,露出纤细的小臂和脚腕,她头上搭着大块的毛巾,一边走一边擦头发。 他能想象得出她有多么瘦,才能将那一袭浴袍穿得飘飘然,一路走下来,倩影摇摆,发丝上的水滴落下来,顺着浴袍滚落,或者缓缓渗入,形成小片水渍。 直到他清楚地看到了她发梢上滑落的水滴,韩启明才察觉她已经走到了门前。 “我听到有人敲门。是谁?”她站在陆城身边问,然后抬起头来。 正文 第十四章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应该穿得光鲜耀眼,以最完美的姿态见到她 * 祁夏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呈现出明亮的色泽,头上的毛巾滑落到肩膀,露出那张熟悉的脸来,可能因为洗了澡,泛着淡淡的红晕,下巴因为变瘦更显得尖了。 她的眼睛里蒙着一层雾气,像是看不清似地眨了眨眼,这一眨眼,就有泪珠落了下来,像是冬天窗玻璃上的雾气,凝结地多了就汇成一滴滑下来,而后又像是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天,几乎要一股一股地流下来。 祁夏眨眨眼,再眨眨眼。终于神色如常,她不着痕迹地顺手用毛巾擦掉泪痕。 “祁夏。”韩启明连名带姓地叫她,好像生怕她不认识自己似的。 陆城刚想开口就感到祁夏轻轻扯着他的衣角,她不动神色地站在他身边,却轻轻拽着他的袖口。那拉扯好像一路传到心口,让他不由得微微心醉。 他手臂圈过她的肩膀,不管面前站着谁,很默契地将她揽进自己的怀里。这才感到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 祁夏贴着他胸口,感觉他身上轻微地热度一点一点自肩膀传至全身,慢慢地似乎又可以说话移动了。 “我不想看见你。”祁夏出言不逊。事实证明韩启明的担忧是必要的,不管她是装作不认识他,还是厌恶他,总之她是不打算见她。她偎在身旁的男子胸口,等待自己知难而退。陆城始终沉默,他并不是她的什么人,自然也没有权利插手她的感情。 原本只要看到一张卡片就会产生的嫉妒,却因为看到她叫人心疼的模样而消失。 此刻能给她一个可以依赖的肩膀让她仍然坚强站立着,他也觉得心满意足。 * 韩启明转身离开,愁肠百结,他不能再这样尴尬地站在那里,他还没有傻到被别人用这种方式羞辱。他必须离开,一头钻进车里,猛一提速,只盼快快逃离。他看到后视镜中的自己,深陷的眼眶微微泛青,领带扯松了,满身散不尽的雪茄的味道,这样颓废的自己,他开始后悔了,以这样的姿态,他在干什么,示弱吗?难道他心里竟然渴望得到祁夏的同情? 他怎么可以这样,他应该穿得光鲜耀眼,以最完美的姿态见到她。 这一刻他的心情就像是在暗恋的女生面前出了丑一样懊恼,或者更严重。 * “对不起。”祁夏关上门,对着陆城的背影说。 “他是谁?”陆城问。 “我不认识。”祁夏像个耍赖的小姑娘。陆城也不再问,走上前来帮她擦湿漉漉的头发,她的长发是冰冷的,有些乱糟糟地垂下来,他的动作很小心。 头发不再滴水,陆城从身后将祁夏圈进自己的臂弯里,感到她纤细的身体仍然有些僵硬。却什么也不问,他不会谈这些儿女情长,并且发自内心的,他对这个男人的身份并不感兴趣,也无意探听祁夏的过去,他的心跳是平稳的,内心无比安静。 他知道自己在祁夏心中的位置,那个女子会把他的东西随身带着,已经让他觉得安心。 * 关于那个黑色的护腕,要一直追溯到三年多以前。 那时两人还没有认识,但陆城已经习惯了祁夏每次一有案子就无惧无畏地冲进他们的办公室,然后再被当日的值班人员请出院子。 这个丫头总是那么大胆,而且脸皮够厚,次次被堵,却还是想方设法地要新闻。 当时祁夏已经二十六七岁了,多少女子已经当起了贤妻良母,她却像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女,后来叫整个刑警队都头疼。不论他们怎样训斥威胁,她就是那么一根筋。 陆城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对着祁夏皱眉,换做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微笑。每次她一出现,就觉得整个办公室都热闹起来。 “真是敬业。”陆城有一次笑着调侃,也就是那一次,他决定提供她一个独家新闻,当天破获的一个案子,还没有向任何人公布。 “我就知道陆队和他们不一样,哈哈。”得了独家新闻的祁夏像个傻小子似的拍拍他的肩膀,这个动作让身旁的手下都侧目。 陆城却不觉得厌恶,也没觉得她不尊重自己,如同哥们儿一样的熟稔大概就是从那个时侯建立起来的吧。 后来就算认识了,祁夏对于很多案子的报道参与越来越多,她是很称职的记者,明白什么该写什么不该写,她的笔和她一样坚守原则且百折不挠。凭着这些,祁夏在当地最有影响力的报纸的法治版越来越有资历。 因为她总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拿到别人拿不到的新闻,写别人不敢写的真相,独树一帜的风格,非凡的胆量,这些叫陆城都不由得对她另眼相看。 最后一次一起出行是为了破获一起重大毒品买卖案件,陆城和刑警队的同事远赴云南,和当地警方合作。祁夏和他们一起出发,祁夏如今几乎成了刑事案件的独家撰稿人,但当她带着相机和笔记本出现的时候左手腕上却缠着厚厚的纱布。 不小心碰到会听到她倒吸一口气的声音,可却仍然笑着说没事,但陆城仍然有些心疼,他坐在飞机上满脑子都在猜测她的伤口是怎么弄的,一转头却看到身边正噼里啪啦打字的祁夏深深皱着眉头。 陆城不自觉地摸了摸自己的手腕,仿佛自己也感到了疼痛似的,右手碰到了自己戴着的护腕,于是摘下来递给她。 这个护腕他带了一年多,乍一拿下来就觉得缺了点什么似的,这一点点空缺时刻提醒着身边这个女子的存在。 护腕有点大,却正好不至于对伤口形成压迫,祁夏也没拒绝,道谢然后戴上。 她偶尔扭扭酸痛的脖子会看到身边的人闭目养神的样子,他时时刻刻都保持着面临危险的姿态,职业的缘故,让他抓紧一分一秒的时间休息却连休息时都留着三分警惕。 这个样子,多么像古代忍辱负重的绝代英雄。祁夏心中的崇拜慢慢升起,让她对这个男人好感更深。 只是那护腕下的伤口,至今未曾痊愈,更添了新伤,疼痛始终都在。 * 陆城收回思绪,祁夏静静靠着他,不动声色,眼睛微微闭着。他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或许在回忆关于那个男人的一切,或者,如果可以的话,陆城希望,她只是睡着了。 不该在过去或者不相干的人那里沉溺太久,久了就会失去面对新生活的勇气。 “吃点东西吧。”陆城轻轻说,“我也饿了。” 祁夏扑哧一笑睁开眼睛,眼角微微上挑看着他,脸上已经恢复了从前的神采奕奕。 陆城也笑笑,打电话叫了披萨,大概四十分钟就可以送货上门。 祁夏看两人都还穿着浴袍,径自去把洗衣机里的衣服拿出来,已经烘干了,抱着出来,叫陆城去换衣服,自己也穿了一身休闲服。 * 门卫电话打过来,祁夏知道送外卖的到了,在电话里让他进来。送披萨的年轻人骑着一辆小小机车,突突地响着。 祁夏在这声音里发呆,陆城先一步将披萨接过来,又付了钱。 “应该配白葡萄酒。”祁夏取出一瓶白葡萄酒。 “我真该好好侦查一下,你家里是不是藏了一个地下酒窖。”陆城开玩笑,他不知祁夏这么嗜酒,其实最初喝酒,都因为想醉,可是,喝了多少次都难得一醉,竟然慢慢地累积了些品酒的常识,而后就变成了白水一样的饮品。 祁夏狼吞虎咽,毫不做作,人对待美食往往展现出最原始的需求姿态,服饰、异性以及社会地位,诸如此类的各种东西通通靠边站。 吃不饱穿不暖,谁有心情谈论其他。 * “带我出去兜兜风吧。”吃饱喝足,祁夏斜倚在桌子上对他说。 “你昨天晚上不是才兜过?!”陆城道,语气中有掺杂着担忧的怒气。 “你带我去啊。”祁夏的样子有点像撒娇,“吃得太饱了。”她毫不做作,在他面前,可以公然拍着肚皮说撑死了。 就是这样,让陆沉有时候会在深夜想,这个丫头是真的把自己当做哥们,在自己面前根本不注意形象,这样的境况,叫他无奈。因为这说明了,她似乎永远都不会爱上自己。再一想,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多愁善感了,自从几年前和女友分手,就再也没有想过工作之外的事情了。 “好吧。”陆城站起来,“去哪儿?” “老地方。”祁夏也站起来。她的语气,她的神情,仿佛一枚火柴点燃了陆城心中的燎原之火,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但那个答案只出现了一次,而后就消失不见。 陆城不打算再想,拿起车钥匙先往出走。 祁夏看着他伟岸的背影,这样宽阔的臂膀,总想让人依偎其中,她为自己的想法微微脸红,滚烫的脸颊,陌生的感觉。 祁夏快跑两步,紧跟着他出了门。 正文 第十五章   “慢慢都会好的。”彼时他在她耳畔说,嗓音沉沉,“我会让一切好起来的。我爱你。” * 已是黄昏,黑色吉普车周身沐浴橘色阳光。 陆城发动车子,柔和的光映着他坚毅的侧脸,祁夏站在外面看着,那个时候在想她从不会想的事情,似乎,就这样看下去也挺好的。 她不知道今天上午的时候陆城也这样想过,对着安静沉睡的自己。 “怎么还不上车?”他转过脸来,五官像是近在眼前。 “我……”祁夏当然记得他们从前兜风的老规矩,相信陆城也没有忘记,她语气迟疑,等他明白。 “不行!”陆城不打算骑机车带她去,最近市里的交通管制越来越多,自己喝了一点酒已经有点冒险了,更何况,交警队的朋友告诉他,那辆车子的刹车装置很久没有检修,有点老化。 祁夏撇撇嘴,也只好绕过去坐上副驾驶的座位。冷不防陆城用手指关节在她膝盖处敲了一下,立刻疼得她没了斗嘴的力气。陆城的意思很明确,伤成这样还想骑机车简直是做梦。 * 他们开车出城,到郊区径直上盘山公路,一离开市区,大城市的闷热立刻散去,伴着黄昏日落,温度会一点一点降下来。 祁夏不说话,车窗开着,她用手肘支着下巴,风将她的头发向后携去,她脑子里空空如也,像是都被风带走了似的。这边的车窗也开着,猎猎的风穿过车厢,两个人的听觉都被风声灌满。 陆城开车的样子很随意,只用一只手掌握着方向盘,他靠在座位上,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和打火机来,丢给祁夏。 祁夏已经习惯了他的动作,当初跟着她做采访追新闻的时候他也常常这样,她升起两边的车窗,在安静的环境里,打火机那啪的一声变得非常清晰,祁夏自然地点起一支烟,自己吸了一口,随后递给陆城。 * 等这一支烟抽完,他们的车停在了山顶。 暮色四合,黛色远山在视野里起伏,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夕阳。祁夏胆子大,在道旁的一块大岩石上坐了下来,摇晃的双腿之下就是深邃山谷。郁郁葱葱的树木将那里遮蔽成一团不明真相的浓绿色,几乎要把人吸进去。 祁夏抬起头,刚才的压抑一扫而空,日薄西山,云朵都烧红了,陆城一只手插着腰站在一旁,他高大的身影都浸润着阳光,好像也被染上了那灼灼的橘色。 “我昨天晚上,心心念念要到这个地方来。”祁夏突然说,她的话一出口,立刻被风吹散,变得缥缈而难以捕捉。 “我知道。”陆城声音沉沉,他对昨晚的事很清楚。她还是要到这里来,这是唯一能疗伤的地方,这样空旷的所在,似乎所有的一切,快乐的不快乐的,欢笑和泪水都会被迅疾的风吹得一丝不剩。 “到底自己还是来不了。”祁夏苦笑,“还是得你带我来才行。” 陆城没说话,他不轻易显露他的不安和疑惑,况且这个女子也不是他问就会给他答案的。只是好像突然间,天地之间有了这么一处他人难以触及的地方,独属于他和她的。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欣喜,但他表面上的神色没有任何改变。 “我是不是很自私,他陪我那么多年,供我读硕士,我却因为他离开了一段时间而不想见他。他肯定是怨恨我的。”祁夏说话颠三倒四,像是说给自己听,可是陆城大概能明白,因为他知道祁夏都经历了什么。 她说着,好像忘了还有个人站在自己身后似的,这些年的委屈伴着泪水一起发泄出来,可她说出口的,大部分都是自责,她知道自己或许亏欠韩启明很多,可最终还是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如今,她开始不敢面对他。 * “别想那么多,也别再说了。”陆城坐在她身旁,曲着一条腿,胳膊搭在膝盖上,这副模样给祁夏很多安全感。 风将她的脸吹得冰凉,虽然是夏天,山顶却寒冷,风也急,祁夏突然觉得有点冷,不由得打了一个颤,立刻被包裹进陆城的外套里。 “老实待一会儿吧。”陆城的声音不温柔,可在祁夏听起来,却带着宠溺,她知他习惯了用这种语气说话。她缩在他怀里,他坚实的胸膛是火热的。 “星星就要出来了。”他接着说,祁夏枕着他的肩膀仰头望去。 月亮暗淡的夜里星星格外耀眼,站得高,就觉得那些星光都触手可及似的。 * 两年多以前陆城也曾带她到这里看星星,那时的祁夏伤痕累累,右手连一只水杯都端不起来,每天只是穿内衣就已经让她满头大汗了,表姐连欣全心全意照顾她的生活却没办法让她打起精神来。 当然还有另一个重要的原因雪上加霜,让她的绝望更深了一层。 祁夏记得自己在光怪陆离的梦境中醒了过来,苍白的病房里,她的右肩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她尝试地抬了一下右手,却发现自己几乎无法控制右臂,那一刻她甚至怀疑那毫无血色的纤细手臂不是自己的,她用左手狠掐一下手臂,巨大痛感直达头顶。 还好,那一刻她竟然有些许庆幸,自己的右臂还在。 记忆里的最后一个画面,她和陆城在小区不远处告别,他们的车子远去,她自己走了几步,滑了一下,有什么东西就在那一瞬间撞入右肩,冰冷的东西强硬地没入身体,她一低头,看到自己的右肩上出现了一个小洞,鲜血汩汩地冒了出来,她在震惊的一瞬间因为难以遏制的疼痛昏了过去。 似乎听到了几声枪响,在清晨有些空荡荡的街道上异常清晰。她害怕得要死,事实上,她真的以为自己要死了。 右肩中了枪。她此刻庆幸自己还能根据回忆和现状做出这样的判断,她心里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冷静。如果侥幸生还,她不在乎失去右臂。 但还是有一滴泪水悄然滑落,她抬起左手,按了床头的按钮。 “你醒了。”表姐第一个冲进来,眼中蓄满泪水。其实祁夏没什么事,她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而暂时昏迷,表姐关心则乱。 “姐。”祁夏挤出一个笑容。 剩下的日子里祁夏老老实实地待在医院里静静养伤,枪伤不那么容易痊愈,伤口处理也很麻烦,每次换药都像是上刑。陆城偶尔来看她,他依旧很忙,有时候身上会有明显的灰尘,被护士轰出去。祁夏也只是静静地看着,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 那段时间祁夏一天说的话还没有十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不是消极的人,却总觉得生命里有什么东西无可挽回地失去了。她不断地消瘦下去,眼神始终是呆呆的。 好久之后的某天,护士来帮她换药,伤口基本愈合。 “再过几天完全愈合了,就可以进行物理训练恢复机能了。”护士跟她宣布这个消息,却得不到她的笑容。 “别在意那么多,会慢慢好的,现在没什么力气,总有一天会像从前一样的,孩子也没什么,没有了还可以再要……”护士的语气是一种不带感情的温柔。 什么?!根本没把这些老生常谈的话听进耳朵里的祁夏抓住了某个词,孩子,怎么会提到孩子? 她牙齿紧紧咬着下唇,伸手想抓住护士的衣服,右手只抬起来两公分就颓然地落回了床上,眼泪落了下来,却终究没说什么,她呆呆地看着窗外阴沉的天。 表姐连欣打了午饭过来的时候她也没有任何异常地乖乖吃饭。 “姐,孩子是怎么回事?”吃完了她才问。 连欣手里的饭盒咣当一下掉在了地上,里面的菜汤洒了一地,她慌忙站起找东西来打扫,却被祁夏叫住。 “姐,你不可能一直瞒着我。”她坐起身来,定定地说,声音没有一丝迟疑,像是追新闻时对那些在她面前假笑的人说的一样。 “自己身体里突然少了什么,我怎么会察觉不到!!”后半句是吼出来的,声音剧烈颤抖着,大颗大颗的眼泪落下来。 “已经六周大了,本来身体就不好,一路颠簸,又受伤了……”连欣的声音是温柔的,她尽量将这话说得合情合理。 可再充分的理由也不能让她觉得稀松平常,她怔了一怔,身体直直地倒在床上,泪水顺着眼角滑下脸庞。即使从前的她再坚强再勇敢,此时的她也像一个普通的女人一样,左手颤抖着轻轻摩挲着小腹。 祁夏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那种失落和绝望是无以形容的,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慢慢流走,身体一寸一寸地冷下去,然后从指尖开始,慢慢变得僵硬。 很多年后,祁夏明白了,那是死亡的感觉。那一刻,连入口的空气都变得冰冷,什么也温暖不了她越来越觉得寒冷的身体。 孩子没了,孩子的父亲也消失不见,不是失踪,也没有遭遇不测,而是远走他乡。甚至,连正式的分手或者告别都没有。 可即使有太多的痛苦和折磨,即使这一切残酷到让她无法忍受,她还是挺过来了。生活在继续,她还活着。 这一切,都得益于眼前的这个人。 祁夏侧过脸,将脸颊深深地埋进陆城的脖颈里,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让她动容。 就是这个人,在她出院的那天带她到山顶看星星,他们骑着机车一路疾驰,她用左手紧紧抱着他的腰,一路流泪。 “如果还没有好好经历过就变成一颗星,即使再耀眼,也会后悔没有在这世上认真活一场。为什么它们那么明亮,因为它们始终注视着这里。它们是羡慕我们的。”陆城抱着她,在她耳边说。 祁夏不会想到不苟言笑的陆队会带她看星星,会骑着机车带她穿过夜幕,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慢慢都会好的。”彼时他在她耳畔说,嗓音沉沉,“我会让一切好起来的。我爱你。” 正文 第十六章   我无时不刻不在想强行占有你,好让你永远属于我 * 祁夏脸埋在他颈窝,想到了这里,闷着声音吐出一句:“只有你不会怨我。” 陆城笑了,身体都微微颤动,肩膀磕到祁夏脑袋,祁夏没法子,坐直了,抬着下巴有些不满地看着他,也只有他,不解风情的家伙,在这么煽情的时候竟然笑了出来。 “我没你想得那么无私。”陆城看了她一眼,又把目光送向远山,“我无时不刻不在想强行占有你,好让你永远属于我。” 他突然袒露心事,语气里带着霸道,也带着无奈。 祁夏只一怔,湿润柔软的唇已经送了上去,第二次主动吻他,却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祁夏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瞳孔漆黑,在暗中放大,微抿的唇动了动。 “别惹我!”他好像有些生气,“回家了。” * 祁夏站起来,坐久了有些腿麻,站起时身体一晃,陆沉一把拉住他,祁夏立刻吓出一身冷汗。树木丛生的山谷看起来黑洞洞的,祁夏迈一大步,双脚踏在坚实的公路上,略略安心。 在经历了那么多之后,祁夏已经学会了如何从烦恼中抽身而出,即使只为片刻的轻松欢愉,也是值得的。 在回去的路上,她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刚刚才说过的话,流过的泪。迎着凉爽的夜风,疲惫都是一种难得的舒适。能夜夜好梦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打开门,漆黑的屋子里只有窗前流淌着淡淡的月光,祁夏在黑暗之中转身搂住陆城的脖子,她踮起脚,低头将脸靠在他的颈窝里。陆城静静地站着没动,而后摸摸她的头发。 “晚安。”他说。陆城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明明自己刚刚说过想要她永远属于自己。但心里到底有那么一点不甘心,他知她今天情绪不稳。 所以自己更添了三分的冷静。 祁夏松开手臂,黑暗中两人谁都看不到谁,但祁夏觉得,陆城墨一样漆黑的眼睛在一片暗淡之中闪着耀眼的光,像燃着一小簇火焰。 “你……”祁夏开口。 “我去客房睡。”陆城答。她一开口他就知道她想说什么,沉沉嗓音让祁夏心口一阵颤动,却因为这句话放下心来。 陆城径自去客房休息,祁夏去一趟洗手间,简单洗漱,她看到浴室里搭着的陆城穿过的浴袍,不由得用指尖轻触,其中的味道带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她靠在浴室的墙上发呆,贴着瓷砖的墙壁上是冰凉的,她就这样站着抽完了一支烟。 * 陆城在客房的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他已经两天没有休息了,却不觉得疲倦,此时异常清醒。他转过头去,窗帘没有拉上,窗外的星光比刚才黯淡了许多,大概是路灯的缘故。他睡不着,他在想自己怎么会跟祁夏说出那样的话,是因为在她对前男友反复的自责中自己产生了嫉妒,为自己这么久的付出不值?又或者他一直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于是脱口而出? 陆城在这一刻突然发现自己可以将这个深爱的女子看得清清楚楚的了,只要她一开口,即使只有一两个字他也知道她在想什么,以前从没有这样的情况。 以前的祁夏永远像一杯玫瑰色的葡萄酒,看不透。起码在他爱上她之后她一直是这个样子。 都说爱情蒙蔽人的双眼,使人看不清,为什么自己,却是个例外? 正想着,窗外的路灯熄了,星光立刻变得明亮起来。放在一边的手机也震了几下,陆城接起,只说了几句话就挂断,而后迅速起身。 他拿起搭在餐厅椅背上的外套穿上,掏出口袋里的东西检查一遍。他打开钱包,不由得一愣,钱包里放着一张照片,他小心翼翼地取出来,这是一个只剩下半张的照片,另外一半已经被人撕去了。 一看到这张照片,陆城终于清晰地记起今天出现的那个有些面熟的男人是谁了。 韩启明,祁夏的前男友,分手时祁夏一生气要把两个人的合影撕掉,陆城收了起来,留下了祁夏的这一半,他见过照片上的那个男孩子,除了比现在的他稚气一点,几乎一模一样。 自己这样沉思着,却突然感到身后有人,夜色沉沉,有一种说不出的压抑,陆城在这种状态下将职业本能发挥到极致,他静了一瞬,而后迅速回身制住那人的双臂。 纤细的手腕被自己抓在手里,女子被迫背对着他。 祁夏甚至没出声,她承认自己被吓坏了,但她还没有来得及出声陆城就松开了她。手腕不可避免地被掐红了,整个肩膀都是酸痛的,祁夏全身骤然一松,紧紧地侧倚着餐厅的墙壁。 “别这么冒冒失失的,小心我控制不住伤了你。”陆城道,在淡淡月光里看着她的眼睛。 祁夏的肩膀晃了一晃,她在他面前站直,仰着头看他。她的眼睛在月光下像一个反射着淡淡微光的玻璃珠子,又不太像,因为它有自己的神采。四目相对,陆城觉得自己的心被紧紧地扼住了。 “你要走了?”她的言语里有浓浓不舍止不住的流出来。 “嗯。”陆城捡起掉在地上的钱包,“郊区发生抢劫案,我得过去。” 他的手一抬,那单薄的一小片纸就飘飘悠悠地掉在了地上。祁夏弯腰去捡,她穿着丝质睡衣,在陆城面前毫不避嫌,深紫色的睡衣垂下来,修出她纤细的腰肢。陆城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她。 祁夏只看了一眼就将照片还给了他,陆城甚至不知道她有没有看清,祁夏转身进了厨房,自冰箱里取出一瓶冰酒来,手法熟练地打开,倒在透明的玻璃杯里仰头就灌。陆城劈手夺下她手中的杯子。 “乖乖去睡觉,大半夜地喝什么酒。” 祁夏斜着眼睛看他,她的嘴唇是湿润的,在黑暗中闪着亮亮的光,陆城压抑着吻她的冲动,将杯子往桌上重重地一搁,转身朝门口走去。 “那张照片真难看。”祁夏的声音从身后追来,其中的惋惜和无奈让陆城心里一痛。 正文 第十七章   祁夏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具空壳子,她甚至听到时光从身体里慢慢流过的声音,仿佛呜咽 * 祁夏背靠着冰箱站着,看着陆城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她怔怔地愣神,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自己会越来越多地面对他的背影,他突然成了总是率先离开的那一个。她不喜欢等待,或者说,等待是她所厌恶的一种行为。 可此时此刻,她觉得不舍,期盼再次见到他,这般心境,很陌生,很奇怪。 她感到冰箱里的冷气涔涔地渗了出来,后背一片冰凉,似乎置身冰天雪地之中。可当她看着他的背影,却在不舍和寂寞之中生出一种让她依赖的安全感。 祁夏甩甩脑袋,天空是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深灰色,她穿上睡袍,盘腿坐在床上,打开笔记本。 下一期的专栏还没写,祁夏想了想,在专栏里和读者讨论情侣服饰,婚戒无疑是最珍贵的情侣饰品。又有些爱得疯狂的男男女女,会在身上留下属于彼此的纹身,终身难以清除。 写到最后,眼睛酸痛,她眨眨眼,眼泪啪一下落在键盘上。韩启明,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在自己这里留下终生难以去除的痕迹,叫她永远无法忘记。 左手腕上已经几乎看不出来的伤疤,以及,这里。祁夏用手摸摸小腹,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具空壳子,甚至听到时光从身体里慢慢流过的声音,仿佛呜咽。 * 再醒来时已经是半上午,祁夏的思维停滞在梦中好一阵子才回过身来,只要一闭上眼,脑海中就出现陆城裹着浴巾时露出的完美身材,没觉得不好意思,在她的梦中,他是属于她的,仿佛一个故事中虚构的人物。 祁夏去编辑部交稿,这一期稿件和以往的主题不同,青颜却很满意。 “读者一定会说,祁大编辑突然转性,开始讨论这么俗气的话题了?” “不满意我重写。”祁夏抱着双臂斜着眼睛看着好友。 “不不,俗气的东西才更贴合大众心意。”青颜笑笑,“时尚若不能贴近生活,也是白谈。毕竟我们的杂志是卖给普通人的。” 祁夏嫣然一笑,她穿着宝蓝色深V领T恤,一条泛白的牛仔裤,竟然没有穿正装,真是少见。 “为了奖励你。”青颜用两个指头捏着一张白底浅灰色花边的邀请卡,“去参加明天晚上的一个宴会吧。” 祁夏接过来,看了一下,是业内的小聚会,由著名服装品牌举办,两家时尚杂志和几家小有名气的服装及珠宝品牌的负责人应邀参加。青颜自然在邀请行列之内。 “跟我一起去吧。”青颜道,“有不少英俊男人哦。” 祁夏一听这话,已经想出了个所以然:“老实说,是不是他也来了。” 青颜笑笑,脸上有一抹红晕,不是羞涩,而是幸福的颜色:“果然瞒不过你。” “那我就更不能去了。”祁夏看着别处,“我可不想坏了你俩的好事。” “不用担心。”青颜道,“我帮你约了人。” “谁?” “简氏集团的何总。” 祁夏将手中邀请卡揉成一团扔了过去,恨不得将那轻飘飘的纸团变成石头好砸死这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女人。 * 其实青颜不是故意的,昨天她刚刚收到邀请卡,何乾就打来电话说一些广告方面的事情。青颜顺口就问了一句——起码她在祁夏面前信誓旦旦地保证她真的是无意识地问了这么一句——她问:“后天晚上的聚会何总打算参加吗?” “没什么熟人,又不太熟悉国内宴会的习惯,大概不去了。”何乾只是很坦白。可是这话一说出来,就有些抱怨诉苦的感觉在里面。 不知青颜知不知道何乾和祁夏之前的一段故事,但她当时就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没关系,我们祁经理也去,不如你俩结伴,她对这些挺熟悉的,可以帮你。” 何乾略略惊讶了一下,是有一点心动的,而且,他和祁夏工作中的接触不少,一场宴会也不能代表什么。既然不担心祁夏会拒绝,他就答应了。 * 但祁夏显然没有何乾想得那么好说话,她几乎要掀桌子了,青颜好说歹说她的怒火才平息下来。 她气哼哼地坐在桌旁修改稿件,偶尔撑着下巴发一会儿呆。这件事气气也就没什么了,祁夏还没有孩子气到因为这个不去参加宴会的。何乾与她的关系不尴不尬,能乘此机会和解一下也好。 所以到了第二天晚上,祁夏还是乖乖地换了衣服在家里等她的男伴来接她。何乾穿一身深色西装,很保守的装扮,不知道为什么,祁夏总觉得这个人呆呆的,一点没有商场上叱咤风云的气度。因为两人提前通过电话,祁夏穿着一件暗金色的长裙,他上衣的口袋里放着一块金色的丝巾,折叠成最普通的样式。 祁夏没有刻意高调,但这样的打扮绝不算低调。好在祁夏有高调的资本,那样的金色穿在她身上没有任何庸俗之气。两人刚端起酒杯,青颜就随后来了,她穿深玫瑰红色长裙,头发简单一束,一看这样子就知道她不是来赴宴的。 她一个人来的,只和祁夏点了点头目光就转向了别处。 “谢谢你陪我来。”何乾说,将祁夏的注意力拽了回来。 祁夏不动声色地侧侧身体,不和他面对面,她刚想否认自己是陪他来的,就看到了一个人。韩启明,他也来了,他和几个男人站在一起,端着酒杯,祁夏没法判断她有没有带女伴来。 她喝了一口香槟,垂下眼睛看着那晶莹剔透的酒液,暗暗问自己为什么这么关心他是不是一个人。 一直站在身边的何乾因为商务关系和别人闲聊去了,毕竟他来这里是有利益目的的。他也有自己的主意,偶尔表现出的淡然和从容还是很迷人的。祁夏胡乱想着,听到有人叫她。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叫她“祁儿”。声音自然得仿佛他们还和曾经一样,不曾分手,永远处在热恋当中。 祁夏没说话,她不知道说什么,这一刻她的大脑是一种僵硬的冷静,她尚能让自己递出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眼前的韩启明和从前没变多少,她此刻才真正好好看了看他,好像比从前高大了,或许只是成熟的气质让他的肩膀变得更加可靠,脸色没有了少年时代的苍白,好像黑了一些,这样的肤色更显得沉稳了,却总让祁夏觉得深不可测。 如一个古井深潭,淡然的不经意的感觉仍在。这种感觉和何乾好像。或许应该说,何乾跟他好像。 “我们又见面了。”韩启明的声音很平静,其实他心里是兴奋的。她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韩启明就看见了她,他第一反应就是低下头查看自己的衣着,确认完美无缺才继续与面前的人谈笑。 对于那次的失态他始终耿耿于怀,他一定要找个机会寻回当时失去的尊严。 “嗯。好久不见。”祁夏点点头,她不想多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始终保持着平静站立的姿态,微笑的脸上有一种不容侵犯的高贵。 “他挺忙的嘛。”韩启明瞟了何乾一眼,他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讽刺,但祁夏没听出来,她不得不承认她的大脑变得迟钝了,如同坠入爱河的少女。因此她用沉默来应付一切,还好有美味的香槟帮忙。 “我送你回去吧,我知道你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他的语气里有一种熟稔,这声音,这语气,祁夏听了近七年,成为脑海中永远抹不掉的一种频率,对方一开口,就因为共振而心动神摇。 “你好。”不知何时,何乾回来了,他站在祁夏身旁,向韩启明伸出手去。韩启明笑着与他握手,却忍不住在心里咬牙切齿,连续两次相见她身旁都有人。 而且,不是同一个人。 “祁夏,你过来,我介绍个人给你认识。”青颜叫她,祁夏如蒙大赦般离开这两人身边,留下他们沉默对峙。 * “谁?” “就是那个人。”青颜指指人群中的一个英俊男人。一头金发十分夺目。 “我认识。”祁夏道,法国人,青颜的旧情人。祁夏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只因青颜栽在他手里太多次了。 “我知道你认识。”青颜恨恨道,“我不是为了帮你解围嘛。” 祁夏此时才反应过来,回头看到那两个正在说话的男人,听不清说什么,脸上的笑容是客套而冷漠的。 “他们都把对方当成了假想敌。”祁夏说。 “什么假想敌。”青颜白她一眼,“本来就是情敌。” 祁夏一时语塞,很多事情一旦涉及自身就没有那么果断潇洒的魄力了。 “你还爱他是不是?”青颜问,祁夏知道这个“他”指的是谁。 “你不也和他旧情复燃?”祁夏反驳,以此来拒绝回答问题。 “我不过是舍不得他在床上的三个A。”青颜大言不惭。 正文 第十八章   他们仍旧不断地争吵,神情冷漠,亲吻爱抚均出自本能,他们在这样的境况之中颠沛流离 * 青颜和那位英俊的法国男子先离开了,临走时她拉拉祁夏的手。祁夏的手被香槟杯子弄得冰凉,手指苍白,指甲上透出淡淡的粉红色。 “我先走了。”她说,“你也该好好想想。” 祁夏知道她指什么,她的目光在大厅里绕了一圈,落在那两个男人身上。他们穿着类似的深色西装,谈笑时的姿态都是相似的,右手稳稳地端着酒杯。 他们什么时候解决掉了问题又各自忙各自的去了?祁夏歪着脑袋想。又待了一阵子,宴会接近尾声。何乾送她回家,她挽着他的胳膊向门口走去,却感到背上灼灼目光,祁夏回头,正好撞上韩启明的眼睛。 她没说话,面无表情地移开了目光。 * 青颜一推开酒店房间的门就被男人圈在身体和墙壁之间。这是个十分英俊的男人,看样子比青颜还要年轻一点,当然青颜的年龄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她永远二十五岁。 男人吐出一句法语,他苍白的脸被一种兴奋的绯红占据,但青颜没有看他,她装作听不懂法语,低着头看着他衬衣上的纽扣。 “有没有想我?”他换了英语,青颜笑笑,她的任性是这么明显,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伸出手臂搂着他的脖子吻他双唇。 “不要浪费时间。”她用英语说。男人抱紧她纤细的腰,主动回应。他含含糊糊地吐出一句:“你到底还是只喜欢我的身体。”他说的是法语,意料之中的,青颜仿佛没有听到般专心与他接吻。他们由门口转移到床上,不再多言。 * 何乾送祁夏回家。她提着裙角下车,除了道谢以外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回头。何乾看着她进了门,纤细的身影一闪就消失了。 他沉默半晌,掉头离开。 这一夜祁夏又失眠了,她想青颜真的说对了,她还没有忘记韩启明,甚至,她还爱着他。她一想起他看她的眼神,他叫她“祁儿”时那种熟悉的语气,就觉得心口震颤。 这震颤叫她心神不宁。她轻轻抚着胸口,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或许是喝了太多的香槟,连脚步都觉得虚浮。 她淋浴,水温很低,觉得身体渐渐冷却下来。 她需要好好想一想。 * 她忆起她和启明共同度过的纯真的大学时光。韩启明不算是她的初恋,如果小孩子过家家和高中那场无疾而终的爱情也算是恋爱的话,但他在她生命中的位置是难以取代的,他们有纠缠在一起的漫长时光。忘记他,就意味着回忆和过去的突兀断层。 他们在那场舞会上相遇,启明很有默契地为祁夏解围,彼时的祁夏心高气傲,整个学校几乎没有让她看得上眼的男孩子。 女孩子的傲气是被捧出来的,祁夏理所应当地高昂着头,沉浸在自己的生活里。 只是启明的出现,让这个孤高的女王一般的女孩子变得平凡起来。两人越走越近,自然而然地成为男女朋友,他身上有一种不经意的气质吸引着她,比那些搔首弄姿自命不凡的男生高出百倍。处在热恋当中的两人都被蒙上了双眼,帮他们擦亮眼睛的是毕业后艰难的生活。 启明学化学,毕业后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他身上那种类似于自由懒散的气质成了致命伤,最后还是在祁夏表姐夫的帮助下勉强找了一个工作,给姐夫的一个老总朋友开车。 祁夏进入当地一家二流报社生活版,这样的工作,和她在新闻系就读时所期望的未来相去甚远。 两个人住在廉价的旧公寓里,和一群庸碌的中年人挤在一起,楼道里堆满杂物,为共用的卫生间和厨房争吵。那段时间祁夏总梦见自己变成了那些声音尖利说话刻薄的大妈,顶着油腻腻的头发,穿着没有任何搭配可言的衣服,为孩子丈夫失去所有的优雅,被生活磨得颓败不堪。更可怕的是,她们自己完全安于现状。 她会从半睡半醒之中猛然清醒过来,原本清凉凉的月光也变得污浊而暗淡。她会流泪,年轻的时候最怕自己要这样狼狈得过一辈子,有那么多的梦想和浪漫的祈愿,实在不肯向生活妥协。在这样反复的心情之中,越来越觉得恐惧。 祁夏于是起身,轻轻推开卧室的门,一室一厅的房间,客厅里放着一张弹簧床,启明睡在那里,他的眉微微皱着,梦境里依然不能放松。祁夏钻进被窝里,她穿着单薄的睡衣,觉得全身冰冷,一触到启明温暖的胸膛立刻觉得安心。 启明醒来,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让她枕在自己的肩窝上,而后两人一起睡去。 在毕业后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从未越雷池一步。祁夏有自己的原则,他们努力工作,等一切稳定了就登记结婚,到那一刻,他们才是彼此真正的爱人。直到他们第一次争吵,生活艰难,他们扶持着熬下去,两人都能感到对方的憔悴,但在生活的折磨下还是忍不住用最难听的话彼此诋毁。 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毕业两年多,祁夏跳槽到本市最大的报社经济版工作,但这仍不是她的梦想,她希望可以在法治版工作,追踪刑事案件,揭露社会阴暗面。而后她做出一个决定,利用工作以外的剩余时间读在职的法学硕士,启明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供她读了硕士。 而后祁夏终于调入报社法治版工作。工作有了气色,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因为理想的工作而欣喜非常,脸上时时刻刻神采奕奕。 但她和韩启明的关系终于陷入了僵局,虽没有争吵,但他们冷战的次数越来越多。祁夏因为工作原因,陪他的时间越来越少,而她在法治版工作顺利备受重用,这些都让启明觉得祁夏离自己越来越远,她在迅速成长,自己却仍然靠着她姐夫的关系找了这么一个半死不活的工作,薪水一般,而且还得面对那个老板让人讨厌的嘴脸。 以及他时不时带上车的各种不同的情人,其中不乏年轻的大学生,启明再难维持自己一贯的淡定从容,在厌恶和为她们感到羞耻的同时也开始对生活生出绝望。 后来的某一天启明提出他想辞职,意料之中的得到祁夏的反对。那是他们第一次争吵,祁夏因为连日来的辛苦工作而疲惫非常,她在震惊和气愤之中晕了过去,最后一瞬间,她才知道启明也有这样的嘴脸,怒不可遏,面目可憎。 她撞伤了额角,不过只是擦破了,只需要简单的消毒。 她坐在客厅那张弹簧床上,启明蹲在她面前,他的脸上又是那种祁夏所熟悉的温柔的淡然的神情,但他落泪了,他将祁夏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祁夏感觉温热的泪水浸湿了她的手掌。 她心里一阵痛楚,凑上去吻了他微微湿润的唇。两个人的泪水混合在一起,祁夏也哭了。启明站起身来,慢慢地欺上前,祁夏顺着他的动作倒在床上,就在当天,他们第一次发生了关系。后来的日子里,他们在那张弹簧床上留下无数欢~爱的痕迹。 但是生活不肯放过这两个相爱的人,他们仍旧不断地争吵,神情冷漠,亲吻爱抚均出自本能,他们在这样的境况之中颠沛流离。 而后生活终于有了改观,他们有了微薄的积蓄,祁夏看中了一间公寓,那才是一个家,两室两厅,楼道里都宽敞明亮。他们一起去看房子,两个人在空荡荡的一无所有的客厅里亲吻,想象着他们未来的生活。 祁夏却因为一个电话中途离开,她一直追踪报道的一个案子有了新线索。她离开时启明眼中的光暗了暗,祁夏狠狠心还是走了。 那个时侯她什么都没有,因此拼命努力工作,没有时间与他甜蜜温存。 谁知第二天表姐告诉她韩启明辞职,而后她登上飞机跟随陆城远赴云南,再回来时,已经物是人非。韩启明——她孩子的父亲从此杳无音讯。 未来两年多的时光里,祁夏唯一得到的消息就是他去了美国。 如今他突然回来,叫她以何种方式面对。过去的生活无法追究谁对谁错,但她知道自己有所亏欠,就因为这,她对他再也怨恨不起来。 她手足无措,即使将那些封存的往事再细细地梳理一遍,也仍然觉得头脑中一片混乱。她背靠着墙,屋里没有开灯,她在黑暗中凝视着窗口散进来的月光。 仿佛也有那么一道白亮亮的光一下子袭过脑海,这样的无措,是不是证明,自己还爱着他。她捂住嘴,像是害怕这答案从口中溜出来似的。她的眼泪无声滑落,哽咽死死地压在喉咙里,只觉得有什么堵在胸口,让她无法呼吸。 她走到玄关处,一把拉开门,夜风抚过脸颊,她轻轻地舒出一口气。 随后却猛地睁大眼睛,紧紧地盯着坐在台阶上的那个身影。 正文 第十九章   这一刻她和祁夏有相同的心境,她们有独属于自己的心思,不会也不肯跟任何人走 * 祁夏搭在门上的手慢慢放下,习习夜风之中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满地的烟头,落寞熟悉的背影。她的心突然就静下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的感觉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仿佛只要一回身,就又是那间有些逼仄的旧公寓。 ——天光从小窗里洒进来,带着灰蒙蒙的颜色。 一直坐在台阶上的韩启明听到声音就慢慢地站了起来,祁夏从没觉得他的个子有这么高,当他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像是一面墙,将外界完全隔绝起来。 祁夏后退一步,抬起头看他的脸。 他的脸色是有些苍白的,因此下巴上的青色更加明显,五官却十分温柔,双目微垂,带着淡淡的叫人心疼的疲倦,眼神平静如水,一如从前那个不经意的少年。 “为什么不跟我走?”他开口问了一句,骤然抬起眼睛,伸手捉住祁夏的手腕,就和几年前一样,他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 祁夏能感到他脸上的皮肤在微微颤抖,像一个苍老的人一开口就忍不住激动一样,可他的五官和眼神却是年轻的,祁夏在他眼睛里看到遮不住的渴望的光,他积极索取的答案在她心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说不出来。 “其实你也想跟我走是不是?”他又问,眼睛轻轻一闭,两行泪水流了下来,那温热的泪水贴着祁夏的掌心蔓延,她觉得心里有什么在一点一点地瓦解。她企图抽出手,却被他抓得死死的,她的手心贴着他有些冰凉的脸颊,泪水漫过时带着一点黏腻的热度。 “我……”祁夏别过脸去,她没想到再相逢的时候自己仍然会表现得这样无能,“我不喜欢日本车。” “祁儿。”韩启明含着泪笑了起来,笑容温柔如水,他松开她的手,话语里带着一点无可奈何,“其实你应该找个更好的理由。” 祁夏一愣,四目相对,夜里的小区寂静无声。祁夏看着这个她深爱过的人,他眉间眼角的熟悉让她忍不住以指尖抚触,他眼中尚有泪光,在夜色里显得双眼目光深邃。 她纤细的身体轻飘飘地往门框上一靠,就那样歪着脑袋,极轻极轻地笑了起来。 启明很久没有见到她的笑容,天真纯粹如一个孩子,他曾以为自己和她分别了太久,因为在国外的那些日子里,他虽然清楚地记得他们在一起时做过的每一件事,但每每想到她,五官都是一片模糊,至于笑容,永远都只有一种伶仃的感觉,却不记得她眯着眼勾起唇角的样子。 此时才知自己从没有一刻的遗忘。他也笑了起来,两个人越笑越厉害。祁夏笑出了眼泪,她的眼睛在月光下亮晶晶的,泪水也似宝石。韩启明一把将她拉进怀里。 祁夏猛然之中撞入他的怀抱,下巴都磕疼了,周身被一种浓烈的烟味包围,她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泉涌般流了出来。 “我真怕你就那样忘了我。”她听见他说。 祁夏感到他咚咚的心跳也在自己耳畔,她将脸埋在他胸口。韩启明觉得她单薄的身体几乎要在自己的怀抱里融化了,却仍然紧紧地搂着。 “我想忘都忘不掉。”怀里的女子低下头,额头顶着他的胸口,闷声闷气地接着说,“我欠你的,也该还清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没着没落的,语气带着埋怨。听她这样说,启明觉得一颗心放下来了。他感到她纤弱的身体紧紧偎着他,不由得有些兴奋。 “差远了,哪里就还清了。”他笑着说,右手抬起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了上去。 * 他的唇齿间是浓烈得躲都躲不掉的烟味,这味道如同酒精一样麻痹着她的感觉,她的大脑和思维都是停滞的,她也没有力气和精力去理清。她知道他们之间尚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这一刻也不能代表永远,可她好像漂泊了太久,如果当初丢下她的那一叶小舟愿意返航救她于水深火热,她会选择毫不犹豫地上船。 即使这艘小船已经变了样,即使她只要再坚持一会儿就可以登上陆地。 她觉得自己在无依无靠之中泅渡了太久,因此一刻也不愿意等。 * “你在这儿待了多久了?”祁夏推开他,脸上带着诱人的绯红。 “很久了。”韩启明眯起眼睛意味深长地吐出一句。 “饿不饿?”祁夏关上门,故作镇定地向厨房走去,顺手打开灯,“我做一点吃的给你。” 启明笑笑,紧跟着她进了厨房,径自关掉灯。屋里重又陷入一片黑暗。厨房的小窗户透过淡淡的月光,空无一物的吧台上干干净净。 “你能不能换个新办法?”韩启明轻车熟路地靠在门边,看着月光下地上细细的一道影子,影子的主人像个傻瓜似的站在那里。 韩启明心中的喜悦满溢,眼前的祁夏变得更漂亮更有女人味了,但骨子里还是当年的祁夏。他记得他们经历第一次之后的第二天傍晚,她也是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地忙来忙去,始终不肯休息,大半夜地问他饿不饿。 祁夏似乎也在这句话的提醒之下想起了曾经,沉默了老半天。终于走到韩启明的面前站定,她抱着双臂,抬起头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瞪着他。 她的脸侧有一层淡淡的乳白色月光,微抿着的唇因为刚才的亲吻变得湿润。 韩启明微微欠下~身,左臂非常自然地将祁夏揽进怀里。 “我确实有点饿了。”他说,右手指尖轻轻抚过祁夏的下唇。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不经意的一个小动作,让原本还沉得住气的祁夏慌了神,腰上他的手臂越圈越紧,急促的呼吸声也被放大了无数倍。 * “启明。”祁夏突然道,刻意提高的声音微微颤抖着。她推开他,推掉他由唇上移至自己右肩上的手。 那个伤疤还在,她怎么也忘不掉,它伴随着往事出现在脑海里。 祁夏回到客厅,离他远远地站着,她从茶几上倒一杯白水给自己,仰头灌了下去。就这样,如同兜头泼了一盆冷水,她的心终于静了下来。 再抬头韩启明仍然站在那里,他转过身来尽量自然地看着她,但手脚仍有些尴尬得不知道放在哪里。她看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她承认有那么一瞬间,她的心里是有一分动容的,那种感觉好像带她回到了他们热恋的那段日子。但当他的渴望清晰地呈现给自己的时候,她却退缩了。她总觉得潜意识里有一道高高的坎,无论如何也迈不过去。 或许过去的那些日子真的不可能再回来,此时的温情无论如何都抹不掉他不告而别的事实。 “很晚了。”祁夏呼出一口气,平静地说,“你回去吧。” 直到她说出这句话,韩启明才相信她真的想让自己离开,那一刻他眼中的光暗了下去,他整个人背对着月光像一道影子,吞掉了照在他身上的每一缕月光。 “我会给你时间的。”他温和地说,但祁夏还是能察觉出他的失落,“祁儿,我知道我离开了这么久,你没办法这么快就跟我重新开始。我会给你时间的!” 最后一句说得重重的,像一句承诺。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祁夏听到自己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反驳,她早就不怪他了,她需要的——不仅仅是时间。 但她到底什么也没说,仿佛自己也抓不住那个答案似的。那道坎也以迅疾的速度掠过心头,没有消失,只是暂时地隐去了。 * 酒店里,台灯啪地一下打亮。 青颜伸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男士手表看了一下,橘色的台灯灯光下时针清晰地指在数字二和三之间。 “你该走了。”青颜坐起来,用英语说。身边的男人叹了一口气,一下床,立刻露出年轻完美的身材。浴室的水声哗哗地响着,青颜坐在床上没动。 这一刻四下里静得怕人,青颜捡起地上的礼服穿好,又帮他把行李箱细细地整理了一遍,动作很随意很自然。男人从浴室里出来,穿上衬衣和长裤。 “为什么不跟我走?”他也看出她的不舍,青颜却低着头不说话。 这一刻她和祁夏有相同的心境,她们有独属于自己的心思,不会也不肯跟任何人走。 “我不说英语你就不理我。”男人从法语换到英语,流利至极。青颜抬起头,她明明懂法语,却偏要这样淘气。 青颜摇摇头,她只喜欢现在的感觉,两个人若朝朝暮暮在一起,所有的缺点和怪僻都会暴露无遗,她不想有一天发现在自己面前永远光鲜耀眼的爱人也会有粗俗不堪的举动,她是个不折不扣的理想主义者。 “中国有老话,叫,小别胜新婚。”青颜用英语轻轻说,避过他的追问,她在他面前总是惜墨如金的。 她送他到机场,笑着与他拥抱告别。 “下次一定向你要答案,亲爱的。”拥抱时他深情地说,纯正的法语有一种魅惑人心的力量,他知道她听得懂。 * 祁夏听着韩启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也住在这个小区里吧,脚步声听起来十分寂寞,但奇怪的是,虽然这样想,却不觉得心痛了。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屋子里把祁夏吓了一跳。 “小夏。”沉沉嗓音让祁夏心里突然充实了,刚才那种无着的感觉消失了,仿佛他的声音也似他的肩膀一样值得依靠。 “嗯。怎么想起来打电话给我了。”她道,眼角浮起自己都不曾察觉的笑意。 “你在哪儿?” “在家。”祁夏道。 “一个人?” 祁夏的心里蓦地一跳,好像小孩子被大人抓住做坏事一样:“是啊,我……”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忙音,祁夏觉得心里彻底空了,那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让她十分不安。他从不会挂断自己的电话,今天突然怎么了? 她找不到答案,只觉得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被自己的反应吓坏了。 正文 第二十章   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这个该死的陆城,到底凭什么先挂掉自己的电话 * 陆城一回到办公室就倒在里间卧室的床上,心情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好像将一颗定时炸弹揣在心口似的,沉甸甸得叫人心里发慌。 他闭上眼睛,左臂搭在额头上,形成的阴影紧紧地压在眼皮上,他似乎找到了那么一点安全感。只是左臂上的伤口竟然痛得厉害,让他忍不住地想要咬紧牙关。他渐渐地对自己的忍耐力失去信心,变得烦躁不安。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让他如获得解脱般舒出一口气,待他坐起身,呼吸平静下来,就听到门外那个年轻人的声音。 “陆队?” 只不过略躺下休息了一会儿,就觉得全身都被一种酸痛占据,衣服上有明显的尘土和血腥的气味。 “你进来吧。”他一边站起身来打开抽屉找干净衬衣换上,一边提高声音说。 门外的年轻人推门进来,原来是小秦,他就站在外间,借着凌晨已经有些暗淡的月光跟他说话:“陆队,你的伤口该换药了,还有,化验结果出来了,大家都在会议室。” 陆城用鼻音应了一声,一颗一颗地系好衬衣的纽扣,手上顿了一顿,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我出去的时候电话有没有响?” 小秦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放在办公桌上的电话,他这一迟疑,陆城已经转过头来看着他,他在等他的答案。 “应该是没有。”他想了想道。 陆城又弯下腰去推上床头柜上的抽屉,他有些自嘲地想,自己真是过分紧张了,她又不知道这里的电话,要打也不会打到这里来。想到这儿就拿起外套取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没有显示任何未接来电。 他将手机往站在身边的小秦怀里一抛:“以后留心点,还有我的手机,你帮我拿着,除了公事以外一概替我拒接。” 小秦脸上的惊讶还没来得及收回就听到陆城拉开门走了出去。 * 会议室里亮着灯,对于他们来说,通宵加班再正常不过,身体也对这种日夜颠倒的生活习惯了。 可坐在这里的还有一个年轻女子,看起来三十岁出头的样子,她一年多以前调到这里来的,负责实验室的工作。 陆城一进来就看到了她,虽然也穿着同样的工作服,或许是因为女性的独特气质,一眼就能将她和其他人区分出来。已经在会议室里的六个人里,是有她一位女性。陆城和她没什么交情,甚至话也没说过几句,但她无疑是一个好搭档,又因为这项职业独特的危险性,让身处其中的每一个人都有一种同舟共济生死兄弟的感觉,彼此的信任是不可以用三言两语来说清楚的。 她也看到了他,两个人点了点头。她的目光在他的左臂上停留了一瞬,而后迅速移开,将目光落回到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 “结果出来了?”陆城问。 坐在他旁边的人有些烦闷地叹了一口气,陆城心里一顿,已经猜到结果了。 “经过DNA鉴定,被害人衣服上的血迹还有另一个人的。”这次开口的是那位女子,他们称她为林主任,“虽然犯罪嫌疑人身上也有伤口,但DNA不相符,这说明,还有第三个人参与了这次抢劫。” 陆城静静地听着,果真和他预料的不错,这件案子本来就疑点重重,犯罪嫌疑人的口供看似天衣无缝,其实漏洞百出。他听她说完,却没有说话,屋子里的人都安静地坐着,偶尔有笔在纸上写字的声音。 * 会议上的讨论没有多大进展,大家都把自己的猜测结合化验结果谈了谈,线索很模糊,主要还是集中在犯罪嫌疑人的口供上。 陆城坐在医务室的椅子上换药,天色已经亮了一半,外面却非常安静。陆城左臂上的刀伤很深,已经过了好几天仍然没能完全愈合。他闭着眼睛养神,脑海中袭来一阵连着一阵的眩晕。这段时间熬夜太多,体力不支。 陆城从不知道自己也会有这么疲惫的时候,他闭着眼睛听到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有人推开了医务室的门。他早早听出那人是小秦,心中竟止不住涌起一股渴望,他坐直身子。 “什么事?”对方还没开口,他就先问道。 “陆队,你的手机。”陆城用空着的右手接过,却发现仍然没有任何电话打进来。那一刻控制不住的失望让他有点心痛,他重重地靠在椅背上,正在包扎的左臂因为牵扯引来一阵痛楚。 陆城皱皱眉,此刻他觉得这伤口痛得让他难以忍受。 “还是你帮我拿着吧。”他吐出一句,将手机还给小秦。 * 祁夏忙了一整天,其实没什么可忙的,可她就是要千方百计地找许多琐事让自己忙起来。要不然她一定会对着电话发一天的呆。 然后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这个该死的陆城,到底凭什么先挂掉自己的电话。 她怀着一份拼命逃避的心情让自己埋首在工作里,无奈以往做起来千头万绪的工作今天却惊人的明朗清晰。她将手头的工作处理得差不多了,就坐在电脑前几乎将所有的广告合同都调出来看了一遍,才听到咚咚地敲门声。 她已经看得头昏脑胀了。门缝里钻进一个女孩子年轻小巧的面孔,她说:“祁经理,我先走了。” 祁夏木木地点点头,这才发觉编辑部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原来早就下班了,自己竟然没有察觉,估计又被那个小丫头在心里骂了几百遍,老板不下班助理也跟着辛苦。 祁夏站起身来,膝盖微微发麻,她关了电脑,橘色的阳光已经将整个房间衬得一片温馨。她走到隔壁,抬手准备敲门。这是青颜的办公室,她应该还没走,因为她要是走的话一定会过来叫上祁夏。祁夏抬起的手刚要触到门板却蓦地顿住了。 她听到青颜在电话里提到了表姐的名字,对方应该就是表姐连欣,然后就模模糊糊地听到青颜这个大言不惭的家伙说到“不行,这个我做不来了。”“祁夏根本不喜欢那个留美博士。”“你问我,那是你妹妹啊,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祁夏几乎要笑出声来,却堪堪忍住了。冷着脸哐地一下推开门。 “陈玲玲!” 青颜回过头,看到祁夏少有的气急败坏的脸。东窗事发,这不是她想要的。 * 青颜知道祁夏是气急了,否则她也不会这样大声吼出自己的真名,话说她真的对自己的真名没什么感觉,有时候别人叫她她都会以为是在叫别人。 可这回她不能再假装不是在叫自己了。祁夏慢悠悠地靠在窗户边,斜睨着还抱着电话的青颜。 电话里表姐的声音十分清晰,可祁夏却故意装作没听到。 这一静一动,青颜的心脏已经受不了了。 “小夏,这是你表姐安排的,我们是多年的老同学,我总不能不帮忙吧。” “少往我姐姐身上推。”祁夏白她一眼。 “你想想看。”青颜讨好地泡一杯茶给祁夏,“我对待男人是什么态度,我是最反对这种乱点鸳鸯谱的相亲办法的,我怎么会是主使,要不是连欣的意思,我才懒得管。” 祁夏喝着热茶想了想,好像也有道理,其实她原本也没有多生气,只是今天一天心里始终有个疙瘩,像个解不开的死结,正好借这个机会发泄一下。如今青颜好声好气地解释一番,她早就没什么火气了。 于是就靠在窗边看楼下的风景。 什么?祁夏不由得睁大眼睛,心里一声低低的惊呼,楼下的马路对面,正停着那辆她再熟悉不过的黑色本田轿车,某一瞬间,她以为是何乾,再一想,不是他。 祁夏好不容易平顺下来的心情再一次天翻地覆,她有些失落和气馁。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搁,自顾自出了办公室。 青颜来找她一起吃晚饭,祁夏却怔怔地待在办公室里不愿意离开。楼下的人在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里安静地等着,不急不躁,好像确信自己一定会出现似的。 青颜一开始还没发现什么,而后自己也从窗口看了一眼,只看了一眼,她就全都明白了。她比祁夏大好几岁,感情上的事也经历更多,正因为如此,才能有那样潇洒自我的爱情观。 那是在多少次受伤和重新振作之后才获得的坚强和无所谓。 天色完全黑下来,路灯亮了,韩启明仍然站在那里等着,为了和她再次相见,他已经等了太久了,不介意再多等一会儿。他回到车上,点燃一支雪茄,脸上没有任何不安和焦躁。 他会给她时间,他以为她需要的只是时间。 祁夏终于看不过去,她知道逃避是没有用的,韩启明就是笃定了这一点,所以无休无止铁了心地等下去。果然,在撩人的夜色和清凉的微风之中,他看到了从大楼里出来的祁夏,她穿着咖啡色的西装套裙,修长的双腿在八厘米的高跟鞋上摇摇欲坠。 青颜与她一道出来,祁夏没有反对也没有回避,径直向着刚从车里出来的韩启明走去。他也穿着深色西装,眼睛里闪出祁夏不曾注意到的欣喜渴望的光。 青颜远远地站住脚,拿出手机拨通了连欣的电话。 “我知道为什么了,连欣。”她尽量平静地说,声音里还是有遮不住的淡淡的震惊。 正文 第二十一章   她突然有一种安于现状的渴望,她承认她不习惯这种疲惫的生活,好像将一颗心交给了别人 * 陆城抬眼一看,外面的天色已经有些暗了,档案室里只有一盏昏黄的吊灯。他放下手中的文件夹。 他已经养成了这样的习惯,每当遇到比较麻烦的案子他就会来这里,看看以前的案卷记录,或许能得到一些启发。他将手中厚厚的文件夹放上书架,手又移到旁边的那个,这是两年多以前那宗大型毒品买卖案件的卷宗。 其实缉毒这一块不归他们大队管,但是因为这个案件牵涉众多,局里临时成立了专案小组,他当时调过去做了副组长,但这些都不足以让他的印象深刻,他之所以对此记忆犹新,只因为那是他第一次带祁夏远行,不是奔赴风景秀丽的度假村,而是那样险恶的一战。 一个多星期的风餐露宿,枕戈待旦,他们休息的时间少得可怜,只能偶尔轮换休息,为了她的安全,陆城几乎从没有让她离开过自己的视线。她帮他们拍照片,看起来是来做报道的,最后竟成了他们团队的一员。之后发生的事情让陆城后悔了好久,那件事带来的恐慌使他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心神不宁。祁夏拍到了他们交易时的照片,其中包括两三个临时逃脱的罪犯的身影,他也是后来才注意到,当时竟然疏忽了,直到他们的黑手伸向了祁夏。 有人跟踪他们一路从云南回到本市,他刚和祁夏分开,罪犯就展开了谋杀行动,他们想要拿回证据,幸亏祁夏脚下滑了一下,否则中弹的就是她的心脏了。 想到这儿陆城突然觉得档案室里的灯光都暗了一暗,身边的书架变得更加巨大,自己置身其中只觉得逼仄憋闷,几乎喘不过气来。 他没动那个档案袋,迅速离开了档案室。档案室里的灯倏地熄灭,陆城站在走廊上,点起一支烟。他的心在一种难以克制的惊慌之中,如同风浪中的小舟找不到停靠的港湾。 “陆队?”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在走廊里。 陆城像是被这一声唤醒似的,走廊里的声控灯也突然亮了,他看到林主任穿着白大褂站在楼梯口,脸上带着随意的笑容。 “是你啊,还没走?”陆城站直了,向她走去。 “嗯,我去取点东西。”林真笑笑,转身向走廊另一头走去,那里是药品储藏室,“还在发愁啊?”林真打开储藏室的灯,打开柜子,取出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 “这次的案子没有表面看的那么简单,总觉得有什么被我们忽略了。”陆城抽了一口烟,靠在门框上看着她走来走去。 林真没再说话,说什么呢,别担心?慢慢来?静下心来?这些话还用她来说吗?他们已经听过千百遍了,自己一个外行,能说什么呢? * 等林真取完了要用的东西,陆城帮她一起送到实验室去,而后又看着她收拾了半天,这段时间陆城又站在实验室的门边发呆,大脑里总有一小片空白,所有线索的连接点好像都被那一小片空白屏蔽了一样。 “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慢慢来。”忍不住还是说出了这句老生常谈。林真实在是不忍心看他紧皱眉头的样子。 陆城迅速回过神来,林真就站在他面前,她不是很高,属于比较娇小的女子,五官不算漂亮,但有一种女性特有的温柔。记得第一次和她见面,陆城还曾怀疑过这个娇小的柔弱女子有没有能力面对各种罪案现场,会不会被吓坏? 事实证明他看走眼了,她不仅淡定自若,而且表现出惊人的控制力,从来没有失态尖叫,工作一丝不苟,脾气也极好。 两人结伴下楼,陆城的车就停在院子里,他转过去头去看了一眼这个身高只到自己肩膀的女子,突然吐出一句:“这两天辛苦你了,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林真温和地笑了笑道:“好啊,让陆队破费了。” 但她的心中是有难以遏制的喜悦的。 * 祁夏和韩启明四目相对,她目前还没有心思来细细打量面前的这位前男友。但她仍然迎着他的目光看上去,她想要传达那样一种信息,问心无愧以及坦坦荡荡的感觉。 但祁夏也有这样无知的时候,一个人若刻意表现出坦荡的感觉,恰恰证明了她心中的不安,这种反作用让了解她的启明看得一清二楚,所以他不躲不闪,回应给她一个温柔深情的眼神。 祁夏反倒被弄得一怔,这一怔间对方已经打开了副驾驶旁的车门。 “上车吧,我带你去吃晚饭。” “如果只是吃饭,那不必了。”祁夏冷起声音,绷着脸。如果现在面前有一面镜子,她也会被自己的样子吓一跳。 她转身就走,韩启明眼疾手快一把捉住她的手腕。 “我等你这么久,就算是老朋友吃个饭也没问题吧。”韩启明的语气放缓,“再说让别人看见这样拉拉扯扯的多不好。” 一句话提醒祁夏,祁夏的目光马上寻找青颜的身影,可马路对面的小广场上空荡荡的,青颜早就已经开车离开了。不过在上车之前,她已经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已经告诉了连欣。 “祁儿,走吧。”韩启明拉拉她的手,“要不我送你回家也好。” “不用……”尾音被卡在喉咙里,祁夏愣愣地看着马路上一辆刚刚开过的黑色两厢车,没错,她在心里默念,是陆城的那一辆。 只一瞬间,她觉得车里的人正在离她越来越远。 或许他只是碰巧路过,没有看见自己,祁夏胡思乱想,还是不由得心灰意冷。 * “走吧。”祁夏坐进车里,忽略韩启明眼中一闪而逝的欣喜。她突然有一种安于现状的渴望,她承认她不习惯这种疲惫的生活,好像将一颗心交给了别人。 谁知半分钟之后两辆车再次相遇了,遇到十字路口的红灯,韩启明的车就停在那辆黑色两厢车的左后方,差了小半个车身,祁夏忍不住将窗玻璃降下来,模模糊糊中看到了陆城,他身旁的车窗也是开着的,他微倚着车窗,结实的手臂让祁夏十分想念。 红灯变成绿灯,韩启明的车启动很快,一下超过了陆城的车,就在那一瞬间,祁夏转过头去,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以及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一个女子。 祁夏一怔,几乎神经质地将车窗升了起来,她用额角支着车窗,觉得有什么堵在胸口,让她想大喊,想哭,却连发出声音都难。 “怎么把窗户关了?”因为没有开空调,通风被阻断,车里立刻有点热了。韩启明不明所以地问了一下。那一刻祁夏心底腾起一股微弱的厌恶,只是这感觉迅速被泪水遮盖了。韩启明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坏了,因为这个刚才还表现得干练冷漠的女子突然哭了起来。 祁夏哭泣的声音极小极小,她大概也不想让韩启明发现自己哭了,可这狭小的空间内,任何细微的动作都瞒不过对方。韩启明继续开车,不知道该说什么,无从安慰。 这样的状态一闪而逝,祁夏迅速恢复,神色如常,好像刚才的状态不过是韩启明的幻觉。车子在一家中档中餐馆门前停了下来。 祁夏觉得自己心中所有的感觉都来得突然且莫名其妙,她什么都没抓不住,它们就都消失了,留下自己在不安和疑惑中度过。韩启明走近握住她的手,她甩了一下也没挣脱,反倒被他抓得更紧了,她眨了眨眼,心底突然安静下来。 她想对于这生活,自己大概会永远停在被动状态吧,她不喜欢这个样子,可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被囚禁在玻璃罐子里的萤火虫,拼命地撞击也不能冲破这层束缚,倒不如老老实实地待在其中。 这样的想法是在看见陆城的一刻冒出来的,很平静,很清醒。祁夏确定了这样的想法。因为坐在二楼上的她看到陆城和那个女子一起走进来,他们坐在一楼大厅的一张双人餐桌上,两个人之中有一种不一般的默契,微笑多于言语,虽没有任何亲密动作却让人觉得关系非同一般。 * “祁儿。”韩启明唤回她的思绪,替她把菜夹到碗里,“快吃吧,吃完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他一边夹菜,一边细细打量他已经十分熟悉的这个女子。曾经的她还是女孩子,扎马尾,穿运动衣,不顾形象甚至不要命地出去追新闻,额上总有细细的汗,把相机和笔记本当做宝贝。 如今呢,穿着西装套装,里面的绸料衬衣价格不菲,长发披肩,淡雅的妆容无懈可击。可他知道她还是从前的那个祁夏,因为她会哭,会生气,会落荒而逃。 “去哪里?”祁夏一边吃,一边问。只有吃相没有任何改变,充分表现出对美食的虔诚态度。 听她这样问,韩启明有一点兴奋,却还是故作神秘地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哦,是吗?”祁夏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不自觉地转到一边去。她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睛,总是不断不断不断地看过去,看身材高大的陆城和那名女子一起吃饭。 正文 第二十二章   好像挣脱了所有的束缚,过去的未来的,生活强加给她的,她恋着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 * 祁夏吃得很慢,因为她总是心不在焉的,韩启明看得出来,但他打定主意给她时间,因此只当做没看见。他想女孩子总会对自己从前的追求者有些眷恋的,即使不喜欢。 祁夏原本认为自己或许只是有些惋惜和委屈罢了,可一看到陆城身边的那名女子,她的自信突然慢慢地流走了。不是因为不如她,而是突然发现他的注意力不只是放在自己身上的。她和陆城相识已久,亲密到有些暧昧的地步,却从不干涉对方生活,她不晓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有了这样自私的心思,希望他的眼里只有自己。 心里自顾自地想了这么多,也慢慢地拖着时间,她骨子里的骄傲不允许她在这种情况下与陆城面对面。祁夏抬头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对面的韩启明,他不算英俊,却有一种成熟的洒脱,像是从生活的洗练中生出来的一种魅力。他不会让她丢面子,可她仍旧在等。 等陆城和那位女士吃晚饭,结伴离去。 * 她和韩启明随后离开,两个人都没说话,一路沉默,车里的气氛格外烦闷。祁夏歪着脑袋靠在椅背上,脸朝着窗玻璃。 “启明。”她突然想跟他说清楚,“我这两年,并没有一直等你。” “我知道。”他轻轻说,不动声色地舒出一口气。祁夏坐直了,打开车窗,斜斜地倚着,风将她的长发都扬了起来,听觉被风声占领着,说完了这一句,她突然觉得舒服多了。 沉默一被打破,车里的气氛也稍稍轻松起来,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那些要紧的话,比如,这两年你去了哪里?当初为什么突然离开?这些话祁夏是不敢问的,似乎也极怕他突然说出来,因此总是将话题引到一些不咸不淡的事上。 “我现在不在报社工作了,去了一家时尚杂志社,表姐总是不太放心我。”祁夏道。 “嗯。”韩启明点点头,“我看过你们的杂志,国外偶尔也能买到。” 祁夏听得心里有微微动容,这两年他仍然在关注着自己,不过既然想着,为什么不回来。不过与其这样问,倒不如问问当初为什么走。 想到这里,突然觉得那些原因,那些分别的日子里让她百思不得其解无法释怀的疑惑此刻都不重要了,似乎只在一瞬间,都被生活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她转过身来,左肩靠在椅背上,看着静静开车的韩启明。他的侧脸她非常熟悉,这种熟悉是一种就算闭着眼睛也会一点一点浸入心尖的感觉。单薄的鼻梁,不算高,嘴唇总像是微笑着似的带着浅浅的弧度,若不是有些凌厉的下巴线条表现出成熟的魅力,温柔的五官会让她觉得他仍是那个安静淡然的小少年。沉默着,微笑着,连说我爱你都像是不经意的。 这样看着,觉得内心似湖水一样平静。 “困了?”见她半天没说话,韩启明问出一句。 祁夏立刻闭上眼睛,故意不做声,脸却微微的红了。大学时的那种感觉又出现了,像是一缕青烟似的,不甘心地从捂得严严实实的回忆里冒出来。 “马上就到了。”他轻轻笑着说,祁夏闭着眼睛也不由得与他一起勾起唇角。 * 没想到祁夏真的睡着了,这段时间并不觉得疲倦,大概是因为突然撞见陆城,等到心里终于渐渐平静了,就有些恍恍惚惚地睡着了。 她或许真有些累了,心累了。 车子熄了火,祁夏仍然没醒,韩启明也没有叫她,他好像很宝贵这一点独处的时间,难得祁夏这么安静地待在自己身边。 他歪着头看着她,正如几年前恋爱时他们常常所做的那样,那个时候她总是叽叽喳喳地跟他说个不停,他还在心里想,学新闻的女孩子是不是都这样。他很少搭话,只是听她说,事无巨细,了解得越多,他就越觉得她是自己的。 “你也说两句嘛。”大学时祁夏曾跟他抱怨,他也只是笑笑。离开她以后他还反复地想,那个时候的自己怎么能那么沉得住气,想得多了就明白了,他才是缺乏安全感的那一个,所以想要时时刻刻听到她的声音,想要知道更多关于她的事情。 韩启明微微低下头,祁夏脸侧的头发被靠背弄得有些乱,规规矩矩的职业装也遮不住她胸前漂亮的弧线。 祁夏突然睁开眼睛,却被眼前的男人吓了一跳,这一惊一乍的样子真像从前的她。 “醒了?”韩启明嘴角有控制不住的笑意,“再不醒我就忍不住要亲你了。” 祁夏立刻坐正了,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头发。这才发现车子已经停下来了,看到外面一栋高层住宅,半信半疑地问:“到了?” 韩启明点点头,两人于是下了车。 * 他们乘电梯到三十二层,这栋高层住宅楼有三十六层。祁夏站在电梯里,在这个狭小而陌生的空间内觉得时间过了好久。韩启明站在一旁,手随意地扶在祁夏的肩膀上。 等他掏出钥匙打开公寓的门,祁夏才隐隐明白了他的意思。 整个公寓里空无一物,只有最简单的基本装修,更显得空旷,大客厅和阳台相通,清丽丽的月光洒进来,皎洁的白色。祁夏用疑惑的目光看着韩启明,后者冲她点点头,脸上的微笑有一点得意之色。 祁夏于是在屋子里悠然自得地逛了一圈,虽然猜到了什么,却没表现出来。最后她站在阳台的玻璃窗前,俯瞰脚下的风景。虽然这栋楼不能算是最高的建筑,但在附近这几个街区之中,已经是鹤立鸡群了。大半个灯红酒绿的城市都在她的脚下,其中的繁华和那些星辰一样遥远,这遥远之中透出的疏离感让祁夏有一种隔岸观火置身事外的洞明。 好像挣脱了所有的束缚,过去的未来的,生活强加给她的,她恋着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 这间公寓也让她想起了从前。 * 刚毕业那会儿两个人租住别人的旧公寓,总觉得自己的生活好像没有着落似的。她一直想买一套公寓,不用很大,地段也不用很好,只要那房子是属于自己的。 毕业近四年,两人一直努力工作,终于有足够的钱来付首付,那间公寓不大,格局却很好,因此显得宽敞,下班了他们来看这套即将属于自己的房子,也像今天一样,满室皎洁的白月光,一直漫到脚下。 那时祁夏站在窗口说,如果是高层公寓就好了,可以看到这个城市的万家灯火。 只是还没等他们装修入住,启明就离开了,随后祁夏的表姐帮她将公寓转卖。 * 韩启明看着她的一举一动,直到她终于在窗边驻足,沐浴在月光中的她美得有些不真实。他快步走到她身后,将她抱进怀里。 他温热的手掌贴在她的腹部,轻轻的呼吸响在她的耳畔,这一切都叫她熟悉。祁夏承认自己仍是个俗人,见到这样浪漫的暗示,也不由得有些心动。 说是心动,倒不如说是对过去的不甘,那个没能实现的梦,如今触手可及,禁不住叫她热泪盈眶。以她的经济能力,这样的公寓不算什么,但梦中的人却是最难得的。 “我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吧。”启明轻轻说,温热的呼吸灼烧着她的耳廓,“虽然没有你现在住的地方高档,但我已经几乎要倾家荡产了。” 祁夏轻轻一笑,后半句话真是破坏气氛,可她不在意,她已经不是沉浸在梦境之中的少女了,她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因此绝不拘泥于一砖半瓦。这一刻,她已经十分满足。 * “我记得那天你还是因为追新闻先跑了。”他又道。 祁夏在他怀里转过身来,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伸出手抚着他皱起的眉心:“这么小气,那么久的事情了?还记得哪?” 启明微微一笑,正待说什么,祁夏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手提包就放在客厅墙边,祁夏笑了一下,从他的怀抱里挣脱出来,跑过去接电话。 看她的样子,倒有些幸灾乐祸。韩启明一转身靠在窗台上,夜风自身后吹来,身体仿佛飘在云端似的,楼层高了风有些大。韩启明置身其中,有些欣喜,又有些无奈。他摸到口袋里的东西,不由得紧紧地握在手中。 两年多以前就是被一个电话打断了,如今,又是如此。或许上天执意要给他这么一个机会,以同样的方式再次得到曾经失去的东西。他在心里轻轻安慰自己,看着祁夏躲近一间卧室里接电话。 * 没一会儿祁夏就回来了,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浪漫气氛已经彻底消散。启明微笑着看祁夏走到自己面前。 “我们回去吧。”她道,手机在两手之间转来转去。 “谁的电话?”启明转身一边关窗一边问。然后听到她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姐的。” 启明一怔,内心有一瞬间的空洞,而后又被勇气细细密密地填满,因为祁夏张开双臂从身后圈住了他的腰。 “她知道得可真快啊。是不是有眼线?”他玩笑着说。 正文 第二十三章   美食不难得,难得的是陪你一起享用美食的人 * 祁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抱他,或许是他瘦削的背影叫她微微心疼,她承认自己被感动了,他们都清楚,对于回忆,时间的力量有多么可怕,如今他们尚能回到这一步,也许真的是上天的意思。 启明感觉她纤细手臂环着自己的腰,心底忽然柔软非常。 “明天中午去姐姐家吃饭吧。”祁夏道,声音从背后传来带着点少女的娇俏。 启明点点头,轻轻答了一声。 * 韩启明没想到自己回来的事情这么快就被祁夏的表姐知道了,他和祁夏的表姐连欣没见过几面,唯一见过的几次还是两年多以前了,其实在他和祁夏关系迅速恶化的那段日子里,他们几乎断绝了和所有亲人朋友的来往。 这在年轻人当中是很少见的,与世隔绝,好像发生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其实启明在很久很久之后,身居异国他乡的他偶尔想起来,也会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不过是相聚过少,祁夏投入工作的时间太多,两个人的薪水和地位差距太大,就是这样现在看起来无关紧要的事情却是当时分手的主因。 所以,直到自己终于事业有成,他才重新回来找她,她其实已经在他的生活里出现了无数次,他看她在时尚杂志上的专栏,龙飞凤舞的签名,潜移默化地将她的思维植入自己的生活。 甚至间接影响到身边的其他人。 * 韩启明再次想起这些的时候,祁夏全然不知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以手支着下巴,这是她最爱做的动作,看起来天真无比,有时扬扬眼睛,或者眼中偶尔滑过的一丝动情,突然地露出一点小妩媚。 “怎么了?”祁夏感觉到他的目光,问道,她今天穿了深V领的七分袖上衣,浅色牛仔裤和平底鞋,从前认识的那个祁夏从来不这样穿,不适合奔跑和拥挤,看来时尚杂志编辑的职业真的改变了她许多。 不过,很漂亮。 “你今天很漂亮。” 祁夏淡淡一笑,她已经习惯了被赞美,虽然启明和那些其他人不同,但也不能将这个熟悉的话题说出什么新意。 “不知道我会不会被骂,被打,被勒令离开你?”韩启明开玩笑,话语中又一点苦涩,不过祁夏打算忽略,因为第一,不管怎样,她会和他站在一边;第二,她要是想和他在一起,一定要获得表姐的肯定。 “没事,有我呢。”祁夏道,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在见公婆之前安慰丑媳妇的愣头男人。 韩启明笑笑,虽然只有几个字,却让他安心。两年不见,祁夏更是今非昔比,强势却温柔,魅力无限却不容侵犯,这种气势,让她像一个光环照耀下的女神一样。 他被自己的胡思乱想弄得头脑混乱,在祁夏的指引下,到了连欣家门口。 * 连欣并非沉不住气的人,她叫韩启明来,不过是想把该说的都说了,过去的事,如果祁夏自己不在意,她也不会在意。可她对祁夏这个表妹几乎出自本能的保护意识,逼得她更需要得到韩启明的承诺,承诺他会给祁夏一个安定的未来。 听到门外的动静,连欣和她的丈夫迎了出来,祁夏很自然地牵了牵启明的手,叫姐姐姐夫。姐夫忙着答应,他是个老实能干的好男人,温柔而体贴,厨艺高超,祁夏每次留在表姐家吃饭都会吃到肚滚腰圆。 连欣上下打量了一下韩启明,上次见到他还是个青涩的小伙子,如今已经有了成熟男人的样子了。头发利落,白衬衣干净整洁,脸上五官棱角分明,不过还保留了少年时代的白皙,以及十分温和的眼神,虽然连欣心里关于他的评价已经让她很难对这个人产生好感了,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和丈夫的学弟比呢?连欣想,那个小何?不相上下吧。 这是已婚人士对于亲人独有的特权,只有他们才有资格肆意评价亲人的前任以及前前任,甚至可以将各位追求者通通列出来,用数学表格的方式究其利弊。这是一个自娱自乐的有趣项目,只是爱情从来不遵循运算结果。 * 进了门,连欣和祁夏坐在正面的沙发上,韩启明坐在侧面,看着姐夫给每个人倒了一杯茶,然后就进厨房准备午餐,他不打算插手祁夏的事情,刻意推出这场讨伐。 意料之中的,祁夏略坐了一会儿,就被表姐几句话打发到厨房里去了。祁夏晃晃悠悠地进了厨房,启明清晰地听到她的声音:“姐夫,给我做什么好吃的啊?” 接下来的声音就被菜下锅的声音遮盖了,韩启明还在愣神中,就听到连欣问他,声音很平静,没有刻意的冷漠,如同闲话家常,事实上,她问的也确实是家常琐事:“什么时候回来的?” “差不多两个多月了。”他道,神色如常,他希望连欣比那些故意刁难的客户好应付。 “这两年多了,你都没回来。”陈述句。 “嗯,家里出了点儿事。”韩启明坦白。 “家里?”连欣此时才反应,韩启明从来没有提到他家里的事,或者是祁夏从来没跟自己提到过他家里的事,“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韩启明垂下眼睛,稍稍停顿一下:“我是独子,如今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对不起。”连欣看出他神色黯然,她将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 “小夏知道吗?你家里的情况,还有,这两年发生的事儿?”连欣轻轻地问。 韩启明摇摇头。 “她也没跟你说?”连欣追问。回答仍是沉默地摇头。 连欣明白了,此时多说无益,她明白祁夏的心意,那些过去的事情她是真的打算不再去想了,她了解了祁夏想要重新开始的决心,如果能以此结束她这两年流离失所的感情生活,也值了。 只是没想到,连欣细细打量眼前这个男人,三十出头,眼神中即使饱含感情看起来也是淡然的,年少时的那份不经意让祁夏每每痴迷。原来祁夏的心仍在他身上。 “我会好好照顾她的。”韩启明在长久的沉默中吐出这样一句,这是他一直在努力证明的,虽然这么多年,他做的一点都不好。 连欣却已经站起身来,她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不是不信任,而是对口头承诺无感,她会看他的行动,给他时间,证明给祁夏而不是她这个表姐看。 “吃饭吧。” * 祁夏帮着姐夫端菜,左手端着盘子,腾出来的右手会拈一点放进嘴里,只有在面对美食的时候,祁夏才会表现得像个小孩子。 说是帮忙,不过是站在厨房里陪着聊天,顺便碍手碍脚,唯一的好处就是任何菜刚出锅就可以近水楼台先得月。祁夏不打算也不想听他和表姐在客厅里说什么,她充分信任表姐,因为在她最狼狈最无助最无赖的时候,只有表姐照顾她关心她不生她的气。 她将菜一样一样端上桌子,看着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的韩启明,不知道表姐说了什么,让他的表现像个傻瓜,陪客户吃饭的时候,也傻子似的愣神吗? 她想起刚才在厨房里姐夫跟她说的那一番话来:“小夏,你真的喜欢他呀,我看他很平常嘛,不过你喜欢就行了,反正什么时候不管想吃什么,尽管来找姐夫就好了。” 她知道这几句看似简单客套的话里另有深意,是啊,不论什么人,只要自己喜欢就好了,可是错过了那个时机,他们还能找回从前的感情吗?美食不难得,难得的是陪你一起享用美食的人。 “我让他跟姐夫学学好了。”祁夏顺着他的话开玩笑。 * 吃过饭,两个人告辞离开,吃饭时连欣没跟祁夏说过一句嘱咐的话,都是一些很普通的客套,她和姐夫都选择了旁观的姿态,尊重祁夏的选择。 发动车子,车子离开连欣的视线之后,祁夏听到韩启明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紧张什么?”祁夏笑笑说,她的笑容看起来快乐极了。 “真怕你表姐啊。”难得祁夏有好心情,启明一定要好好配合一下。祁夏听出他话里的玩笑之意,忍着笑转过头去看着窗外。 “祁儿,你,想不想知道,我这两年干什么去了?” 祁夏回过头来,神色平静,没有好奇也没有惊讶:“我不在意,你想说就说说,不想说,我也不在乎。”祁夏知道,这对于韩启明来说是一件极艰难的事情,因为他的问句都是断断续续的。 “祁儿,你跟我去趟美国吧,这两年我都待在那里。” “然后呢?”祁夏没看他,窗外,午后火辣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 “我可以把这两年发生的事情讲给你听。” “我不去,你就不说吗?”祁夏笑着说,再一次回过头来,“启明,你不应该为这个事给我提条件,我告诉你了,对于你的过去,我没有兴趣,这两年,你爱在哪儿待着在哪儿待着,我不在意,如果你不告诉我就不舒服的话,我会认真听,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逼你。” 韩启明听着她微微动气的声音,他知道自己拿错了筹码。正尴尬着,车子路过市中心,祁夏突然说:“停在这儿吧,我们逛逛商场。” 她的声音极温柔,刚才的话就像是一场梦,或许她也知道自己的语气将启明逼得太紧,于是先行缴械放弃。 正文 第二十四章   从现在开始,你永远都不能再把我当成她的影子,你记好了 * 祁夏和韩启明在商场里心不在焉地闲逛,两人都希望缓解刚才的尴尬气氛,却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这种感觉就像热恋时的样子,故意逞强。 韩启明抬了抬手,而后自然地揽过她纤细的腰。 转过透明的玻璃墙,看到了迎面走来的人。祁夏笑了笑,对面的人先开口了:“哎呀,小夏,好久不见了,最近好不好?” 两个挽着胳膊的女人,三十多岁的样子,是报社的老同事,虽然当时打交道并不多,此时见面却照例要寒暄几句。祁夏不知道是她们真的想念自己,还是身为记者这一行业本能的熟络表现。 “你们两个,翘班出来逛街啊。”祁夏笑笑。 两位旧同事心照不宣地笑笑,目光在韩启明身上多次停留,她们或许也对韩启明有点印象。 “韩启明。”祁夏提示道,对方立刻露出了然的笑容。 “你好。”韩启明适时地问候一句。 “呵呵,我就说是嘛。什么时候喝你们的喜酒?” 祁夏笑而不答,一提到这个问题就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却说不上少了什么。她只是微笑,心里知道经她们一说,当初她因为情所伤而离开报社辗转另谋高就的流言就不攻自破了。 “对了,你知道小张他们组的事吗?” 祁夏依旧笑着:“怎么回事?” “他组里的人,就是老沈,前几天遇上抢劫的了,好像被捅伤了,现在还在医院里。”他们每天都在追踪各种新闻,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新闻的一部分,想想确实有点讽刺。可祁夏此时却没有心情这么想,她和小张的交情不深,只是担心老沈,他是法制版的老人了,祁夏刚去的时候他还带着她学习了一段时间,如今听闻这个消息,觉得心里不由得突突一阵乱跳。 和旧同事告别以后,祁夏提出要去医院看看老沈。 * 得知老沈已经转入普通病房祁夏松了一口气,看来已经脱离危险了,听那两位唯恐天下不乱说话习惯性夸张的旧同事的嘴一说,她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医院走廊里很安静,很多医生护士来来往往,却听不到除了脚步声之外的任何杂音,空气里有消毒水的味道。两人并肩走着,突然听到说话的声音,一男一女的对话,在走廊里漾起淡淡的回声。 祁夏脚下不停,继续往前走去,不远处的病房里走出来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在低声交谈,听不清说什么,祁夏也不想听。她微微偏过头去,一个一个地查看病房的门牌号码。 然后她就在那一男一女面前站住了,就是这间。 “借过。”祁夏低声说,声音平静。 面前的人住了口,错开一步,转过头只看了一眼就愣住了:“小夏。” “嗯,陆队。”祁夏看着他的眼睛,又将目光移到旁边的那个女人身上,三十出头的女子,虽然穿着便装,身上仍有警务人员特有的干练气质,她冲祁夏点点头。 祁夏笑了一下,这笑容也递给一旁的陆城:“陆队也在,这个案子拜托你了。”她牵住韩启明的手,“我也来看看我的旧同事。” 陆城看着他们俩走进病房,她纤细窈窕的背影立刻被跟在身后的韩启明挡住了,林真也上前一步:“陆队?” “嗯,我们先回去吧。”陆城点点头,慢慢带上病房的门。 等电梯的时候陆城一直沉默,刚刚才说到一半的话也因为突然被打断而停滞了下来,等到两人走进电梯,狭小的封闭空间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她是?”林真轻轻问。 “以前的一个朋友。”陆城没有任何迟疑的回答,正因为这回答太迅速了,才让林真觉得异常,但她也没有再说什么。 * 病床上的老沈显得很憔悴,失血过多让他的脸色看起来格外苍白,祁夏只跟他简单地聊了几句,她不敢打扰他太久,他需要休息。还好老沈毕竟是身经百战的人,当初追新闻的时候也没少受伤,身体上的伤害还不至于让他受不了,只是第一次成为当事人,心里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他有些老了,四十多岁的年纪,已经很少出去跑新闻了。这一折腾,祁夏觉得他鬓角的白发都变得明显了,衬着发黄的一张瘦脸,叫人心疼。 他没想到祁夏会来看他,有点惊喜,他犹豫许久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祁夏也不打算知道什么内幕,见他为难,就岔开话题说些其他的闲话。 祁夏离开以后老沈躺在病床上,她带来的花放在一旁,阵阵香气让他有点心酸。当年祁夏离开他失望了很久,好像自己一直辛苦栽培的好苗子突然有一天被别人抢走了似的,不过对于祁夏后来的遭遇,他或多或少也听到一些,不管是真是假,他都是理解她的。 她算是自己的半个学生,今天一见,当年许多往事都浮上心头,有些事真想跟她说说,知道她现在不算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很多话说起来会方便许多,可看她沉静到有些冷漠的样子,还有她身边的那个男人,就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这世界上有多少事情最后都只能变成一个人的秘密,带到坟墓里去。 不过两三年的时间,报社里新人老人换了好几茬,追求真相的精神宗旨也不知丢到哪里去了。老沈每每想起这些就觉得心痛,因此也更加惋惜于祁夏这个勇敢优秀的女孩子。 * 走了好远,祁夏的心情仍然十分承重,或许是因为老沈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或许是因为见到了陆城和他身边的那个女子——这已经是祁夏第二次见到他们两个在一起了。祁夏克制自己不去想,他们之间,到底是为了工作,还是真的存在私人关系,都和她没多大关系了,她和陆城许久没有联系,几乎要彼此遗忘。 祁夏看着窗外滑过的风景,阳光热烈,启明在开车过程中偶尔回头看看她,似乎极为挂念,即使双眼始终注视着窗外,祁夏也能感觉到他的担心。 “去美国看看,也好。”祁夏道,目不斜视,窗玻璃降下来,她注视着后视镜上的自己,脸颊两侧的发丝被风吹得轻轻飞舞。 “好,我去订机票。”韩启明很开心,不管她是因为什么原因。他立刻掏出电话来。 “晓培,是我,帮我订两张后天的机票,到纽约。”韩启明看了一眼祁夏,“没什么事,我和祁夏过去。嗯,我知道了。” * 另一端的程晓培挂下电话,这件看似不起眼的事情让她难过了,两张机票,她以为是她和韩启明的,那么,不管去哪里她都会跟着他,就像她当初义无反顾地和他一起回国一样。 可没想到,竟然是他和那个女人的旅行,自己果真被排除在外,那种深深的挫败感卷土重来,让她握紧电话的手微微颤抖。 这样狼狈的状态只停留了不到一分钟,她突然平静下来,这么多年默默地等待和付出,她也觉得够了,如今若有什么办法还能给自己留下一点尊严和筹码,就只有主动离开。自己先提出来,而不要等真正战败的那一刻再夹着尾巴逃跑。 * 第二天,韩启明坐在办公室里,他心中有抑制不住的喜悦,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这副模样更刺痛了程晓培的心,她穿着一身十分随意的休闲服,和以往完全不同。 “韩经理。”她敲敲门进来,捕捉到他脸上的笑意,太难得了,一向沉稳淡然的他竟然会将欣喜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你要的机票。” 程晓培将机票放在桌子上推过去,一起递过去的还有一封放在白色信封里的辞职信。韩启明有些错愕,抬头又看到她一身反常的打扮。 “请允许我辞职。”程晓培道。 “这是怎么回事?”韩启明站起来,细细回想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他没有训过她,她也没有任何异常表现,怎么突然要辞职,“怎么突然要辞职,薪水太低?” 韩启明一贯淡然的笑容挂在脸上,他开了一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够了。”程晓培大声说,“我在你这里待够了。”她抬起头紧盯着他的眼睛,“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看见我?” “什么?”韩启明不明所以,不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程晓培抿了抿唇,扬手给了他一巴掌,她要把他脸上这让她沉醉迷恋的淡然的笑容打回去,她要把她这么多年白白付出的感情打回来,她要用这种方式毁掉自己在他身边的最后一寸位置,好让自己可以毫不留恋地离开。 韩启明错愕的表情让她满意了。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办公室。 “从现在开始,你永远都不能再把我当成她的影子,你记好了。”这是程晓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她订了当天的机票,先于他一天回到纽约。她的朋友和家人都在那里,既然当初回国的理由已经消失,她自然没必要再留在这个陌生的伤心之地。 韩启明站在办公室里,似一个木偶般,他不知道这么多年自己是怎么回事,对于她的心意,到底是真的没有察觉,还是刻意忽略? 或者仅仅是因为,他的心里,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 正文 第二十五章   对于他消失的两年多的日子里,她突然有些好奇。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以期让自己的内心平静 * 第三天祁夏和韩启明带了简单的行李出发,他们到香港转机,然后直接飞往纽约。这是一段漫长的飞行,当生物钟提醒此时是睡眠时间的时候祁夏终于忍不住进入梦乡。启明出乎意料的清醒,他要了一条毯子帮她盖上。 安静的机舱里只能听到浅浅的呼吸声,空姐偶尔经过,应一些乘客的要求提供简单的饮品和食物。在生物钟的影响下,大部分人都陷入了睡眠。 启明略微侧着身体,正好能看到祁夏娟秀的侧脸。他有心中有一种散不去的兴奋,好像飞机降落之处有一场盛大的惊喜在等着他,而眼中的爱人,也是这场惊喜的一部分。他似乎笃定只要她跟随着他,就能理解他的苦衷,并被他的歉意和执着至今的爱感动。 他想得没错,只是太简单了,因为不论是理解和感动,都不能代表爱。 * 下了飞机以后祁夏从随身的包里拿出墨镜戴上,身体所承认的午夜却是这里艳阳高照的中午,阳光有一种爽朗的热度,没有任何阻拦地洒下来。 “要不要去酒店休息一下?”启明道。 “没事,已经不太累了。”祁夏摇摇头,微微一笑。 两人先去酒店登记入住。出乎意料又似乎是意料之中的,韩启明只订了一个小套间,祁夏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他,温和的脸上有抹不去的欣喜神色,终究漠然。手续办完以后,服务生帮他们将行李送上去。 门一打开,首先看到的是棕色亚麻面料的布艺沙发和小茶几,再一转,放有一张双人床的卧室,客厅直接和卧室相通。宽敞大方的格局,大部分普通套间都采用这种格局,节省空间和材料。 祁夏站着靠在沙发后面,眼前就是那张铺着浅灰色床单的双人床,很大,床单的材质和柔然的枕头看起来非常舒服。 “饿了吧,想吃什么?”启明挡在她面前。 他是有一点惶恐的,从迈入酒店大门的那一刻起,对于自作主张只定了一个房间这件事,他生怕祁夏说出什么反对的话来,以她的脾气,在大厅里甩头走掉也不是没有可能。正因为如此,从刚才开始,他就被心底那一点仿佛偷来的快乐弄得身心舒畅。 “我人生地不熟的,你决定吧。”祁夏说得很轻松,却把目光稍稍偏了过去。 “好吧。” “那你等我一下,我想冲个澡换身衣服。”祁夏绕过他打开行李,取出换洗衣物。 * 脱掉所有的衣服和自己坦诚相见的时候祁夏也摸不准自己的心情,她怀着有些疑惑的心态在花洒下淋浴。她能听到韩启明在外间偶尔走动,期间打了一个电话,听不清在说什么。 她突然醒悟发现自己在听他打电话,并且十分迫切地想要知道电话那端是谁,以及他们在电话里说了什么。明白这一点让她的心情变得更加忐忑,她将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竟觉得心跳加速。 这种茫然不知的状态被敲门声打断,启明在外面说:“祁儿你好了没?时间不早了。” “嗯,好了。”祁夏托起一捧水洗了把脸,然后关掉花洒,用浴巾擦掉身上的水珠。她再一次看到右肩上的伤口,伤疤刚刚形成的时候她曾经长久地凝视,似乎不相信这个丑陋的疤痕会就此留在自己身上。她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身体是这样的脆弱,任何东西都能轻而易举地留下痕迹。 她有这样愣了一会儿神,她的手隔着浴巾温暖了冰凉的肩膀,然后整个身体突然猛地哆嗦了一下。确实有些冷,她迅速擦干,穿好衣服。 * 换上了干净舒适的衣服,一扫之前二十个小时飞行带来的疲惫,祁夏看起来光彩照人,她的心里仍然是一团乱麻,但她有这样一种能力,自生活和社会中学得,不论何时都能摆出一副没有任何心事的快乐模样。 像一张无懈可击的面具。 “我想到一个地方,很普通,我以前常去。”韩启明道,牵着她的手。两人都已经三十岁上下,如果当初顺利结婚,如今已经是老夫老妻,正因为蹉跎了这几年,现在仍然如同热恋般甜蜜,也是时间给予的补偿了。 祁夏在心里没头没脑地想,他握着自己的手是温热的,这热度让她没来由地想问一句。 “你刚才给谁打电话了?” “老朋友,过来了就问候一下。”他说得含糊不清,祁夏默默吸收了这个答案。 不错的小饭馆,身边坐着的客人看起来随性而热情,祁夏放松精神,专心对待美食。她之前也来过纽约,和青颜一起,却总是为了工作,即使有时间也没有机会好好体会风土人情。不过这一次,或许会更不轻松。 “累不累,如果不累我们随便逛逛吧。”韩启明买过单,帮她推开玻璃门。他的动作十分自然,这是他之前的两年中生活的地方。祁夏点点头,戴上墨镜,启明看不出她的神色。他伸手摘掉她脸上的墨镜,像是学生时代两人玩闹时的样子。 祁夏眯了眯眼睛,却还是仰起头,冲着明媚的阳光迎上去。 * “或许你并不是不想知道这两年多所发生的事情。”当两人并肩走在路上的时候,韩启明突然冲身边的祁夏道。祁夏挽着他的手臂,脚步顿了一顿,她的迟疑立刻传达给韩启明,而在那一瞬间,他以为她会生气,会发怒,会甩掉他的手臂。 但她乖顺地点点头,因为她看出启明眼中一闪而逝的慌张神色,似乎出口的话变成了不定时炸弹般后悔莫及。但是,似乎不仅仅是这样,她想起自己淋浴时不由得偷听他电话的情形。对于他消失的两年多的日子里,她突然有些好奇。甚至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以期让自己的内心平静。 “你记不记得那天我们一起去看房子,不是那次,是很久以前的那次。” “记得。”她怎么会不记得,那天之后韩启明彻底从她的生活里消失,如同电影中突然被剪掉的一格,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回忆每每播到那里,就变成一帧空白,虽然短暂,却仿佛缺失的心跳让人不知所措。 “那天我本来打算向你求婚。”启明重重地说出最后两个字。 求婚?祁夏愣了,在他所以为地最重要的要给自己一个未来的夜晚自己却因为一通电话离开?就因为一条似乎不可多得的新闻? “但是你中途跑了。”韩启明苦笑着转过头来看她,他已经不觉得难过,因为此时祁夏就在他身边,他想说多少次爱她她都会听着,或许,他说嫁给我吧,她也会乖巧地点点头? “你就因为这个一气之下远走高飞?”发现他已经不介意自己曾经的过错,她顽皮地反驳。 “不是。”启明道,“我一直没跟你说过父母的事,他们就在这里,中年移民,然后永远地留在了这个地方。就在那天晚上,我接到我妈妈的电话,爸爸的身体状况很糟糕。” 两人在暖阳之下慢慢走着,身处异国他乡让两个人更加亲密,他们一直走到夕阳西沉,而这么久的时间都不够启明说完整个故事。这个故事的残酷之处在于,它所有的不尽如人意和不能重来都是事实。因此启明说得断断续续,艰难非常。 父亲病重,与父母关系不和而独自在国内读大学的启明不得不在毕业四年后回到这里,替父亲打点那家小型百货公司,这样的举动勉强能够慰藉母亲的心。父亲病逝后启明继续留在这里,这个时候他终于有时间联系祁夏并且也有足够平稳的心态跟她解释自己为何不告而别,只是突然发现祁夏换掉了所有的联系方式,似乎彻底跟自己断绝了一切关联。 一年多之后,在韩启明刚刚熟悉百货公司的经营失误之后,母亲因为伤心过度去世。与丈夫携手相伴近五十年,即使有儿子在身边也不能弥补那种空白。 韩启明一个人生活,直到很久之后偶然和大学时的同学联系被邀请回国合作。 于是他再一次回来。怀着莫名的有些惶恐不安的心情。 * “我的父母永远当我是孩子,他们始终放心不下我,虽然他们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说这一句的时候祁夏和启明站在酒店房间的玻璃窗前。楼层不高,能听到街道上的人声和汽车疾驰而过的声响,但这一切仅仅隔了一层玻璃就显得十分遥远。 因此房间里有一种独特的安静。 孩子,祁夏在心里默默地念着。韩启明站在他身后,终于向她坦白之后他感到无比的轻松,他将祁夏揽在怀里,温热的掌心贴着她的腰,呼吸近在耳畔。 我们也曾有过孩子呢。祁夏想说,但她到底没有说出来,因为突然闯进的手机铃声彻底打乱了宁静的气氛。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其实我们不合适。”祁夏抱着双臂,迎着他的目光,“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 * 韩启明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微微变了脸色。祁夏心中一跳,却不动声色地看着他走到角落里去接电话。无奈客厅和卧室相通,根本起不到任何隔音作用,他又不能到走廊里去接,这样也太明显了。 避免尴尬,祁夏进了浴室,洗手池子镶嵌在大理石的台面上,玻璃上方安着嵌入式壁灯,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注意这些,下一步她打开了花洒的开关,水声充斥耳中。 韩启明此时才稍稍放开声音。 祁夏慢慢地脱衣服,她就站在浴室的门边,她不是故意的,她反复地告诫自己,但手里的动作却越来越慢。然后她在电话里听到了一个名字,晓培。 应该是一个女人的名字,他曾经提到过,那天打电话的时候,应该是秘书之类的人。 她做出了这样的判断,将内衣搭在一边,站在花洒下,略微有些冷的水从身体上流过,她极力让大脑停止思考。 “这么忙?”祁夏一边擦头发一边从浴室里出来,看到韩启明仍然坐在沙发上摆弄手机,她跟他说话,带着一点质询的意味,但她却坐在了床上,远远地看着他。 她不想离他那么近,不想将他眼中的神色看得那么清楚,她会一眼看穿他的心事。 “程晓培。”他出乎意料地坦白,“我的秘书,不,现在已经不是了,她辞职了。” “因为我?她喜欢你?”并非祁夏敏锐,而是身为女性,仿佛有一种将所有的事情都牵扯上感情的本能,说不上是优点还是缺点。 但因为这一句,韩启明彻底放弃隐瞒,他点点头:“好像是。” 祁夏也点点头:“她仍然放不下你,从感情中退出可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果然你更能理解这种事。”启明笑了笑,但他似乎有些发愁。 “因为你们男人早就习惯了始乱终弃。”祁夏声音不高,语气却是冷冷的。启明抬起头看她,不知道她怎么突然针对起自己了。其实连祁夏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语气之中的怒意是怎么来的,或许是韩启明那一句很无奈很了然的判断性语句激怒了她。 她从不说这种特别针对某一个群体下定义的话,这次是怎么了。她不大算多想,也不打算在这里再待下去。 “麻烦再开一间房,我不打算住在这里。”祁夏站起来,语气坚决。 韩启明一怔,语气颓然:“好吧,我去另外一间住。晚安。” 夜晚平静,因为生物钟的原因,祁夏辗转难以入眠。她想起她和那个名叫程晓培的女子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她有些凌乱的短发带着少女一样的热情,她坐在她旁边,有些慌张却还是坦然地说:“我不抽烟,不过,有巧克力糖。” 她闭上眼,突然觉得,身边的一切都有些格格不入。 或许自己来这里,真的是一个错误。他们彼此告别两年多的岁月,再怎么努力,也找不回曾经的日子,更何况,他的生活里有这位女子的身影。而她,似乎也在有意无意却前方百计地,用另一个人的身影去抹掉他存在过的痕迹。 进入梦乡的前一刻,祁夏想到了陆城。 * 第二天早上祁夏被内线电话吵醒,生物钟不肯承认清晨的到来,祁夏朦朦胧胧中探出手去摸到冰冷的电话。 “祁儿。” 祁夏反应过来自己此时身居遥远的异国他乡,厚重窗帘也挡不住窗外的明亮阳光。 “我有事先出去一下,你再睡一会儿好了。”大概是半天没有听到她的回复,韩启明接着说。 祁夏用鼻音应了一下,挂掉电话缩到被子里。这个电话短暂得如同梦中的场景。却不可避免地将她从自己最渴求的梦境中唤醒,梦中她置身于布置简单的办公室,窗外是阴沉的天,没有雨,云朵沉甸甸地压在头顶。有人推门进来,竟然是陆城。她看不清他的脸,梦中的一切事物都是模糊的,只有感觉是清晰地,如同实体般可以用指尖触摸。 没错,就是陆城,他难得地穿着正装,普通的深色西装,白色衬衣,还打了领带。 “你怎么来了?”他没开口,但她觉得他在这样问。 “我……”祁夏发现自己瞬间失声,她有很多话想说,出口却只是咿咿呀呀断断续续的声音。 她在这种不安中醒来,电话铃声显得格外刺耳,她觉得身上黏腻好像出了一身的冷汗。 再难睡着,她的生物钟彻底紊乱,不知道自己从前在旅行时是怎样在短短的几天之内顺利适应时差回国后又立刻还原,身体比从前固执固执,不轻易做出改变。 祁夏支着额角坐在床上,这种感觉如同那个梦,身体本能地让陆城频繁地出现在自己的脑海。祁夏这一刻有深深渴望,如果他在她面前,她可能会忍不住扑进他的怀里,主动吻他,甚至迫不及待地扯掉他那碍事的领带,还有从头到脚正式得有些可笑的西装。祁夏被自己的感觉逼得无处可逃。 她下床,光脚走进浴室,用冷水冲澡。 * 一个小时后祁夏坐在酒店旁边一个街角的小餐馆里,那里提供新鲜的面包和黑咖啡,她迅速将已经不复存在的睡意驱逐,或者说,她想将那个梦境逐出脑海。 她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起先还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看,带着明显的观光客表情,而后眼睛就瞬也不瞬地注视着窗外。马路上偶尔有车辆经过短暂地阻挡她的视线,她还是轻而易举地注意到了对面的两个人。 两个人站在街角,一男一女,他们说了一会儿话,看不到表情,听不到说了什么,偶尔打出一下习惯性的手势,祁夏静静地看着,如同远远观看舞台上的一出默剧。 然后他们深深拥抱,男人为女人拦下一辆出租车。 祁夏站起身来,将小费放在桌子上,她从这个街角咖啡馆的另一个侧门离去。 * “祁儿。”韩启明站在她面前问,“你还想去哪儿逛逛?” 祁夏刚回酒店不久韩启明就来敲门,祁夏面无表情地打开,对方却丝毫没有注意到祁夏冷漠的样子。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欢喜,或者是因为天气很好的缘故。祁夏站在门口,也想起她刚才所感受到的落在自己身上的温暖的阳光。 但她从没有这么讨厌听到他这么叫自己,他撑着门框的手臂刚刚抱过另一个人,他和另一个人说了那么多的话,他们似乎十分合适。 祁夏没想到自己会这么想,这样的苛刻和自私自利,似乎都不像从前的自己。 “我打算回去了。”她冷冷地吐出一句话,将他所有的期许和计划都打碎。她早就做惯了这种事,她在心里发出一声嗤笑。 韩启明明显一愣,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没说什么,没有解释。祁夏知道如今的他已经和从前不同,很多时候,沉默是最好的回答。而恋爱时,他似乎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 祁夏转身回房间收拾行李,不管不顾。昨夜梦境一瞬间袭上脑海,她突然归心似箭。 * 韩启明最终拗不过,他始终小心翼翼,不敢跟她争执。或许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让祁夏放弃了和他在一起的打算,如果他要一直这样谨慎小心,总有一天两人都会不堪重负。 年轻时有多少时光可以让你在几人之中辗转,一晃眼间,岁月便如流水匆匆逝去了。 两人乘当晚的飞机返回,他们只不过在这里停留了一天,就又回到机场嘈杂的人群中,祁夏抬头看着电子屏幕,虽然她懂英语,但这些到底不是属于她的语言,能够明白,却永远无法理解。 就像韩启明给程晓培的那个拥抱,完全可以以礼节来解释。但那不是祁夏心中可以接受的东西,所以,她只是看到了这一幕,却不打算让它经过大脑的思维。 “你可以不用陪我回去的。”祁夏道。 “这里也没什么好玩的。”韩启明笑笑。 “不。”祁夏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穿过人流看到站在机场大厅门口的那名女子,“我的意思是,你应该留在这里。”尾音淡淡的,几乎还没被听到就消失在了候机大厅里。 韩启明一回头,程晓培站在那里,远远地看着他们俩。他有时候真的想不明白这些女孩子,为什么总能表现出这样的从容,将所有的焦急或者好奇都遏制住,表现出隔岸观火的姿态,即使即将发生的事情和她们息息相关。 她是——韩启明收回目光,转而牢牢地盯住祁夏的眼睛——她也是。 “其实我们不合适。”祁夏抱着双臂,迎着他的目光,“我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我。” 说完这一句,她头也不回地提着行李通过安检口。韩启明怔怔地站着,心里有一个声音叫他追上去,却无论如何都挪不开步子。 正文 第二十七章   这样的飞行仿佛摆脱红尘俗世的苦修,一般人根本受不了 * 祁夏头也不回地离去,这一刻她觉得自己潇洒极了。她迫切地离去,不知道是为了尽快见到某个人还是逃离另外一个人。但她知道她做得对。她也在暗自庆幸着韩启明没有追上来,这样自己就不会产生任何动摇,也不会让他从前失去他留在她心里的印象。 长途飞行让人觉得麻木,祁夏有一瞬间甚至忘记今夕何夕的感觉,她想有没有一种办法可以让她永无止尽地这样飞来飞去,也许就不会有双腿踏上地面的诸多烦恼。可当旅程过了一半之后,她开始明白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幼稚,这样的飞行仿佛摆脱红尘俗世的苦修,一般人根本受不了。 所以在走出机舱的那一刻,祁夏觉得她活过来了。 她在那一刻明白,自己有多么贪恋这让人喜怒哀乐欲罢不能的世界。 刚到家的时候她的感觉只有疲惫,这种疲惫让她丧失了去见那个人的勇气,家里的电话和手机上也没有任何来电。她决定养精蓄锐,这样她才有力气来认真思考自己的心意。 接下来的一天里她除了吃就是睡,久违的熟悉的床有一种让人上瘾的舒适感,她知道自己潜意识里在拒绝去想那个人,包括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祁夏是被敲门声惊醒的,在第三天的清晨。 她披着睡袍下了楼,门一打开她就彻底清醒了。 站在门口的人,是韩启明。 祁夏想自己一定是做梦了,可梦里的一切都真实得不像话,那个人的声音也真实纯净没有任何杂质。 “刚起来?”韩启明笑着问,他穿着一身休闲装,身上有淡淡的男士香水味道,“快点换衣服,我带你去个地方。” 祁夏让他在客厅里等,自己洗澡换衣服,身上的味道怪怪的,是这两天不出门的后遗症。 * 韩启明换车了,祁夏觉得气氛不太对,他脸上有些欣喜而迫切的表情带给她不太好的预感。 这样理解,是不是太怪了?祁夏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愣愣地想。 “这车……”她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尝试着问。 “你不是不喜欢日本车吗?”韩启明说,“我找朋友借的。” “多谢费心。”祁夏别过脸去,不太习惯他这样的热情,“我们去哪儿?” “去了你就知道了。”韩启明依旧神采奕奕。祁夏想说你别这么热情我们已经分开了,不是从前那种关系了,你这样做会显得很……可她到底没说出口,这些年她似乎习惯了客套,即使心里再不快,表面上也不会表示出来。 而只有那个人,让她忍不住展露本来面目。 车子不紧不慢地开着,金色阳光穿过挡风玻璃,祁夏摘掉墨镜,闭上眼睛靠着椅背感受温暖的阳光。没多久车就停了,穿过被树木遮挡的斑斑驳驳的阳光照耀下的马路,在一个小巷子口,韩启明将车子熄了火。 “这里……”祁夏睁开眼,熟悉的场景,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地方。 “记不记得这里的牛肉面?”韩启明说。祁夏点点头,她心里不明白,韩启明绕这么一大圈,就是为了他们常去的这家小吃店?以他们现在的关系,这样的举动是不是太亲密太矫情了。可没等祁夏细想,韩启明就打开了她这边的车门,为了避免他伸手来牵自己,祁夏主动下了车。 她带上墨镜,与他一起往巷子里走去。 * 放暑假了,学生不多,又是上午,店里没什么人,老板也在后厨帮忙,见到他们两个立刻迎了出来。 他和祁夏闲聊,又和韩启明客套了两句。祁夏前段时间才来过,老板表现得十分熟络,不过韩启明不知道,于是打趣道:“果然美女更容易让人记住。” 老板是个会做事的,自然也不会多解释什么,正好做个顺水人情,所以只嘿嘿一笑就继续去忙。不过七八分钟,两碗牛肉面就端了上来。 “你记不记得上学的时候我们常常来这里?”他笑着问。 祁夏点点头,心里感觉不太对,他并不仅仅是来找回忆的。可店里没什么人,他说话的声音格外清晰,祁夏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过去那些回忆确实刻骨铭心,可她此时却觉得有点想不起来了。 她知道这个人不是她的港她的城,所以她千方百计地找借口离开不愿意停留。这样想着就跑神了,韩启明把筷子往碗上一搁:“吃完了?吃完了我们去学校里逛逛?” 两个人肩并肩走进校园,暑假里留校学生不少,校园里还算热闹,也有学生情侣大大方方地走在一起,在学生中,他们两个人显得有些引人注目的。 “我们那个时侯也有学生假期不回家留在学校里陪恋人的,说起来我那个时候暑假从来不回家,多称职。”韩启明笑着说,语气听起来有些得意。 祁夏笑笑,忍不住反驳:“你是因为父母都在国外不方便才不回家的吧。” 韩启明只是笑笑,他的笑容衬着阳光,乍一看真有些学生时代的样子,校园的宿舍区和教学去之间是一片人工湖,湖边每隔几米就有一个长椅,两个人在那里坐着。 然后两个人就好像突然在回忆面前噤了声,都沉默着不说话,可这沉默叫人心里不舒服。祁夏静静地想,也许这就是两人不再合适的标志。 她认为,真爱就意味着,彼此即使半生沉默,也能颇有默契地一起生活,面对面无言,也不觉得别扭,如同两股汇聚在一起的溪流,共同沉默着奔涌向前,共同的目标,共同的姿态,或者更重要的,共同的内心世界。 “你还住在那个小区吗?”祁夏用疑问句打破了沉默。 “嗯。”韩启明转过头来看她,,目光温柔。 “什么时候回美国?”祁夏这句话无异于在提醒他两人如今形同陌路的关系。 “还在计划中。” “计划?”祁夏疑惑。 “这个计划需要一个人来帮我。”韩启明对上她的眼睛,目光炙热。 祁夏在那一刻明白他的意思了,她不是未经世事的小姑娘,她深知感情与生活,当然,更重要的,她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他的每一次闪烁其词或者言语坚决都意味着什么。 她想做点什么来阻止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 “祁夏?!”有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祁夏松了一口气,站起身来,笑着和朝自己走来的人打招呼。 这人是她大学时的导师,真没想到在这里遇见。祁夏是他的得意门生,他记得很清楚,乍一见,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真的是你啊,这么多年了,总算想起回学校来看看了?” 祁夏有些汗颜,说起来这么多年她也只回来过一两次:“是我不对,张老师出来散步?” 老师笑着点点头,这些年他也知道祁夏的事情,不过他了解的只是她表面上最为明媚光鲜的一面,至于那些心酸苦涩,他没去看也看不到。 “这位是?”老师笑笑,看向韩启明。 “老师好。我是化学系的学生,和她同一届。”韩启明的笑容无懈可击,张老师自然误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但他没提,祁夏也就不好解释什么。 三个人闲聊了一会儿,向张老师告辞以后祁夏就打算回家。 *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过了这么久,祁夏才问出这个问题。 韩启明没答,而是慢慢地把车停在了路边。 他从口袋里取出一个小盒子,深蓝色的丝绒盒子,祁夏知道自己猜对了。她真佩服这个男人,在经历了这么多,自己那么明确地表示之后他还能这样做。 “你……” “你不需要马上给我答案,我给你时间。”接下来他搬出了最老套的自我安慰,祁夏停了一下,终于把想说的话吞回了肚子里,既然他说给她时间,那她也给他一点时间好了。 韩启明的车子停在祁夏家门口,他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强颜欢笑。祁夏不明白他在想什么,都这么多年了。 她进屋一合上门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是啊,这么多年了,她的人生有几个这么多年。她这么想,并不是她要他为她白白浪费的那些时间做什么补偿,而是她已没有时间任由自己这样错下去了。 正想着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祁夏取出一看,新信息。 “祁儿,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 祁夏看着屏幕摇了摇头,时间?他是给过她很多时间,多得让她想清楚了一切。 她不由得露出一丝苦笑,果然,自己心里还是有怨言的。 她并非圣贤。 正文 第二十八章   陆城伸出巨大手掌抓住她的肩膀,将两个人之间留出一点距离,他的唇上烟灰簌簌而落。 * 祁夏在门后站了半天,这条短信像是在心里敲响一口钟似的。怔怔地,手里又震起来,几乎把她吓了一跳。屏幕上显示“青颜”两个字。 “早过了截稿期了,你要是又翘班出去玩准备把所有的事情留给我就是找死。”她故意说得恶狠狠地,说完了又笑,好掩饰自己心情的异常。 “小夏,我准备结婚了。” 祁夏一怔,一时间脑子里出现无数个各式各样的男人:“是他?”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说的是谁。 “嗯,是他,我前段时间去法国就是为了这个。”青颜说到这里,祁夏知道是谁了,是那个青颜永远放不下却也不肯为他舍弃自己生活的男人,如今她终于决定跟他走了。 “启明也向我求婚了。”祁夏道,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给对方时间反应,“我没答应。” 青颜舒出一口气:“看来你还没傻,我是傻了。” 祁夏笑起来,歪在窗边看着外面安静的小区街道。若有所思地想青颜这一句简单的话。 “喂?小夏?” “婚礼在哪天?” “后天。” “这么快!”祁夏感慨,听到青颜明媚清脆的笑声,似一个十八岁的少女。随后沉默许久,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莫名其妙地就从最深处的心底冒出来,猝不及防地。 “我也傻了。”祁夏对着手机那头吐出一句,而后挂断电话。 那一刻心潮涌动,几乎将她淹没,她要在窒息之前的最后一瞬间找到她的浮木。 * 陆城坐在办公室里抽烟,他将眼前几张案件记录翻过来掉过去地看,他知道那个年轻记者向他隐瞒了什么。 记者是神秘的一行,他们总是了解最多的真相却守口如瓶,大部分时候似一把从不出鞘的剑,如果他刻意隐藏,你永远都见不到他的锋芒。 就像祁夏,他看不透她,她让他觉得累,却怎么也舍弃不掉。这个小丫头总是不断不断地闯祸,有时候胆子大得吓人,却又着实讨人喜欢。 他手中的钢笔将桌子敲得嘟嘟响,经过的人都能看出他的烦躁。 对于验血结果所呈现的谜团他还没有解开,林真以此为借口多次跟他长谈。他看得出来,因为无论他们在一起讨论多少次,如果没有新的证据或者线索出现就永远不会有新的进展。说起来林真的做法和他的前女友如初一辄,不过他们最终没能走得更远。 她甚至成了他的未婚妻。 正想着实验室打来内线电话,陆城起身离开办公室。 * 如果你此去注定碰壁,你还会义无反顾撞得头破血流吗? 祁夏坐在车里的时候内心都是忐忑不安的,这种感觉就好像初见男友的小姑娘。虽然她如今出落的大方且见惯了太多完美的男人,但这一个,因他在她心里无可取代的地位,她无路可退。 门卫没能打通陆城办公室的电话,他的手机也在小秦手里。祁夏站在门口,看着小秦迎了出来。 “陆队去实验室了,我已经打了内线电话了,要不你在这里等等?” 祁夏看着陆城办公室的窗口,她不知道那个办公室里是不是真的有人,但她只能站在这里等。小秦露出抱歉的神色,这样的表情让祁夏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怨妇。 正等着迎面走来一个人,是祁夏作记者时认识的一位老朋友,也在刑警队工作,对与祁夏和陆城的事情,他算是知道最多的人了,这么多年的冷眼旁观,谁都能看的出来那将说未说的感情,只是旁观者始终不好插嘴。如今见这么多年未见的祁记者再次出现,气质打扮都与从前大相径庭。 “来找陆队?去他办公室等吧。”他笑着迎上来,门卫这才放行。 那人没有在陆城办公室里多做停留,只要简单三两句客套的寒暄就离开了,留下祁夏一个人在办公室里。祁夏靠在陆城的办公桌上,抬眼四处看看,他的外套挂在门后的衣架上,卧室的门开着,衬衣叠好放在床上。她闭上眼睛想着那天发生的一切,心跳都在慢慢加快,她此时才明白,当时的自己清楚地知道接下来要发什么,心底的快乐是掩盖不了的。 她的双手向后支着,脸庞微仰,脸渐渐地红了。 她右手触到放在桌上的东西,桌子上除了一部固定电话以外只有一盒拆开的烟,打火机也放在烟盒上,祁夏拿起来,忍不住抽一支出来叼在嘴里。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喂。” “你怎么话只说到一半,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祁夏刚准备开口,就听到走廊里的脚步声还有说话的声音,那个声音让她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我不说了,我先挂了。”她慌忙挂断电话,靠在写字台上故作镇定地等着那个人推门进来。祁夏觉得自己的身体像一个不太牢固的笼子,几乎要锁不住那颗不安定的心了。她不由得用手抚着胸口,生怕心脏自喉咙里一跃而出。 她将手中的烟盒轻轻捏扁,门开了。 他熟悉的侧影出现在门口,祁夏只能看到他的后侧脸,他还在跟门外的人说话,祁夏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听到他叫她小林。 她故作镇定地收回目光。 * “你来了。”他看她一眼,祁夏迎上他的目光,看他慢慢踱至窗边,伸手去掏兜里的烟,却什么也没摸到。她顺手将烟点着,走上前去递给他。 他也不介意,只是说出来的话叫人心底一凉:“有什么事吗?” “没有。”祁夏坦白地回答,她在心里搜寻着词句来表明自己的来意,却蓦地撞上他冷漠的眼神,她有些失去信心。所以她什么都没说,而是张开双臂抱住了他。她的心里是一片让人发慌的空白,可他的怀抱让人迷恋,她忽然发现自己的一切都是如此地想念他,她明白自己不是用心来记住他,而是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陆城伸出巨大手掌抓住她的肩膀,将两个人之间留出一点距离,他的唇上烟灰簌簌而落。 “我还没跟你提过我前女友的事吧。”陆城话语的尾音像一句沉沉的叹息。 “嗯?”祁夏垂下眼睛,圈起双臂抱着自己靠在窗玻璃上,她波澜不惊的表面让她自己都觉得难过,她想扯掉这张无济于事的伪装,她看着叼着烟的样子几乎忍不住吻他,可祁夏太了解陆城,所以她强迫自己维持表面的平静。 脑海中若有若无地再一次飘过那天的情形,祁夏听他在自己身边淡淡地说着往事。 很久远,配以沉沉地嗓音,在被失落淹没之前,祁夏勉强能把这一切当做一个故事。她生怕有一天自己也成为他口中的一个故事,在这样一个绝望的日子从他的唇畔滑落。 陆城脸上有些许落寞神色,但因为多年的训练和工作,他总是显得利落而挺拔,高大身材瘦削笔直,双眉犀利如刀,目光带着三分威严。 她贪婪地看着他被西装修出完美线条的腰身,突然意识到一向衣着随便的他竟然穿了整身的西装,她将目光略略上移,看到他坚实的胸膛。 “我们分手的原因很简单,我的工作,但我不能放弃,它几乎是我生活的全部,所以,虽然我们已经订下婚期,却最终没能在一起。”陆城看着她的额头,他知道祁夏在看她,她的目光带着少女般的崇敬和暧昧,这目光让他全身火热。 但不知有什么,或许是这身太过合体的西装让他觉得缚手缚脚,他总是表现得若无其事,他将烟头丢在放在窗台上的烟灰缸里,接着说:“所以现在,工作彻底成了我生活的全部。” 祁夏猛地抬头,她好像直到这一句才听明白他在说什么,然后她微微睁大的眼睛渐渐湿润了。可祁夏没等他看出端倪就踮起脚抱住了他的脖子。 第二次,陆城感到唇上柔软的触感,在心里想,她第二次主动吻自己。可他心里的感觉怪怪的。 然后门口响起了敲门声。祁夏迅速松开手,仍旧用双臂抱着自己,别过脸去。陆城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走去开门,祁夏抬起头注视着他的背影,唇上还有淡淡的烟草味道。 没有任何回应,她如同在吻一个冰冷的石头,只有那烟草味道是真实而贴心的。 她就那样怔怔地看着,他坚实臂膀修长双腿,他让她迷恋得无可救药的伟岸身躯。一颗眼泪静静滑落,她笑了笑,觉得眼泪终于止不住了。 正文 第二十九章   “过尽千帆皆不是?”青颜道,“小心孤独终老。” * 祁夏听他站在门口说话,他高大身影挡住了门外的人,但祁夏听得出来她的声音。但她默不作声地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布娃娃,老老实实地待在窗边。 他与对方简单交谈了两句,祁夏知道他工作很忙,这下自己就显得有些碍手碍脚。 “今天,她就要结婚了。”他走到桌边点起一支烟,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 “嗯?”祁夏细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还在说刚才的故事,她明白他为什么穿西装了,得到这个消息以后,她不知道自己该以怎样的表情来面对他,于是低下了头。 陆城接着说:“总有一些人,是不应该有太多牵挂的。”即使不抬头,祁夏也知道陆城在看着自己。 说到这一句,祁夏知道自己来错了。结果并不是自取其辱这么简单,是她逼他说出了最后的话。 “我的生活很麻烦。”他轻轻一笑,祁夏就想夺路而逃。 “我还有事。”陆城打开了门,“有时间再聊。” * 祁夏坐在自己的车里,那一刻不知道该往何处去,她怔怔地看着偶尔经过的车辆。他表现得足够明显了吧,为什么自己还是觉得心有不甘?陆城从不说谎,他们坦诚相待,或许正是这一层原因,让陆城不加修饰地表明他的意思。 如一把锋利得毫无花巧地刃,自颈间悄然掠过,森森寒意让她战栗。 “你怎么回事?我们找个地方见面。”青颜在电话里吼。 “我的车子发动不了,你来接我。”祁夏伏在方向盘上静静说。方才是陆城先走的,她见他去隔壁敲了敲门,他的那位女同事迎了出来,两人并肩往走廊另一端走去。祁夏从没有这么难过,她知道优秀的男人身边不乏女人,但陆城是不一样的,而且,当同一个女人在他身边出现多次,就不是“同事”或者“朋友”可以解释的简单的意义了。 “你在哪儿?” “刑警大队门口。” “你怎么……哦,我明白了,你在那儿等着我。” 祁夏挂断电话,车内狭小的封闭空间给了她安全感,她觉得此时的自己昏昏欲睡。她还记得要给韩启明答复,她记得后天就是青颜的婚礼了,她该送她什么,一块波斯地毯,一张大床?或者一个可爱的冰激凌机?像她曾经读过的一个故事那样。 正想着车门被人拉开了,青颜钻了进来,抬头的瞬间祁夏甚至希望过是陆城,他会用他有力的手掌将自己扯入他的怀中,霸道的吻,这中间所有的波折都像是没有发生过。他们还会像从前一样,有着暧昧而甜蜜的关系,不介意外人眼光。 青颜看着祁夏怔忪的眼神,叹一口气:“这就是你犯傻的原因?” 祁夏点点头,眼泪唰地流了下来。 “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许久祁夏问道,她坐在青颜的车上,窗外的风景温柔安静得如同平面画。 “明天去试了礼服就差不多了。” “还没试礼服?”祁夏有些惊讶,这可是最要紧的事情。 “时间太紧嘛。”青颜笑笑。 “他的前女友今天结婚。”祁夏突然说。 “这难道不是好事?”青颜安慰道。 “我真怕我也成了他的过去。”祁夏静静地说,虽然神情落寞,但到底恢复了正常。青颜稍稍松一口气:“今晚在我那儿住吧。” “他不生气?”祁夏调侃,眼角还挂着泪。 “他这两天忙得晕头转向,都没空回来住。”青颜笑嘻嘻地说,“等结了婚就省事儿了,老夫老妻的。” 祁夏这一刻觉得老夫老妻的说法有一种从前没有察觉到的幸福感觉,好像颠沛流离的人生自此找到了归宿。 * 也许永远都找不到那个等彼此变成了老夫老妻却依然深爱的人。祁夏在青颜公寓的卧室里淋浴,哗哗的水声之中她有想哭的冲动,想着想着眼泪就混合着温水流下来,祁夏明白自己必须足够坚决,就像青颜,最终放弃所有的倨傲和自由,甘于陷入婚姻。 在陆城拒绝她的拥抱的一刻,祁夏有了破釜沉舟的心。可冷静下来之后,她又被自己的自私和畏惧包围,不敢上前。 她关了花洒,敲了敲浴室的门,她知道青颜在看电视,她在浴室里叫她帮自己拿一件睡衣,她裹着浴巾站在门口等着。许久没有任何声响,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青颜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侧影优雅,她左手边的茶几上,手机震个不停。 祁夏踮着脚跑上前,拿起手机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想什么呢?我叫你也不答应,手机响也听不见。” 青颜微皱着眉头听她说话,眼睛里有一丝茫然,把电话接通就和对方聊了起来,说话声音很大。祁夏觉得不太对劲,但一时想不起来,就先进卧室找衣服去了。 * 这天晚上,祁夏与青颜并肩躺在床上,青颜手中翻过来掉过去地玩着一枚穿在白金项链上的钻戒,祁夏歪在一旁盯了她半晌。是怎么样的感情,对于青颜这样的女子,可不是一枚闪闪发光的钻戒就可以骗走的。 “怎么突然决定结婚?” 青颜专心致志地玩那枚戒指,样式简单的戒指在白金项链上溜来溜去。 “你没听到我问你?”祁夏皱起了眉。 “嗯?”在她提高声音之后,青颜终于有了回应。她的笑容带着一点满足的悲戚,可她非要在那悲戚之中扬起一个温暖无比的笑容,这笑容让祁夏觉得,无论如何,不管是什么原因,这场婚姻,是青颜所期盼的。 “我的听力越来越不好了。”青颜突然说,她的声音不高不低,“我知道我在说话,但是我自己都听不清。” 祁夏震惊,她从没有听青颜说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是衰老引起的,似乎太早了。这下她听不到自己在浴室里叫她也有了解释。 “他知道吗?”祁夏大声说。 “知道。”青颜笑着说,很满足的笑容,也许是这无所不能包容的爱让她甘心跟他走,“我生怕有一天,自己错过了他,即使结婚,也再没有机会听到他说我愿意。” 祁夏潸然泪下。 “小时候受过伤,听力一直不好,最近情况突然恶化,我几乎听不到你们在说什么,越着急就越听不清楚,所以我让他说两次,骗他说我不懂法语,其实我在法国待过好几年,要不也不会认识他。” “可他不厌其烦地一次一次地将所有的话都重复两次,我就知道他爱我。”青颜将那枚戒指从项链上取下来,戴在无名指上,“我突然发现自己等不及要嫁给他,爱情突然重得无法承受,我知道我不可能再向从前那样自由自在了,可他让我甘心如此。” 祁夏这一刻深感青颜的幸运,因为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遇到那个让她甘心沦陷的人。 “你怎么样?韩启明的事情打算怎么办?”青颜转过脸来,换了笑容。 “我不知道,这两天尽量躲着不见他。” “你那天不是去刑警大队了吗?没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也许我让他等得太久,他不肯给我答案了。”祁夏望着天花板,叹一口气,“我离他越来越远了,从前真是太任性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任性?能意识到这点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青颜调侃她。 “别开玩笑了。” “还有那位何总,留美博士,你打算怎么办?这两天连欣可是总问我。” 祁夏一时语塞,她几乎要忘记那个男人了,此时一想,脑海中首先出现的是他温柔的不经意的眼神,她想当时的自己是渴望从他那里获得安慰的吧,毕竟她失去了从前的韩启明,而他又和那个曾经的小少年如出一辙,只是到底不同。 这不是关键,而是她的心里已经装了别人。 “过尽千帆皆不是?”青颜道,“小心孤独终老。” “我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孤独,如今听你这样一说,竟觉得可怕。可我现在谁也不想见。” “不好。”青颜笑笑,“我已经给你的韩同学发了请帖了。” “该死!”祁夏瞪起眼睛。 “给你们一个机会好好解决,你还想拖到什么时候,真要拖到千帆过尽?” 青颜的话一出口,祁夏就沉默了。今天,她真的触到了自己的心事,她以为,陆城就是属于她的那个港,可他拒绝她走近。只那么一点距离,却好像分隔在天涯海角。 她该怎么办,她如何才能抓住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的他。 只拉着纱帘的窗口撒进薄薄的月光,她翻个身,看着青颜美丽的侧脸。她呼吸安静,在幸福面前不急不缓,在缺陷面前不惊不慌。 正文 第三十章   如果一切重新来过,我绝对不会放手,即使我们不合适,绑也要把你绑在身边 * 第二天祁夏陪青颜去试礼服,青颜也够胆大的,如果礼服不合适,连修改的时间都没有。幸好青颜天生丽质,身材一流。 祁夏把手机关了机,她担心韩启明会打来电话追问结果。他不会乱了她的阵脚,她只怕自己因恐惧于孤独而答应他,到时心底的不甘会把她吞没。 她此刻知道自己不能忍受陆城旁边出现别的女人,只是她还搞不清楚,这嫉妒是因为单纯的占有还是爱情。她知道自己一向的做法十分可恶,年轻时希望常常有赏心悦目的男士环绕身旁,如同追逐花香的蝴蝶,似乎这样才能体现自己的个人魅力。 可恶而缺乏自信。 祁夏知道这么多年都能与陆城保持那样暧昧却从未再向前一步的关系,只因为她从未意识到他对于自己的重要性,而他也从未离开。如今这个契机出现了,她向前迈出了一步,他却慢慢后退,姿态坚决。 祁夏帮青颜拿着包,她的手机在包里震动,听力不好之后,青颜的手机永远选择震动模式,祁夏帮她接了,用英语和对方交谈,那个温柔的法国男人也有带着魔魅之力的诱人声线,但那声音是轻快而悦耳的。她想起何乾如同优雅大提琴的声音,以及陆城那带着威严的沉沉嗓音。 她没打扰青颜,设计师是她的老朋友了,两个人站在镜子前对礼服进行细部调整。青颜的未婚夫匆匆赶来,他穿着西装,未打领带,用英语问候祁夏,然后站在自己未婚妻的身后,轻轻吻她脖颈。 这一对璧人美得如同音乐盒里的瓷娃娃,祁夏十分羡慕。他们的幸福散着温柔的光芒,甚至有玫瑰清丽的馨香。 * 试完了礼服,祁夏陪青颜用餐,她看着青颜和爱人吻别,她想自己始终是渴望被爱的,之前真的是太任性了。她支着下巴的手感到自己流下的滚烫的泪。 最炙热的夏天到了,祁夏穿着半袖和牛仔裤,与青颜面对面地坐在街边的冷饮摊上。 “你估计是最省心的新娘了。”祁夏笑着说。 “好孩子,不哭不哭。”青颜看出她的伤感,半是正经半是玩笑地安慰道。她看着祁夏腕上带着的黑色护腕,“是他的东西吧?” 祁夏一怔,自己用手轻轻抚着,也许是时候将这东西还给他了。这一刻她希望能找个地方静静地呆一会儿,好好想想这段时间所发生的事情。 她希望自己能早早了解陆城的心意,但爱情就是这样,越在意就越糊涂。 祁夏以为青颜只是一句玩笑,没想到,婚礼那天,韩启明真的出现了。 * 那天青颜始终待在新娘的化妆间里,一开始陪着青颜,而后就一个人坐着发呆。她知道自己在躲着韩启明,青颜也不怪她,任由她一个人静静地待着。 祁夏却不断地想起陆城,想起他将自己推开的那一瞬间,心中的酸楚让她难以呼吸。他姿态明确的拒绝叫她不知所措,她想自己真的是太天真太任性了,原来他不会永远等在那里。 她听着外面婚礼的乐声,心跟着假想中青颜的步伐一步一步走过,而后是“我愿意”的回答,祁夏想到那天晚上青颜说的话,她怕自己听不到他说我愿意,她固执地要他将所有的话都说两次。也许只有相爱至深才能彼此这样苛刻要求。 正想着外面的婚礼也到了尾声,祁夏听到来宾的掌声,然后是众多祝福的声音,忽然觉得眼泪流下来了,不知道是喜悦的泪水还是伤感。她摆弄着青颜留在化妆台上的发卡,觉得自己似乎在一瞬间老了。老到等不及想找到那个人,否则孤独的一生当真无以为继。 有人敲门,祁夏回头,听到青颜在门外压低声音说:“小夏,韩启明来了,到处找你,你出来见他吗?” “嗯。”祁夏站起身来打开门,笑着说,“怎敢劳动新娘子大驾。” 她知道她没有多少时间可以虚掷,韩启明也一样,也是时候回头看看一直陪在身边的那个人了,也该低头想想自己真实的心意了。 “想好了?”青颜挽着她的胳膊,她带着小颗的珍珠耳环,用铂金项链当发卡,低调而优雅的装扮,祁夏觉得这一刻的青颜美得令人窒息,一生当中能有这样一瞬间,余下半生似乎也有所回味了。 “就像你说的,有些话总要说明白。”祁夏笑笑,她心底有小小庆幸,她虽因任性迟迟不肯妥协于爱情,但仍然不晚,起码比韩启明要早一点。 她坚定心意,脚步轻快地走进大厅。一眼看到站在人群中的那个法国男人,金发碧眼确实很出众,她悄悄附在青颜耳畔:“真漂亮,青颜你赚翻了。”言语之中如同面对稀世珍宝。可两个人都明白,这样赏心悦目的人,很可能再也遇不到。 * “你来了。”祁夏静静说,眼前的男人慢慢转过身来,安静的不经意的眼神一下子彻底散去。他似被一种狂喜的情绪包裹,伸手紧紧抓住祁夏的肩膀,用力之大让祁夏微微皱眉。 “祁儿,嫁给我。”韩启明说,“我给你一个比这更浪漫的婚礼。” 祁夏只是微笑,不点头也不摇头,她轻轻将他的手握进手心里:“我们另找一个地方好好谈。” 她早就可以拥有这样浪漫的婚礼,她早就应该有这样赏心悦目的爱人,可岁月仍然这样蹉跎了下去,她孤身一人,如今对婚礼已经没有任何期望,只希望站在自己身边的人是她想要的那个。 * 他们到了礼堂附近的咖啡厅。韩启明似乎已经明白了她的心意,原本喜悦的心情一点一点地暗淡下去,他表现得很平静,不再催促答案,祁夏有心跟他好好谈,原本也是不想见他失落的样子,他的落寞让她想起热恋的那段时光。回忆在关键的时刻,有时候猝不及防地,会成为致命一击。 “启明,我永远也忘不了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可那到底是过去了。”祁夏在心底暗暗厌恶自己用这么老套的开场白来安慰他。 “我知道,所以,我的离开你也永远忘不了,即使我用这一辈子的时间来补偿你也无济于事。”韩启明用勺子搅拌着杯中的咖啡,咖啡表面做出的浅色花样被弄得乱七八糟。 “你很了解我。”祁夏的笑容发苦,“我们并不合适,相爱并不能解决这一点。”祁夏想起大学时两人产生的巨大分歧,以及越来越多的争吵,内心充满绝望。 “你还爱我?”韩启明抬起头注视着她。 “不。”祁夏平静地说,声音坚决。对于陆城的感情她尚未搞清楚,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爱韩启明,他对她的小心翼翼也已经不是爱情,她不想要一个怀着歉意要用一辈子来补偿自己的人来爱。两人之间的不平等会让爱情畸形。 韩启明低下头:“我知道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嗯。”祁夏流泪了,“你说得对,虽然我无比眷恋那段时光,但我们回不去了,并且,即使时光重来,我们也依然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祁夏漠然,“不会有更好的结果。” 韩启明没说话,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已经第三次震动了,祁夏很容易就猜到打电话的是谁,她想韩启明也知道,所以才不接电话。 “怎么不接电话?”她问。 “你也关机三天不肯接我的电话。”韩启明苦笑着说。 “去找她吧,我觉得你们很合适。” “因为你找到更好的人,所以要把我随便推给别人?”韩启明半是调侃半是抱怨,他落寞的眼神仍然带着让祁夏着迷的不经意。祁夏眯起眼睛,上午的阳光太刺眼,这个冗长的夏天怎么还没过去。 “不是这样,启明,你要知道,爱你再多,也不会永远在原地等你。”她低头看着一口未动的咖啡,表面上的浅色花纹是太阳花的可爱样式。 “你在说她还是说你?”韩启明目光灼灼。 “她和我都如此。”祁夏笑笑,看着韩启明慢慢站起身。他瘦削的身体遮住部分阳光,祁夏微笑注视着他的眼睛,他阴影之中安静的眼睛。 他在她身边半蹲下来,将她的手握在手里。这下阳光洒在了他的脸上,他眼中的泪亮晶晶的,这个男人毫无风度地流泪了。祁夏知道他们的故事到此结束了,那些过去止于此,并且,不会再有未来。 那一刻她心里仿佛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半轻松,一半失落。 “如果一切重新来过,我绝对不会放手,即使我们不合适,绑也要把你绑在身边。”他言语坚定地说。 “好。”祁夏大声道,眼泪落了下来。 正文 第三十一章   他以防卫的姿态沉默着,想着或许他能找到一种方式,让她永远属于自己 * 韩启明走后,祁夏一个人在咖啡厅里做了好久。手机开了机,因为韩启明不会再打电话给他了。 “喂,你好。” “启明在旁边吗?”祁夏知道对方是程晓培,大概是没能联系上韩启明,所以把电话打到这里来了,她叫得亲昵,似乎在表明两人的关系。 “刚走,应该马上就回去了。” “回哪儿?” “美国。”祁夏淡淡微笑,对方一时语塞。 祁夏在这短暂的空隙里挂了电话,阳光在韩启明用过的杯子上流转,她的手上似乎还残留着他紧握后的痕迹。 她轻轻笑了,无论如何,这一切已经回归于无意义的过去。 陆城,我已有了破釜沉舟的心。祁夏暗暗道,阳光洒在她低垂的睫毛上。 * 没有任何进展,陆城握紧方向盘,他刚去医院探望了上次抢劫案的被害人,不图钱财的抢劫太过蹊跷,但对方又不肯说到底丢了什么。 陆城在心里计划着要把那位张记者叫来谈谈,他也应该是这件事的知情人,从他躲躲闪闪的言辞他就看得出来,他真是不得不佩服记者这一行业的人,他们守口如瓶的功夫让人无能为力。 想到记者他就想起祁夏,那个女子有最锲而不舍的精神,对于新闻特殊的敏锐甚至在侦破案件中帮了他们大忙。他记得他们唯一一次长途旅行,祁夏急匆匆赶到机场,手腕上厚厚的纱布,不小心碰到就龇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冷气。那个时候自己心里是真心疼,他原本厌恶这些只为新闻而将案件胡乱曝光的记者,如今却突然察觉出他们的辛苦。 他在开车途中摸了摸空荡荡的手腕,那个护腕送给她很多年了,今天却突然不习惯了。经过一个书报亭,他停下车来,隔着车窗他看到摆在架子上的那本时尚杂志。 祁夏的名字写在一行字之后。 “如果这些小东西能留住我们的爱。” 他低头叹了一口气,再不作声,慢慢地将车开走。 * 祁夏一出咖啡厅就见到了青颜,她换了礼服,穿着简单了半袖牛仔裤站在那里等她。 “新娘缺席婚礼?”祁夏抱着双臂,“你到底在折腾什么啊。” “等你啊。”青颜笑得天真,“都解决了?” “嗯。”祁夏笑笑,“也结束了。” “看你的样子不太开心啊。” “怎么会,不过是个男人。”祁夏的笑容有几年前的潇洒,那时她刚自鬼门关走了一趟,肩上带着至今抹不掉的枪伤,还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 “诶,我的小夏又回来了。”青颜撇撇嘴,“怎么这期的专栏写得那么伤感?”她趴在祁夏肩膀上挑起眼角看着她,“你留不住谁的爱啊。” “哪有,大家都爱看伤感,我编的。” “少骗我了,你的事还有我不知道的?” “既然知道了还来问我。”祁夏白她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手牵手地在阳光充裕的街上散步。 “你就留人家一个人招呼客人啊。”祁夏问。 “谁让他是男人,而且,那里太乱了。”青颜指指自己的耳朵,“我受不了。” 青颜不在乎,动作也是无心,却让祁夏心里一阵伤感,她至今仍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她不敢想象有一天青颜再也听不见了会怎么样。 “没事。”青颜看出她的心事,“我已经在练习唇语的,反正老了听力也会不好。” 祁夏点点头,阳光亮得让人睁不开眼睛,她想起与自己告别时的样子,她想如果时间重来,她也会一直爱下去的,即使不合适,被生活折磨得伤痕累累也绝不放手。 只是再也回不去了。 “接下来干什么?你有没有好主意?”青颜问。 祁夏心想这个新娘子可真够闲的,还真有精神抛下一大堆参加婚礼的宾客一个人开溜:“你就老老实实地回去应付你的客人和祝福,我想去一趟刑警大队。” * 十分钟后,祁夏坐在车里有些无奈,几天前不愿意开车的她编了一个谎言,说车子坏了叫青颜来接她。事后将车子开回家里也没有任何问题,这些天也是她载着青颜买东西试礼服,青颜的听力时好时坏,安全起见,她已经很少开车了。 车子停在教堂外不远处的停车场,却突然除了故障,引擎检查灯一直在闪,祁夏想自己一直偷懒很就没有去例行检修了,这一下将她撂在了这里,还好不是路上。 但她心里急切,她想去见那个人,如今所有的过去都结束,她孑然一身,或许有资格以破釜沉舟的赌注要他一句心里话。 祁夏站在停车场的边上等出租车,听到身后车的喇叭响,一开始以为是自己挡了别人的路,知道身后的车子在她旁边停下,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温柔的脸。 “何总,好久不见。” “你也来参加婚礼,这么着急就走?” “有点事儿。”祁夏笑笑。 “车子出问题了?我送你吧,天气热,出租车不好等。”何乾说。 “好。谢谢。”祁夏原本不想和他在有瓜葛,可朋友还得做,彼此之间业务往来也不少,如今有个机会说明,彼此摆正位置再做好朋友也是好事。 “去哪儿?”何乾问。 “刑警大队。”祁夏淡淡道。 “出什么事儿了。”何乾的反应和一般人一样,祁夏没觉得奇怪。 “没事,去见个朋友。”祁夏笑笑说。 何乾似乎松了一口气,专心致志地开车。 红灯出现的时候祁夏觉得自己彻底失去风度,她太想见他了,因此显得有些迫切。 “很重要的人吧。”何乾笑着说。 祁夏一愣,心想原来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对方都看出来了,这样一想心里也就坦然了。 “是,很重要!”祁夏笑着重重地说出这句话,她想何乾一定能明白这里面不一般的含义。何乾没再搭话,等绿灯亮了就一直沉默。 “很抱歉。”祁夏在下车的时候说,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道歉,可她一看到何乾那双与韩启明有三分相似的眼睛就觉得他满心的落寞,而自己,必须要对这落寞负责。 祁夏知道她负了很多人,因为任性,因为喜欢被包围和环绕的感觉,她频频忽视他人的感受。或许因为她得天独厚的资本和自以为习惯了孤独,她从没有担心过别人的感受,这时却突然觉得愧疚。 何乾下了车,站在她身旁,他忽然摆出一副浓烈的商务姿态,他和祁夏握手,用力地握了一下,而后微笑着松开。 “没事。”他笑着摇摇头。祁夏沉默良久,看着他的车开出视野。她想象着也许陆城也会这样握着她的手,笑着说没事。可她不想这样,因为当彼此变得客套而生疏,那么除了普通朋友以外,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她被下午的阳光烤得眼睛发酸,一转身,在有人站岗的刑警大队门口,她迎着阳光看到那个人从车上下来。 他坚毅的唇上叼着烟,整个人在阳光下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祁夏觉得眼泪滚烫地溢了出来。 * 祁夏生怕他会客套而疏远地跟她打招呼,好像她只是千万个普通朋友之一,见面就点个头问声好,但他没有,陆城好似没有看见她一样哐地摔上车门。背对着他向办公楼走去,他走得太急,无风的天里他的长裤裤脚都鼓了起来,祁夏追上前去,却被门口的人拦住了。 “我是来找他的!”祁夏焦急万分,生怕自己慢了半拍,他就走进那栋楼里去,仿佛是一座没有出口的幽暗的围城,他一旦进入就再也不会出来。 “陆队?”站岗的年轻人皱皱眉,提高声音叫了一声,“陆队!” 陆城回过头来,他用空着的左手理了一下头发,动作随意,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是没有任何表情的漠然。他用右手的指尖将烟摁熄。 祁夏没空注意这些,她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隔着那么远,她半迎着阳光努力睁大眼睛,要看清他脸上的表情,可他只是随意地摆了摆手,将熄灭的烟头扔进垃圾箱里。他慢慢走近,打开一旁小接待室的门,他在台阶上顿了一下,然后走了进去。 “你找我?”他没回头。 祁夏站在院子里呆若木鸡,她从没有这么失态过,只因她一直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陆城的冷漠的客套,他微皱着的眉,他没有在她脸上停留过的眼神,都叫她的心彻底慌了。 她听到陆城的话,沉沉的嗓音好像沿着地面传过来,一瞬间几乎站立不稳。 祁夏在心底反复地问,他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表现得好像无关紧要的普通朋友。然后只在一个瞬间,她就想明白了。 她透过窗玻璃看着他坐在椅子上抽烟,结实的小臂搭在桌沿上。 陆城坐在那里,等祁夏进来,他们仿佛两座在暑热中对峙的城。他觉得右手指尖**辣地痛,刚才不小心竟然用手掐灭了香烟。他等祁夏进来,等她这样兜兜转转了一大圈之后再回到自己身边来。 但他惧怕她再次离去,惧怕她永远这样眷恋自由。 他以防卫的姿态沉默着,想着或许他能找到一种方式,让她永远属于自己。 正文 第三十二章   祁夏低着头,不动声色,却十分用力地抬起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小臂,这下她双手的冰冷陆城都感受得格外清晰 * 祁夏最终敌不过他的冷漠,推开了接待室的门。这间位于院子门口的独立的接待室两面开窗,另外两面的墙上挂着日历和中国地图,桌上空荡荡的只摆着一个玻璃的烟灰缸,桌旁两把椅子,房间角落的一个小茶几上摆着水杯和茶叶罐。 是个简易的接待室。祁夏慢慢地看完了房间里的一切,陆城则翻看着手里的人员车辆登记记录。 “有什么事?” 祁夏听到他的问话就抬起头来,陆城英俊的脸却被挡在文件夹的后面。 “……青颜今天结婚了。”祁夏没话找话,她哪有什么事,可这样的环境下,她不敢说自己想他了。 “那是谁?”陆城反应很快。 “我们的主编。”祁夏认识到自己有多么傻,陆城根本就不认识青颜,青颜也不过是单方面地知道陆城而已。 “哦。”陆城点点头,他将文件夹合起放在腿上,面对面地看着祁夏。 “还有其他事吗?”陆城问。 “你很忙?” “有点儿。” 祁夏觉得自己该起身走人了,难道要像上次一样等对方替自己把门都打开才识趣地离开吗? 正犹豫着要不要站起身,就有人敲门。 “陆队?有点急事要找你商量一下。”祁夏心里一惊,她听出了这个声音,是陆城的那位同事,第三次,她在心里默默念着,第三次这样出现了。 她忽然觉得,早晚有一天,这个女人会名正言顺地站在陆城身边,以更亲昵的姿态和关系,再不需要以工作为借口。 陆城将目光投向关着的木门,他一边站起来一边说:“没什么事我先去忙了。” 祁夏抿了抿唇,这一刻她的心里满是恐惧,好像那门后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要陆城打开了门,一切就都结束了。所以,当陆城走过她身边的时候,鬼使神差地,她抓住了他的手腕。 陆城的小臂结实,手腕如铁般坚硬,祁夏紧紧地抓着,虽然心里还想不出什么理由来解释自己的动作,可她的心跳她的感情,都通过她有些汗津津的手传递给了陆城。 陆城握了握拳头,他小臂上的肌肉变得更加僵硬。 “我上次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吧。”陆城转过身来,祁夏抬头迎着他的目光,却被他剑一样犀利的眼神逼得后退一步。 “我记得。”祁夏道,低低的声音里,她微微垂下头。是啊,他曾给过自己那么明确的表示,自己还像个傻瓜似的抓着他的手,可她就是不想松开,不想。 祁夏低着头,不动声色,却十分用力地抬起另一只手抓住他的小臂,这下她双手的冰冷陆城都感受得格外清晰。 “我说过的。”陆城静静地说,他的声音仿佛从高处落下,掷地有声,“我的生活很麻烦。”他用另一只手握住她纤细的肩膀,祁夏觉得肩上那几年前的旧伤又灼痛了起来。 “你承担不起。”陆城抬起手将她的手拽开,他抓到她的左腕,那柔软地熟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停顿了一下,不用看他也知道那是什么。 祁夏一把甩开他的手,她低着头,不说话,也不离开,像是个失去意识的瓷娃娃。 她甩开手的瞬间陆城觉得她手心里的汗弄得小臂上凉凉的,他知道祁夏怨恨自己了,她有时候真任性地像个小孩子,天真脆弱,却又倔得要命。她不打算继续让步了,她刚才低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此时就好像认输了也得不到原谅于是恼羞成怒的赖皮鬼。他的手僵硬在半空中,他想把她紧紧搂在怀里,将她的惶恐她的可怜她的孩子气她为自己而乱了套的心跳都嵌进身体里。 门外又响起敲门声,把陆城所有的思绪都打乱了。 陆城低头看着她微垂的睫毛轻轻颤了颤,再抬起来,神色如常。 他觉得心底有一个声音叹了口气,很长很深地叹了一口气,他似乎怕祁夏听到这声叹息似的快步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张记者要接受害人出院。”门外的人言简意赅地说。 “怎么回事?”陆城略回了一下头,但到底大步走出门去。 “那是……那不是祁……”来人倒是随意地看了一眼祁夏,问道。 “我必须得见见他了。”陆城打断了她的话,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走得太快,林真只好快步跟上去,再回头的时候只能看到那扇半开的木门。祁夏一个人站在屋子中央,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终于看见一滴泪水落下来,砸在地上。 静下来,她对自己说,静下来,相信这一切终于无可挽回。 * “跟张记者说一声,我想跟他见个面,对,就随便聊聊,地点随他选,跟他说沈先生最好先别出院。嗯,口气好点,约好了马上通知我。”陆城在电话里跟小秦交代,说完就把电话摔下。 “用不用我跟你一起去?”林真说,“或许他不会有这么强的戒备心。”她看出陆城心情不好,言语温和。 “没事,不用了,人越多他说得越少。”陆城抽出一支烟叼在嘴上,一边点烟一边接着说,“他们这一行的,知道十个说一个,还不一定是真的。” 林真想劝他别抽烟,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这段时间事情太多,和从前相比他稍显急躁,还是随他去吧。 * 祁夏从刑警大队出来就沿着马路慢慢走,这里有些偏,出租车太少,她一边走一边等,阳光太毒,她觉得嗓子里都像有火在烧似的,一直走出两条街去,马路上仍然是空荡荡的。 “该死,平常堵车那么厉害,这会儿想叫辆出租车比登天还难。”她狠狠地骂了一句,觉得眼睛被太阳刺得睁不开,伸手一抹,竟然满是泪水。她觉得难过,觉得那些泪水在争先恐后地往出涌。 * 小秦很快将消息递回来,张记者同意和陆城见面,但不是以刑警的身份,而是朋友,不过陆城心里明白,如果不是身为刑警,为了这个疑点重重的案件,他才不会有时间和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闲聊上半个下午。 他最终会把话题转到案件上。 一得到消息,陆城就开车赶赴约好的地点,时间很紧凑,大概是对方希望尽快接沈先生也就是被害人出院。陆城开着车在火辣辣的骄阳下有些慢吞吞地走着,车内空调的温度开得很低,可他一看到车窗外亮得刺眼的阳光就觉得身边的空气都热得沸腾了起来。 他有些烦躁。他开车经过两条街,然后在路边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穿得很少,白皙皮肤裸~露在外,没有戴帽子和墨镜,头发简简单单地盘成一个有些散乱的发髻,就好像窝在家里的沙发上喝香槟酒的样子,可此时的她被阳光弄得狼狈。 祁夏从没有这么讨厌过夏天,它的炙热和明媚让自己的委屈和泪水无处遁形。尤其是在看到那辆熟悉的两厢车从身旁开过的时候,她觉得它暗沉沉的黑色外壳突兀地刺痛了自己的眼睛。她的爱车坏得真不是时候,她讨厌自己这样无可奈何地示弱。 陆城怔怔地看着前方,眼角的余光中祁夏的身影渐渐地向后退去,他不知道自己该停下来还是一脚油门快点离开这里,他觉得这辆车不受控制了,祁夏一点一点地退出自己的视野就好像时光止不住地在奔涌着溜走,他想回头,可脖子不受控制地变得僵硬。 他扶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握紧,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再一次将空调的温度调低,可还是发现自己变得头脑昏沉。 原来他和记者并不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种人,他和她也曾有过极致亲密的时候。他们一起旅行,在他乡恶劣的环境中埋伏等待;也一起吃饭开玩笑,她天真的眼神如同少女;他看不透她,她却在他最脆弱的时候主动吻他,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 好像一瞬间抓住了一个线头,一团乱麻似的记忆纷至沓来,陆城想要调头回去,不让她在骄阳下独自一个人边走边哭。 他看见她哭了,陆城此时才反应过来,他看到她用手背胡乱地抹着脸上的泪。但他不愿意回头,于是他躲藏在并不密集的车流中,慢慢加快速度,通过一个十字路口,汇入城市的主干道中。 * 祁夏也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终于渐渐地醒转过来,这个城市的最炎热的下午已经过去,她在黄昏中对着空荡荡地街道静静地站着,她觉得自己在面对着另一个陌生的世界,这世界与自己相隔,其间是一片荒无人烟的旷野。 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她的面前,祁夏将鬓角散乱的头发别至耳后,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远远的转角处,黑色两厢车里的人熄灭了手中的烟,调转车头扬长而去。 正文 第三十三章   他也有些怨恨,像个少年一样和恋人赌气,气她不将自己摆在首位,气她总是若即若离,气她永远把自己当备份 * 陆城匆匆赶至一家小茶馆的时候张记者已经等了很久。他脸上原本还有着焦躁和惶恐,此时已经变得十分坦然,他似乎决定了好好听听陆城这位朋友的意见,脸上带着客套的笑容。 “久等了。”陆城在他对面坐下来,他穿着十分简单的浅灰色半袖,露在外面的小臂似钢铁一样结实。 “没多久。”张记者笑笑,不过陆城对这笑容没什么好感。 “你打算让沈先生出院了?”陆城开门见山。 张记者露出一个有些尴尬的笑容,他很擅长利用自己的表情,他的笑容在说:“不是说随便聊聊吗?” 陆城不理会他的暗示,继续道:“这个案子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最好先别急着出院,或许我们能找到一些其他的线索。” “什么线索?” “你们真的没有遗失任何东西?” 一看张记者的表情陆城就知道自己找到正确的突破口了,张记者的笑容是平静的,但平静之中的一丝惊讶和了然是躲不过去的,陆城想他多半已经想好了对策,就算坦白其中也是半真半假,或许会透露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可无论如何,他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 果然,张记者叹了口气说:“等你来的这功夫,我想了很多,这些事情总要有个水落石出,所以,我打算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了。” “嗯。”陆城点点头。 张记者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递给陆城,陆城经验丰富,一眼看出这些照片绝不是关键的那一部分,因为身为记者,他们的拍摄功底是非同一般的,也就是说,在任何一张照片中,都应该有至少一个主体存在,可这几张照片就像是小孩子为了玩乐随便抓拍的几张,照片上都是没有任何特征的普通群众。但他还是发现了重点——这些照片的拍摄地点是相同的,本市一家著名的夜总会门前。 “夜总会?”陆城问。 “是。”张记者毫不隐瞒这一点,“这只是几张照片没什么用吧。”他的语气表现出很刻意的无奈,“其他的都被他们拿走了。” 不用解释陆城也知道他所说的“他们”是谁,他点点头:“为什么要把重点放在这家夜总会?” “没什么专门的目的,只是为了看看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你知道,这种地方……” 陆城知道他刻意隐瞒了,有经验的记者不会在不肯定有没有新闻的地方浪费胶片,而且,他细想了一下,接着问:“丢了的那些照片上都拍到了什么?” “记不得了。”他无奈地说,“当初只是随意拍的。” 陆城在心里嗤笑一声,你倒是圆上了上一句撒的谎,不过你忘得太快也太干净了,但他表面上仍然点头表示十分理解:“还有没有其他相关的事情?” “暂时想不起来了。”他的回答留了一点余地,陆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这些照片没有底片?”陆城将照片整理成一摞,抬起头看着对方的眼睛,右手用照片坚硬的角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木质小餐桌的桌面,他在用一种最简单的方法施压,“或者,存档?” “都被他们拿走了。”他低下头道,情绪低落。 虽然没得到什么要紧的东西,但他心里已经有些底了,不过他依然刻意表现出一点不满情绪,以示这个案子的棘手和自己的怀疑。 没有一张照片是真正意义上的随意拍摄,只要细心观察他总能发现点什么。 “我想接老沈出院。”张记者再次提出他的想法。 “医生怎么说?”陆城淡淡地问,注意力重新回到照片上,他知道自己无权干涉他接他的朋友出院,即使他是此案件的当事人,可张记者既然问到了自己的意见那就说明他很在意。 只要对方在意,自己的意见就能左右他的决定。陆城在心里暗暗地想,他知道他心里一定藏了不少事,和这个案子有关的,否则他不会表现得这样战战兢兢。陆城觉得自己该让他松口气,这样他才肯说出更多的事情,他心里兀自想着,嘴上已经说了出来,“我没权力干涉他什么时候出院,不过最好还是听听医生的意见,当然,如果你们两个人都没意见,任何时候都可以。” 单凭直觉,陆城就听到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笑笑说:“今天耽误你的时间了,一有进展我就会通知你,这几张照片我要带回去。” “没关系,辛苦你了。”张记者脸上恢复了那种职业性的客套笑容,“我打算明天接他出院了。” 陆城先行离开,上车以后通过后视镜看到那个年轻人钻进了自己的车里,可却没发动车子,陆城在车里等了半分钟,故意开车从他车旁经过,降下车窗跟他打了个招呼,他的笑容很镇定,他也朝陆城挥挥手。 * 陆城将那几张照片装进放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档案袋里,抬头看了看小区门口他熟悉的人工景观,他将车停在小区外的中型停车场上,看着进进出出的车辆和行人。他知道自己应该将那几张照片尽快送回队里,大家开个会研究一下,这个念头在脑海中反复盘旋提醒着他,他却迟迟不动。 或许下一个他就能看到那个窈窕的身影,也许她的宝蓝色跑车下一秒就会经过这个门口。可他始终面对着不认识的人陌生的车,他把目光落在档案袋上又收回。 他放不下她,陆城自己很清楚,他早早地就知道自己的感情,从他开始不再烦她开始。那个时候她还是法制版的新人,冒冒失失千方百计地想要取得独家新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开始期待她出现在刑警大队门口,她穿着套头运动衫,脖子上挂着相机和记者证,头发扎成一个利落的马尾,故作豪爽地拍着他的肩膀叫陆队,可那豪爽之中透出一点怯懦和担忧,更让人觉得可爱。 他曾将她看得透彻,但在经历了那次生死观之后就再也看不懂她。不过对于自己的心意,他从不含糊。 可他没空照顾她,没空陪她,前女友为何在婚前和自己分手,不过是因为见少别多。陆城摇摇头,将这些自怨自艾的想法从脑袋里甩出去,他把自己想得太高尚了。 他也有些怨恨,像个少年一样和恋人赌气,气她不将自己摆在首位,气她总是若即若离,气她永远把自己当备份。 陆城低下头,伏在方向盘上,他惶恐地想把她捧在手心里,想把她牢牢地绑在身边,可却总是弄巧成拙。陆沉又想起她曾经历的一切,她跟随自己长途跋涉,被犯罪分子跟踪,肩上留有枪伤,她的右手至今不能拿重的东西。 他担心她,三年多以前的那天,他一时疏忽没将她送回家,她竟然就在自己的眼前受到枪击。这也是为什么今天下午,他兜兜转转又调转车头回去,躲在暗处看她上了出租车才放下心来。 * 等陆城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祁夏的家门口了,二层的小洋楼沉默着,窗口都暗着,她还没有回来。 陆城斜靠在门厅的柱子上,他甚至不记得自己如何丢下工作,如何在门口进行登记,又如何穿过小区绿地中间的小径来到祁夏门前。他叹一口气,突然平静下来,就那样等着,不打电话给她,不急不躁地等着。 夜幕彻底降临的时候祁夏回来了,她在小区门口下车,踩着高跟鞋拎着一盒巧克力冰淇淋回家,一路上堵车堵了好久,冰淇淋都化了。可她不着急,她在冷饮店消磨了整个下午,期间遭遇好几位男士搭讪,却都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她突然发现无论看到谁,她都忍不住把对方和陆城比较,不尽如人意,个子太低了,五官太秀气,太年轻了总显得有些轻佻。 祁夏对着面前的冰淇淋船发呆,她想起青颜曾说过的话。 “除了身材似乎没什么可取之处,不够英俊,不解风情,更重要的是,一点幽默感都没有。”祁夏当时半信半疑,她一直觉得他完美无缺,有时太霸道,可这在祁夏看来,又像优点。祁夏记得自己后来见他的时候就让他讲个笑话给自己听,他果然没有幽默细胞,面对祁夏的嘲笑,他铁青着脸,却更显得眉眼棱角分明的英俊。 进了小区,她不由得放慢了步子,因为门卫告诉她有人来访。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地面上,叫祁夏觉得如履薄冰。 心跳得太快了太快了,祁夏忍不住小跑了起来。 正文 第三十四章   她仿佛站在自己灵魂之城的入口,等待他如光一样降临,这神秘的城市里,充斥着霸道、占有、渴望以及极致的欢愉 * 即使等了很久,陆城依然保有十二分的耐心,他静静地站着,靠在柱子上看着日落月升,看着小区里的路灯亮了,他平静地接受着过往的车辆和行人所表现出的好奇的目光。 他的手机响了,林真的电话。 “有没有什么收获?”她问。 “有一些,现在还不确定有没有价值。” “什么时候回局里?” “明天早上吧。”陆城说,他打定主意要等祁夏一夜,即使她不回来。 “那你现在……” “现在我有点事儿要办,打算明天早上八点开个会,你也来吧,麻烦你让小秦通知一下大家。”陆城打断了她的话。 “……好。”林真答应了一声就挂断了电话。 陆城对着暗下去的手机屏幕发了一会儿呆,他扬起嘴角露出一个坦然的笑容,他没有打电话给祁夏的打算——他就站在这里等她。 * 祁夏小跑着,直到看见自己家门口的人才慢下脚步,她在树木的阴影里让呼吸渐渐平定下来,心底却越来越慌张。她搞不清楚他为什么等自己,因此强压下心跳和所有的渴望,如此即使他依然以冷漠为枪,她尚有平静的盾可以抵御。 “你怎么来了?”她慢慢地自阴影里走出,装作不经意地问,低头走过他身旁。 陆城抱着双臂的手放下来,轻轻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略低着头看她白皙的脖颈,看她额角有些亮晶晶的汗珠。视线下移,他看到她胸前缓慢起伏着的曲线,自鬓角滑落的发丝间的缝隙望见她尖尖俏俏的下巴,刻意内敛似的紧紧贴着胸口。 祁夏听着他的脚步声,不由得抑制住呼吸,她觉得自己装不下去了,手中的钥匙怎么也对不上锁眼,她心里念着说点什么说点什么,别这样沉默着,可她仿佛失声般发不出声音来。 陆城将她所有的无措看在眼里,她像个透明的玻璃娃娃,一举一动将内心世界表露无疑,陆城觉得有些心痛,他迈步走上门前的台阶,站在她的身后。 祁夏放弃伪装了,右手一松,钥匙哗啦一声掉在地上,与此同时,她被拥进陆城宽阔的怀抱中,她闭上眼,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他身上。她真的觉得累了,不想这样追追赶赶最后还要伪装成不经意和无所谓,她想就这样靠着他,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被他铁一样的手臂紧紧地圈着。 她的睫毛微微颤抖,眼泪落了下来。 陆城的温热的呼吸停留在她的脸侧,他低下了头,轻轻吻她的脸颊。 “你怎么才来?”祁夏哭着问,身体紧紧地贴着他,她想要转过身去好好看看他英俊的脸,却被他牢牢地圈着动弹不得,她的身体微微颤抖,她一低头,眼泪就落在陆城的手臂上,温热的,叫人心底一怔。 “我来了好久了。”沉沉嗓音带着惯有的沉着在耳边响起,“一直在等你。” 祁夏知道自己彻底地败在这个男人手上了,她为他抛弃矜持,她狼狈到这般地步,而他依然保持着迷人的沉着和冷静,他的语气听起来像是将那些词句都细细地放在手心把玩,有着霸道却温柔的意味。 “我真想你。”祁夏静静地说,双手死死地抓着他的小臂,和今天下午一样。她心底的满足让她不能思考,她似乎在依从身体的本能。 “我也是。”他淡淡然地吐出这三个字。 他们就这样站了好久,久到整个小区都安静了下来,偶尔有过路的车辆和行人,他们在洒满月光的门厅里怔怔地站着,祁夏靠着他,不回头,不说话,沉默地听着他的心跳。 又一辆车经过,车灯在两人身上一晃,祁夏睁开眼睛,笑着问:“你在这里等这么久,就没有人好奇?” “怎么没有?”陆城也笑笑,“还有人上前来问的。” “哦?说什么?” “他说你在这儿干什么?”陆城压低声音,“我就把警官证拿出来说,执行公务。” 祁夏笑出声来,她撇撇嘴,心想青颜说错了,谁说她的陆城没有幽默感。 “你来有什么事吗?”祁夏转过身来看着他的眼睛,映着月光眼波之中满是温柔的笑意。 “没什么事。”他定定地看着她,“只是想见你。” 祁夏伸出手抚着他棱角分明的下巴,她去见他的时候他冷漠相对,如今又跑来说想见她,可她偏偏抗拒不了。她知道在这场感情之中自己已经失去主动和先机,既然如此,就尽情享受吧。也许明天他就换掉此时这张笑容温柔的脸,搬出那副可怕的面具戴着,摆出推拒的手势,她也不怕。 祁夏踮起脚轻轻吻他唇边,然后弯下腰捡起钥匙打开了门。 陆城一愣,这功夫祁夏已经打开了门,月光照亮门口的一小片地方,祁夏站在那月光里回头看着他笑。 “你不进来?”她问,声音中带着宛如少女的顽皮,她的眼睛在一瞬间恢复了从前的神采。祁夏明白自己中毒已深,他一出现她便神采奕奕,仿佛饮鸩止渴,没有解药,只能在喜怒哀乐中载沉载浮。 陆城露出英俊笑容,棱角分明的脸上五官深邃,他大步迈进门里,顺手将门在身后关上。屋里又陷入黑暗,他们望着彼此的眼睛,如同大海中漫漫征途上唯一的灯塔。然后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陆城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他心爱的女子将前所未有的美丽展现在自己面前,她静静地微笑着,两只手背在身后,稍稍歪着脑袋,似不谙世事的少女般看着他,她的心她的眼睛,她的笑容都是极年轻的,似他们初相识的日子。 陆城伸出双臂将她圈进怀里,她不安份地动了动,像只活泼的小兔子,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却让那天的感觉重回大脑,几乎在一瞬间,周身像是被火焰燎过,陆城觉得口干舌燥。他侧身将她困在自己和墙壁之间。 陆城抬起手,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里有一盏落地灯,他压抑着喉咙里有些粗重的呼吸,打开了灯。屋子里有了台灯温柔的光,他觉得体内的焦躁略略缓解。祁夏镇定自若地仰头看着他,她微微抬起的脖颈形成优美的线条。 他一手支着墙壁,似乎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脸侧感到她身上的气息。 “怎么了?要不要跳舞?”祁夏笑笑,其实她的心里也慌极了,她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六神无主完全不知所措,想起大学刚毕业时和韩启明的初次,彼时的自己尚有一种果敢和决心,这时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却又害怕又期盼。 在这太过暧昧的气氛里,两个人都故作镇定。 “好。”陆城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托着她的后颈。祁夏侧过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她闭上眼睛,觉得他温热的手掌贴着自己,那种热度,叫她步伐不稳,还好有他坚实的臂膀可以依靠。她圈着他的瘦削的腰身,想就这样跳完整个晚上。 他们在安静无声的房间里拥抱彼此,和着心跳的节拍,一步一步的,安抚着自己慌乱的心跳和急切的渴望。 * “舞就跳到这里吧。”当陆城的声音响起的时候祁夏先是一愣,他的胸腔似乎都随着这沉沉嗓音在颤动。她还没做出反应,陆城有力的手已经抬起她的下巴,霸道的吻覆了上来。 祁夏有些气馁,她清楚自己心底有多渴望这一刻,可当它到来的瞬间,她不仅没有掌握主动,反应时还慢了半拍。 陆城的唇齿间有浓重的香烟味道,她知道他最近过得有多么不顺心,每一支烟都带着颓废和失落,也许他想自己想到夜不能寐也说不定。祁夏这样想着,伸出手臂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如同溺水的人一般从他的唇间拼命汲取氧气。 他们紧紧相偎,几乎窒息也不肯松开对方,最后仍是陆城采取了主动。 “等,等一下。”祁夏说,两个人挤在客厅的布衣沙发上。 陆城循着她的目光找到了原因,于是顺手将那盏落地灯关掉。 房间里再次坠入黑暗,祁夏觉得四周静得能听到自己有些紧张的呼吸声,她紧张得抓不住他不安分的手,只好认输任由他一路攻城略地。 他的吻似一枚火种,他掌心的热度让她不由自主地颤抖,他的心跳他的呼吸都近在咫尺。祁夏心中有难以抑制的欣喜,这种欣喜与身体本能的渴望裹挟而来。当他兵临城下,她再不能控制自己的感觉和一举一动,她好像变成了一个空壳子,急待他来填补她生命中的空白。 他会帮她将那些空虚的心情通通抛弃。 她仿佛站在自己灵魂之城的入口,等待他如光一样降临,这神秘的城市里,充斥着霸道、占有、渴望以及极致的欢愉。 这座城是她的爱。 也是他爱她的方式。 正文 第三十五章   她似乎不太相信,他们就这样走到了这一步,两个人相拥着在客厅的沙发上激烈地索求,少于对话和交谈,不问原因和未来,不管明天阴晴雨雪 * 半袖衫领口的两颗扣子都解开了,没有光,陆城看不到那让他热血沸腾的景色,但他的手已经感到其独特的触感,祁夏细腻的肌肤,贴身内衣上精巧的蕾丝边,温柔的弧度被掌握在手心里,他轻轻吻她半露的肩头,伤疤在她细嫩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的突兀。 那道伤疤像玫瑰的刺一样带着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妩媚,陆城觉得自己的指尖变得格外的敏感,伤疤纵横的沟壑在感觉里被放大了无数倍。 他心疼她,因为这是他造成的伤害,他记得她咬着牙做物理恢复训练的那段日子,额上有细密狼狈的汗,右手微微颤抖。 祁夏却不介意,这伤疤跟随她多年,她已经习惯了它的存在。她因这场事故而变得强大,有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一般的坚忍。当初的她甚至做好了右臂变成摆设的准备,如今这样她十分庆幸。其实她心底有小小欢喜,因它如同一个烙印,记着他与她之间的故事,记着他曾给她的一切。她还曾怨恨过这道伤疤的存在,如今坦然而积极地面对。此时她只满足于他在自己身边,而自己还有从不曾老去的身体,可以高傲饱满的姿态迎接她的爱人。 仿佛初绽的花蕾,带着有些柔软却不容忽视的刺。 陆城的手轻轻抚过她胸前,没有任何间隔的,她感到他略有些粗糙的大手带来的鲜明的触感,让她禁不住想要抗拒。可他的手继续下移,其中的热度一点一点地蔓延至小腹,然后她感到了他身上那火热坚硬的一处,如同一枚新的烙印,让她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 祁夏轻轻一动,就被陆城有力的手圈住,他用一只手揽着她的纤腰,这样的姿势让两个人贴得更紧。祁夏将脸庞偎在他胸口,他赤~裸的上身仿佛在随着心跳震动,她默默地数着他的心跳,也感到他的焦躁和灼热。 “城。”她低低地吐出他的名字,贸然邀请。 于是她如愿以偿地等来了这一刻,陆城轻轻地抚过她腿间细腻的肌肤,然后猛然一沉,那是一种猝然入侵的,却带着仿佛沉没一般安静的强悍的无法后退的进入。 城,城。祁夏在心底念着他的名字,似乎有心灵感应,陆城吻住了她微微颤抖的唇。祁夏的双手感到他胸口渗出薄薄的汗水,她觉得这个夏天太热了,这炙热让她觉得痛,她没吐出口的呻吟在喉咙中反反复复,最终变成眼角的泪水。 她清晰地感到那股灼热毫不留情的占领,疼痛在身体里残酷地律动着,他的唇也在颤抖,祁夏尝到他流下的咸涩的汗水,因亲吻在唇间辗转,或许还有自己的泪水。一切的一切,心甘情愿。 陆城揽着她单薄的身体,他们一起在沙发上的软垫之中愈陷愈深。 * 祁夏混乱地想,这是不是上天注定,让她以这样的疼痛来记得这个人——她的爱,她的城。她来不及细想,滚烫的激流让大脑中闪过一道白光,她被席卷而过的情~欲彻底吞没。 她曾以为自己老了,在三十岁生日那天,青颜陪着她在蛋糕上插了一大把的蜡烛,心底就有一种悲戚冷不丁地冒出来,叫她禁不住打了个寒战,仿佛有什么从身后黑暗的角落里偷偷溜过,带走了她最重要的东西。 很久之后她明白了,溜掉的,是时间,带走的,是青春。 可此时她好像回到了无惧无畏的从前,因有年轻的生命可以挥霍,于是敢作敢为敢爱敢恨,有坚强的身体可以承受爱情的冲击和占有,即使有刺骨的痛,也能留存成美好的记忆。 “城。”她在他身下叫他的名字,身体里依然带着灼热的痛感。 他翻过身去躺在一边,然后将她抱紧在怀里,他们拥挤在狭窄的沙发上,如同相依为命的穷苦恋人。 “我弄疼你了。”他轻轻问,夹杂着仍有些粗重的喘息。 “我的城。”祁夏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将脑袋枕在他的胸口上,她眼角冰冷的泪和额上的汗水都叫陆城心疼。 他抬起她的下巴摸索着帮她拭去泪珠。 祁夏轻轻笑了,她像是个做了坏事的小姑娘,笑声中有少年人恶作剧似的欢愉。这笑声叫陆城放下心来,他揽着她纤瘦的身体,彼此仍赤~裸相对。 陆城能看到窗口淡淡的月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这窗口,偷窥这一对爱人彼此需索和拥有。 * 祁夏在陆城怀里醒来,陆城睡着了,她在黑暗中隐隐约约地看到他坚毅的五官,和他的性格一样强势且棱角分明,他结实有力的小臂在睡梦中依然紧紧圈着自己的腰,他的长腿停在自己的双腿间,暧昧性感的姿势。他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有着可怕的占有欲。 说暧昧太简单,两个人的关系已经亲密到这般地步,祁夏不去多想,她抽出被半压在他身下的左腿,微微酸麻。 祁夏起身沐浴,她靠在浴室有些冰冷的瓷砖上,麻劲过去之后,她发现自己腿软得几乎站立不稳,她把水开得很热,双腿间流下浊白的液体,被热水冲洗干净。 沐浴之后她□地站在镜子前,看到自己颈间和腰上暧昧的粉色痕迹,大腿内侧也留下淡淡的淤青。“该死。”她笑着轻轻骂,双手支在洗脸池子上。一看到这些痕迹那些感觉就重新回到身上,腰部酸痛,双腿发软,她靠着台子勉强站稳。 她回到客厅里,窗口有浅浅的月光,黑暗中能听到陆城安静的呼吸声,她摸索着打开落地灯,看到沙发旁乱丢的衣物,陆城陷在沙发中熟睡,毫不吝啬地展示着瘦削的完美身材。祁夏捡起他的上衣套在身上,下摆刚刚遮到大腿。 她想喝点酒,只有酒能对得起这样的夜晚,也只有酒,能让她稍稍清醒过来。 她似乎不太相信,他们就这样走到了这一步,两个人相拥着在客厅的沙发上激烈地索求,少于对话和交谈,不问原因和未来,不管明天阴晴雨雪。 似乎这只是一场梦境,不期而遇。 * 陆城稍稍醒转,他的身边空荡荡的,他木木地几乎想不起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周围的空旷叫他心悸。 坐起身来,他看到那盏橘色的落地灯,光线温柔。他借着灯光看到沙发被弄得皱巴巴的,地上散乱的衣物,他抬起两手揉一揉太阳穴,然后就听到了餐厅里的动静。 有人打开了冰箱,然后是玻璃之间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响,他知道这个小馋猫又去喝酒了,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他轻轻一笑,不去打扰她,捡起长裤穿上,掏出口袋里的烟,顺手摸到一张照片,他看了一眼就放回口袋里。 是刚才忘记放进档案袋里的一张,他现在可没有冷静的心情来研究案件。 他点燃一支烟,仰头靠在沙发上,空气里还留有一种暧昧的味道,青烟袅袅之中,刚才的每一个细节和感觉再次经过脑海,他闭上眼,仿佛祁夏仍然在他身畔,柔软而性感的身体,因疼痛而流下的泪水,带着诱~惑意味的细小呻吟,以及那时而妩媚时而顽皮的笑容。 他抽完了烟,还不见祁夏这丫头出来,只好起身去找她。 * 祁夏从冰箱里取了香槟,金色的酒液显示出诱人的色泽,她靠在餐厅的桌子上,露在外面的双腿仍然阵阵发软,他们玩得有些过了,痛楚残留在身体里,以及他的气息,霸道的,任意妄为的,他似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千方百计地叫她痛,叫她记得他,叫她的身体习惯他,舍不得他。 祁夏想着觉得有点悲哀,她背对着厨房的门,面朝着窗口,漆黑的夜幕掩下来。 这夜色给了她安全感,似乎所有的过分的狂欢和无至今的情~欲都可以被原谅,不用考虑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只靠身体来感受彼此焦灼的心跳和肌肤的温度。这一生中难得可有这样为所欲为的时刻,如果陆城只是一时情迷,她希望他忘记今晚发生的一切。 但她不可能忘记,因为他在她的身体上留下了永远也抹不掉的疤痕。 * “又在喝酒?”低沉的嗓音传过来,他像是用胸腔在说话,这声音让祁夏腿软,似乎形成了条件反射性的感觉,他有力的手,颤抖的吻,灼热的身体和固执的占有,祁夏觉得心脏在胸腔里激烈地跳动,她故作镇定地低头看着高脚杯中金色的酒液,听着他的脚步声。 这简单的几步路,让祁夏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情人也好,爱人也罢,是否有婚姻,是否有未来,她不打算去考虑。她只要这样的一夜,再一夜。 * 祁夏在心里不停地问自己,他一会儿会说什么,他会有怎样的表情,他怀着怎样的想法走到自己面前,他会给她以拥抱还是沉默的冷峻的脸。祁夏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即使他忘记了所发生的一切,她也会用自己的身体来记住他的每一个动作,可当他从那场冲动中醒来,恢复以往的冷静和沉着,她就彻底失去信心了。 这场欢愉过后,更大的空虚袭来,祁夏知道自己不仅失去了自信,自信他不会离开自己,也失去了坦然,失去了无论如何为自己的爱而活的那份心境。 不过片刻功夫,祁夏的心情已经有了千百次的反复,她最终慢慢地抬起头,望着窗外沉沉夜色,她想这朦胧的黑暗或许能够掩盖她的狼狈和惶恐。她太在意陆城了,所以希望他时时想到自己,不再披上冷漠的外衣,纵然耽于情~欲,也会用年轻的身体努力承受,即使是以被占有的方式,她也卑微地希冀着。 她从没想到自己会爱一个人到这种地步,她眨眨眼,泪水流了下来。 陆城看着她纤瘦的背影在淡淡的月光中轻轻颤抖,她穿着自己的上衣,单薄如簧片的肩胛骨和细弱的腰身让过于肥大的外衣更显得空荡荡的。 * 陆城啪的一声打亮餐厅的灯,祁夏却没有回头,她的右手在轻轻颤抖,因为那高脚杯中的酒液振荡出了金色的美丽波纹。 “你的右手负荷过重了。”陆城在她身后静静说。祁夏听声音觉得他近在咫尺,但实际上他始终站在餐厅的门口没动,他的一只手还停留在吊灯的开关上。 祁夏转过身来,明亮的灯光下,寂静的深夜里,她看到这个高大英伟的男人站在她的面前,上身裸~露在外,身材完美,宽肩窄腰无可挑剔,结实的胸痛和手臂上,肌肉的线条硬朗却均匀,他穿着深色长裤,更显得双腿修长。 祁夏将酒杯放在餐桌上,大理石的桌面与玻璃相碰发出脆响,她妩媚一笑,似少女一般娉娉婷婷地走过来,她慢慢贴近他的身体,仰起头盯着他平静的眼睛,她想在这眼睛里看出一点什么,可那里平静如水。 怎么能辜负了这么美好的夜晚,祁夏又笑笑,双手不安分地去解他的腰带。 那双常常犀利如刀的眼眸显出一种霸道,他抱起她叫她坐在餐桌上,冰冷的大理石让她忍不住激灵一下,可还是被他有力的手锁住了退路。 “怎么?”他笑笑,“想在这里试一下?” 祁夏仰起头,几乎落泪。 * 怔忪间,他灵活而有力的手指早已贴上她细腻的肌肤,很烫,和大理石的冰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冰火交加的感觉让她觉得刺激,也觉得无助,陆城满意地轻轻吻她的唇,将她不稳的呼吸纳入口中。 当他的手滑入她双腿间的时候,祁夏终于抓住了他的大手。她手心细细的冰凉的汗让陆城停下了动作。 “折腾够了?”陆城笑着问她,一弯腰将她大横抱起,“去休息会儿吧。” 他没开灯,在黑暗中轻车熟路地上了楼,来到卧室。 * 两人没开灯,他们却在黑暗中如同影子一样安静而自然。祁夏搂着他的脖子,脸庞贴着他的胸口。 “你睡会儿吧,我去洗个澡。”陆城轻轻说,帮她盖上被子,祁夏只能看到他眼中温柔的光,她看着他隐隐约约的身影走开,拐过一个弯,进了卧室旁边的浴室。 她从床上下来,一把拉开窗帘,皎洁的白色月光洒了进来,她站在那里,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她明白自己是能从这样细小的声音里获得幸福的,他的每一个动作,以及这动作带来的声音让她觉得无比性感。 她看了看窗外安静的小区街道,路灯还亮着,衬着道路两旁绿化带中油油的丰沛的绿意,她想起那剩下的半瓶香槟酒,舔了舔嘴唇。可唇边的味道不是香槟,却是他的味道。 * 等陆城从浴室里出来,祁夏已经回到床上抱着被子睡着了,她侧着身,没枕着枕头,却压着自己的手臂钻在枕头旁边,薄薄的被单把整个人都遮了起来,只露着一条小缝,恰好借着月光看到她轻轻皱起的眉头。 陆城叹一口气,抱着让她翻了一个身,叫她平躺着,避免给右肩太多压力。陆城记得她动完手术住院的时候,夜里翻身不小心碰到右肩都会痛得醒过来,她在陆城的怀里流泪,咬着嘴唇,额头上渗出细细的汗。 因为职业的缘故,陆城没少受过伤,但这样重的枪伤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因此被她的表情吓坏,夜里总是时不时地醒来,看看她有没有压到右肩。 这个习惯延续多年,虽然后来他再没有机会看到熟睡时安静的她,而她也渐渐习惯了脆弱的右肩偶尔带来的尖锐的痛。只是他不明白,从某一刻起,对于祁夏,这伤口已经变成了一个标记,铭刻记忆也安慰自己的符号。 陆城拉上窗帘,摸黑打开床头灯,将亮度调低,靠着床头坐在床的另半边,想抽支烟,却再一次摸到那张照片,于是忍不住拿在手里再看一遍,有些熙熙攘攘的人群,因在夜晚而曝光度不足,整体色泽偏暗且对比模糊。陆城睡不着,他想找点事情来做。 否则他一定控制不住自己,他低下头看着祁夏熟睡中安静的脸。祁夏却突然朝着他翻了个身,抬起手臂搭在他的腰间,脑袋紧紧贴在他的身侧。陆城仔细地看了看,才确定她是睡着了无意识这么做,于是右手放在她单薄的肩膀上。 她穿着他的上衣,薄薄的棉质半袖,隔着衣料也能感到她身体的柔软和光滑,他忍不住将手向下移了移,这一动,祁夏就醒了。 她眯着眼睛也像陆城一样靠着床头坐起来,只是手臂仍然搭在他的腰上,她倚着他的肩膀,凑近了看他手里的照片。 “这是什么?”她迷迷糊糊地问,像个没睡醒的小孩子。 “随便拍的。”陆城随口答。 祁夏对着照片盯了半晌才清醒过来,她歪了一下脑袋,好奇地咦了一声。 “怎么了?” “那个人好像在等人,还有点着急。”祁夏说。 “那个?!”陆城觉得自己离答案近一些了,连忙追问。 “这个。”祁夏伸出手指指着照片中的一个年轻男人说。 陆城看过去,那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穿得很简单,黑色T恤让他整个人显得有些不起眼,周围的人都目不斜视地经过,好像只有他站在原地,如同浪涛中的孤岛。最重要的,是眼神,其他人都形色匆匆,只有他有些焦灼地看着远处。 “你怎么发现的?”陆城开心起来。 “就是感觉,或许是总被等,所以认得他们的眼神。”祁夏笑笑,像少女一样洋洋得意。 陆城转过头去看着她的微笑的眼睛,这样一个女子,叫他怎么办呢?他调侃着问:“我等你的时候也这样?” “不不不。”祁夏夸赞道,“你比他有气势多了。” 陆城在这一瞬间有翻过去将她压在身下再狠狠折腾一番的冲动,但他到底忍住了,只吻了吻她的唇。 “我有东西给你。”祁夏道。 “什么?”陆城心不在焉地问,他还在想那个案子。 祁夏转过身去拉开床头柜上的抽屉,拿出一把钥匙,放在陆城的手里:“以后你不用等了,这是钥匙。” “不敢叫我等了?”陆城开玩笑地问,十分自然地将钥匙收起。 “我怎么敢叫陆大队长等我?”祁夏调侃。 “这案子要是破了,过几天局里庆功宴我带你去。”陆城将照片也放回去,顺口说道。 “我以什么身份去?”祁夏斜着眼睛问他。 这话让陆城觉得自己身体里的血在一瞬间冲上了头顶,他终于一翻身将她摁在身下,他把她身上肥大的上衣推起,右手将那柔软的小山握在掌心里,低头狠狠地吻她嘴唇。祁夏连连求饶,双腿却不受控制地被一股麻酥酥的感觉掠过,她喘息着抓住他的手,瞪着眼睛看着他。 陆城也看着她,两双眼睛都是湿润而火热的,他没有继续行动,左手将身体撑起,任由她抓着自己的右手。 “就以这样的身份。”陆城定定地说。 祁夏没再问,她松开了他的手。陆城翻个身躺在一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他仰面躺着,让她靠在自己身边。祁夏听着他扑通扑通地心跳声,也听到他沉沉的嗓音自胸腔里传来。 “不早了,睡一会儿。”他说。 然后他的大手揉揉她的头发,又拍拍她的小屁股,这动作像对待一个小婴儿。 祁夏不介意这样,也不介意他那个有些模糊的答案。 情人也好,爱人也罢,是否有婚姻,是否有未来,她不打算去考虑。她只要这样的一夜,再一夜。 正文 第三十七章   “我很好。”青颜看着她说,“我想给他生个孩子。” * 等祁夏再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外面的阳光已经透过窗帘溜进了卧室。祁夏坐起身来,身边的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和……她昨天丢在客厅里的衣服。 甚至还有内衣,也叠好了放在床头柜上。 祁夏掀开被子一看,自己只穿着一件黑色吊带的丝质睡衣,她明明记得自己是穿着陆城的上衣入睡。难道……她控制不住地去想陆城怎么帮自己脱掉他的上衣,怎么从柜子里各式各样的性感睡衣里找出这件黑色的,怎么给自己穿上。 祁夏想着不禁怀疑自己的魅力,这样叫人欲罢不能的场景她的城竟然控制住了。 也许是天太黑没有看清楚?夜晚应该更让人失控才对,而更让人惊讶的是,自己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 昨晚真的折腾得太过了,祁夏暗自感叹,摸摸脸颊,烧得慌。 她靠着床头坐起来,双腿仍然阵阵发软,好像不是自己的。她歪在床头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光着脚把放在小桌子上的笔记本抱上床来,这一期的稿子她已经想好了。一会儿去趟编辑部,不知道青颜在不在,或许早就和爱人出去度蜜月了。 她慢慢地敲着键盘,她现在知道青颜说得没错,她了解她,但从每次都是青颜亲自为她审稿过稿她就能知道祁夏的心境变化,一点点的喜悦和悲戚,再怎么掩盖青颜也能看得分明,即使主题欢快,其中也有难过的心事。 祁夏不断地想起陆城所展露的完美身材,三十多岁男人的成熟的、瘦削完美却又十分低调的气质,她爱他只为自己所展现的英伟气势。 她在专栏里和读者讨论不同类型不同年龄段的女人对男人身材的喜好,话题胆大且有些私密,叫她脸红心跳,她的笔触似细腻的,带着略微调侃的语气,她知道读者中大约有很多像她一样的女子,因为恋着某个人完美的身材和气质而愈陷愈深。 陆城是最特别的那个,在祁夏心里,他的特别叫她满足,叫她无法自拔,也叫她有些承受不起。 * 祁夏起床淋浴,换了衣服出门,车子没有修好,现在应该还停在礼堂的门口。祁夏突然很想念青颜,想看看婚后的她是否有所改变,这样想着就快走两步,在小区门口打了车。 刚出电梯就听到编辑部里众人的欢笑声,同事们在一起说笑,完全没有从前截稿期的紧张和烦躁,祁夏猜到青颜一定在这儿。 门口的前台接待处也是空荡荡的,转过门厅,一群人凑在一起说笑。站在中间言笑晏晏的那个人正是青颜,她穿着上紫下白的连衣裙,下摆在膝盖上方十公分处,线条匀称的双腿,脚下一双浅灰色的细带凉鞋。 祁夏笑着走过去,虽然被她浓密的长发遮盖了大半,祁夏还是一眼看到她耳旁带着的助听器。心里不禁一阵酸涩,可青颜已经看到她,迎了上来,她不愿表现得这样伤感。 青颜和同事们摆摆手,大家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工作,青颜拉着她的手进了主编的独立办公室。 “这次的稿子够大胆,开创先河了。”青颜笑笑,“能写成这样,也只有祁夏你有这样的本事了。” 祁夏笑笑,靠在门边抱着双臂,笑容里仍然忍不住流露出伤感,她知道青颜此刻的生活来之不易,而她能够这样乐观,自己应该为她高兴。可她笑着笑着,眼睛先红了。 “怎么不说话?”青颜说。 “我才不假装推辞,夸奖就是夸奖。”祁夏调侃着,眼神移至别处。 “给你看个东西。”青颜搬过一旁的椅子要她坐下,这下她眼里的泪遮不住了,扑簌簌地落下来,青颜撇撇嘴,撩起耳畔的头发。 “助听器。”祁夏闷声闷气地说。 “还不错,基本上和正常人没什么区别,不过我不打算用。”青颜说,“他也不介意,我已经在学唇语了。” 祁夏看着她,看她把头发简单扎起来,把助听器取下放进抽屉里,青颜的耳朵长得很精致,有些单薄,像是易碎的工艺品。真好看,祁夏在心里想。 “我才不要带着这个累赘呢?”青颜笑笑说,祁夏知道她甚至听不清她自己说话的声音。 “我打算放弃工作跟他回法国了。”青颜说。 祁夏一怔,看着她的眼睛,很平静,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的委屈和不甘,也没有那种无畏的幸福。 “你想好了?”祁夏一着急,脱口而出。 青颜点点头,脸上是波澜不惊的笑容,那种平静,似乎千百年前她就知道自己要放弃这里的一切似的。 “编辑部怎么办?有接班人了吗?”祁夏接着问。 “有了。”青颜的唇语很熟练,从听力开始下降的那天起,她就开始练习了。 “谁?” “你。”青颜答。 “我不干。”祁夏知道自己心里不想让她走,因此推卸责任。 “我就知道你不会干,已经定好其他人了。”青颜一副阴谋得逞的笑容。 见祁夏一时无法接受,青颜接着说:“我听力这么差,打算休息了过舒服日子了。” “你都能听懂?”祁夏怔怔地问。 “当然,我也会手语。”她得意的表情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无助,就好像会一项乐器一门外语一样自然。祁夏见她抬起手,比划了一连串的手势,嘴也在动,却没有发声。 “什么意思?” “我很好。”青颜看着她说,“我想给他生个孩子。” 祁夏一低头,眼泪落了下来。 到了中午祁夏和青颜一起吃了午饭,祁夏把车子开到修理厂维修。 青颜站在一边看祁夏风情万种地走来走去和修车师傅交谈,突然笑了笑。等她把事情交代完毕,青颜一把将她拽过来。 “怎么了?”祁夏问。 “说,昨晚是不是纵欲过度?”青颜眯起眼睛。 “啊?“祁夏低低一呼,虽然几乎没出声,却还是叫青颜瞧出了端倪,听下降差以后,青颜变得非常擅长观察人的表情。 “看来我猜对了。” “你怎么知道!!”祁夏咬咬牙,脸颊微微泛红。 “我就是知道。”青颜拒绝解释。 “怎么说呢?就是一种感觉,走路的姿态都变了。”青颜笑呵呵地说,祁夏瞪大眼睛。 * 青颜还没定好离开的日子,要等丈夫在国内的业务告一段落才能走。祁夏再没有提出异议,青颜经历了很多,男人也见了不少,其中感受,她十分清楚,无论如何,只要她自己觉得值得,就没必要阻拦。 她反反复复地想起她说的那句话,她是不是也跟他说过。 她突然想听听陆城的声音,他偶尔霸道偶尔玩笑的语气,他昨晚在他耳边心疼地问“我弄疼你了”的时候,她整颗心在瞬间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想打个电话给他,没什么要紧事,她想跟他说——我很好,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这话太俗气,太煽情,甚至有些莫名其妙,可她就是想说,好像比一生的承诺还要重,她要快快地将这句话丢给他,好叫他跟自己一起扛。 可她没打通她的电话,于是在市中心的商场随便乱逛、 * 祁夏看到男士的西装和衬衫,又想起他今天早上为自己换衣服的情形,她毫不怀疑地想,以后他们会经常想见,她非常体贴地认为自己应该帮他准备一些换洗衣物。 祁夏熟悉他的身材,尺码,一个人在各式各样的店里满怀欣喜的闲逛。 她为他买了两套深色西装,半打白衬衫,深色T恤,三条领带,几双深色棉袜,甚至还有换洗的内裤,这种感觉,如同结婚多年的夫妻,有着难得的默契和不需要遮遮掩掩的坦荡。 她隔一会儿就打一个电话给他,却始终没有人接听,她想了想又拨他办公室的座机,仍然是一串冰冷的规律的长音,她觉得心里有些慌了,不知道为什么,她不再做停留,迅速离开商场,打车回家。 在小区门口,保安提到了昨晚发生的一件事情。 似乎没有人目击,但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枪声,只有一下,不大不小的却在夜色里十分清晰,就在小区门口不远处,保安说自己听到枪声就立刻爬起来,但外面虽有路灯却什么也看不清,他还是报了警,很快有警察赶来,拉起了警戒线,没有多做停留,很快处理完了现场。 因为是在凌晨,没什么人看热闹,警察的保密工作做得也很好,虽然案发的具体地点离这里很近,但至今没有人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 祁夏觉得阳光有些刺眼,叫她头晕目眩,差点手一松将所有的袋子都扔掉。 她盲目地回家,掏钥匙开门,带子将她的手勒出红痕她也没什么感觉。她默默地将西装挂进衣柜里,其他所有的凡是贴身穿的衣物都手洗过一次。手机从没响过,她知道陆城工作忙,时常有任务没办法接电话,可不知为什么,她就是觉得心里发慌。她忽然害怕自己再没有机会对他说那句又煽情又俗气的话,这惶恐来得莫名其妙。 她有一种感觉十分强烈,虽然她刻意忽视但它还是不断地冒出来。陆城出事了,她不知道怎么会这样肯定。 他出事了,他从这里离开以后出事了。 祁夏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衣服还没洗完,她用手捂着脸,靠在卫生间的墙上,手上的水和脸上的泪混合在一起。 正文 第三十八章   她突然有些不自信了,因为她看得出来,祁夏爱陆城不比自己少 * 此时林真正待在医院的病房里。祁夏的预感没错,陆城出事了,他今天凌晨遭到歹徒的袭击,掌心有伤痕,右小腿骨裂,最严重的是肋下的刀伤。 他盖着白色的薄被,林真知道这薄被下的身体伤痕累累,因此更觉得这白色刺眼。他安静地睡着,医生说他肯定会醒来,但可能要好一阵子。 案情调查在紧锣密鼓的进行,陆城最近接管了好几个大案,歹徒恶意报复的可能性最大,但这一切仍然停留在猜测阶段,还要靠案发现场采集到的证据来确定。 林真想要是陆城醒了,一定会自嘲地说不知何时自己也会成为案件的当事人,出事的地方叫案发现场,这些冷冰冰的专业词汇用在自己身上不好受啊。或许他只是沉默,甚至不发一言地将这个事情调查清楚,不受任何主观情绪的影响。 毕竟,陆城是那样一个不苟言笑且能力非凡的人。 她翻过来掉过去地猜测着这些没什么意义的事情,眼睛始终没离开陆城的脸,他的眉头微蹙着,似乎有些不满,平时矫健如豹子的身体突然变得无比沉重,她能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因此略略安心。 他会没事的。林真告诫自己。 他的手机一直在响,林真看着那一串数字发呆,一开始她以为只是无聊的广告,后来认为是打错电话的,因为没人接听所以一直在打。 她拿起电话准备接听,却突然顿住了手,她想到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她一下子就想到了那个女人。被老同事们称为祁记者的那名女子,她知道祁夏和陆城的关系不一般。 这样想过之后,她自作主张地关了机。 * 待陆城的手机关了机,祁夏才真正担心起来,这不是普通的担心,她所猜测的一切好像就因为手机关机而成了既定的事实,她坐立不安。 表姐连欣却好像和她有心灵感应似的在这个时候打来了电话。 “姐,陪我跑跑这里的医院。”太过焦急,声音里带了哭腔。 连欣一句话还没说就被她劈头来了这么一句,不由得一怔,半晌才急急问道:“怎么了?” “有人出事了。”祁夏一边说一边换鞋出门。 “行。”连欣不知这个“有人”是谁,但还是接着说,“我在市人民医院等你,别着急,我联系朋友帮忙。” 祁夏不敢想也不想去想,只好疯了一样的去找他,也许能看见他完好无损英气逼人地站在自己面前。 这个希望在几分钟后就破灭了,她坐在出租车上仍然不停的打电话,座机和手机轮流打,她气喘吁吁地却十二分小心地捧着手机,好像那个是一个珍贵的易碎品。 不知是第几次拨通陆城办公室的座机,那里传来有些颓废的一声“喂”。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激动,所有的疑问和担心都用到嘴边,最后吐出来地却只有一句。 “陆城在哪儿?”声音是压抑的,她几乎要抱着手机哭出来。 “你是?”对方谨慎之中带着震惊。 “快告诉我他干什么去了?” “他……” 这一犹豫让祁夏的心一沉,再想追问,突然有人挂了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像是催命似的响个不停。 于是司机师傅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位乘客突然失声痛哭,她捂着嘴,声音就从指缝间溢出来,更显得狼狈,长发垂下来,他看不到她的脸庞,却能感受得到她的悲戚。 也许这就是人世百态,你从不知道自己会遇见什么,某天会有人在你面前失声痛哭,你不知事情原委,却因她的憔悴模样而悲从中来。 * 小秦慢慢地将听筒从耳边移开,又慢慢地抬起头,看到了站在桌边的林真。他的眼神里满是不解,却在对上林真的眼神的时候有些许的惊慌。他因陆城受伤而担心,心理突然呈现出一种脆弱而敏感的状态,他觉得林真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一个告密者。 “不要跟别人说陆队的事,在案子破获之前。”她一板一眼地说。 “我明白了。”小秦又低下头。 林真沉默地看着这个年轻人,对,年轻人,和他们相比,自己有些老了。一见到受伤的陆城,他的深色上衣被鲜血湿了一大片,他捂着伤口的指缝间也是触目惊心的红色,他狼狈地倒在车里的样子,就觉得体力不支差点昏倒。她原以为凭自己的工作经验,完全可以冷静应付这种场面。 老了,她微微地合上眼。刚才她已经听到了电话里祁夏的声音,即使因为焦急而有所变化她也听得出来。 她突然有些不自信了,因为她看得出来,祁夏爱陆城不比自己少。 * 他们是在今天凌晨五点多的时候发现陆城的,他们接到了附近小区保安的报警,赶到时陆城的车子在一大堆各式车辆中很不起眼,他们发现他是因为车边的血迹。陆城倒在车里,车门锁住了,他们就用东西砸开了后排座位的车窗,当时的陆城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昏迷不醒。 他们将陆城送往最近的医院,后续清理工作做得很彻底,为了陆城的安全,他住院的消息也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知道。 林真清楚地记得医生拨开他握得紧紧的左手的时候,他的手里攥着一枚钥匙,银白色的钥匙上沾了血迹,伤口就在陆城手心里,他因为将那枚钥匙握得太紧,钥匙上锋利的齿纹嵌入手中。 林真秘密地进行了核对,发现那枚钥匙并不属于陆城的办公室以及办公室里的任何一个柜子或者抽屉。这个时候她还没有任何可靠的猜测,可女人就是有这样一种能力,在很多很复杂并且毫无根据的事情上寻找所谓感情的诱因。 她清理掉那枚钥匙上的血迹,血迹斑驳的颜色让她头晕目眩,总是不断地提醒她去回忆那天的情形。 从来不知道陆城也有那样狼狈的时候。 * 陆城的狼狈更让她坚定了照顾他的信心,也许再坚强的人偶尔也会表现出孩子一样的无助,但他无疑是冷静而坚忍的,事后的调查表明是陆城自己锁上车门车窗的。只有一种可能,陆城是为了防止再次遭到袭击而进行的自我保护,这是一种职业的本能,特殊的职业素质。 这件案子的进展很缓慢,袭警是非常恶劣的案件,引起了局里足够的重视。可所有的线索到了陆城这里就断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个地方,没有任务的凌晨为什么会待在外面,为什么会有人袭击他? * “林主任,这是陆队的枪。”林真站在实验室里,看着那把沾着大片血迹的乌金色微型手枪,放在透明的塑料袋里。 “查过了吗?” “查过了,上面的血迹是陆队的。”对方答。 “弹壳呢?” 林真年轻的助手拿出一个小密封袋,一枚铜色的弹壳至于其中。找到了这个,才能确定那晚确实开枪了,虽然举报人说听到了枪声,但还是需要实物做证据。 “在什么地方找到的。” “停车场。”那人回答了林真意料之中的答案,“距离陆队的车子三米左右。” 林真反复地想,枪柄上的血迹说明陆城在受伤之后还握着枪,而且正常人都会先用手去捂伤口,陆城的伤口在左肋下,左手里也确实是有血迹的,他一定是将枪换到了左手,腾出右手紧紧地握着那枚钥匙。 而这些,都是他开枪之后的事了。 林真拎起一个小密封袋,里面装着那枚银色钥匙,血迹已经清理过。林真不知道这个钥匙有多么的重要,需要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将枪换到左手。虽然经过特殊的训练,但他的左手仍然远不及右手灵活。 * “歹徒一定中弹了,排查全市所有的小诊所,留心车站和机场。”局里的领导将工作安排下去,“还有最近他在办的一些案子,相关人员都要进行排查。” 林真站在一旁,那枚要是就装在她白大褂的口袋里,她将手探进去隔着袋子紧紧地握住,想象着彼时陆城所感受到的那种钝痛。 她想陆城也是靠这种痛来维持清醒的吧,虽然他没能坚持到他们赶去就陷入昏迷,她也希望此时的自己能够头脑清明,将自己所知道的线索细细分析一遍,或许能够有所收获。 他什么时候才会醒来?林真仍然有些心焦。 * 祁夏在人民医院门口等到了匆匆赶来的连欣,她走上前来,握住祁夏的手。这个妹妹的手在微微颤抖,手心里满是冰冷的汗水,她慌得六神无主的样子她还是头一次见到。 她突然感慨,是什么样的人能让她这样不安。可她什么也不说,只是拉上她就往里走。她在来的路上已经打电话联系了人民医院的朋友,一进门就看到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站在那里等她。 “你要找谁?”那人也问,“车祸吗?” 祁夏惶恐地抬起头来,正对上连欣的眼睛,祁夏忽然感到绝望。对于这位医生,生老病死见得太多,在他们看来,只是职业,她听她那样熟练且了然的问“车祸吗”,心突突地跳了起来。 “他叫什么名字?”连欣追问,眼看着祁夏的泪都要落下来了。 “陆城,他叫陆城,在不在这儿?” “什么人?”她追问细节。 “刑警队的。”祁夏急急地说,“今天早上听保安说凌晨有枪声,我就知道他要出事了。”她用手胡乱地抹着眼泪,“我怎么会想不到,他最近这么忙,一定有大案子。有人报复……我昨晚不该让他留下来,或者不那么早就走也好,天都没亮呢!可他走得时候我都不知道,他怎么不叫醒我……” 一席话说得连欣和那位女医生都目瞪口呆,连欣终于知道这两个人的关系,此时也管不了具体事情,只看她语无伦次的样子就知道这个人对她有多重要。 连欣默默地使劲握了握祁夏的手,打断她的自责,转过头去跟朋友言简意赅地说:“陆城,市刑警队的,如果出事了,今早就应该送过来了。” 女医生停了一停,似乎在想,然后她略略安慰着说:“不会有大事的,既然是刑警队的,一般会送到相关的附属医院吧,不在这里,你们再去找找。” “别担心。”她看着祁夏红肿的眼睛,“说不定他没出事呢。” 祁夏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只干咳了两下,大颗的眼泪彻底失控般一连串落下来。 正文 第三十九章   “我想,或许我能等到他回来。” * 到了晚饭时间林真又来到医院,为了陆城的安全,他的身份是保密的,除了主治医师以外旁人都不知道他的身份,他住在医院高层的单人病房里,24小时有人保护和监控。 他们打算等他醒过来就回局里修养,另外还有很多疑团等他来解答。 可他什么时候才会醒过来。林真不禁又想到这个问题,这大半天她已经想了上百次,可不论她怎么焦急,陆城仍然安静地睡着,如同出任务埋伏时的冷静和沉默,他睡得太沉太沉,让林真时不时会惶惶然地想他会不会悄悄离开了。这样的想法刚一出现就被她迅速扔出脑海,他的胸口在缓慢地起伏着,只是安静。 似乎这段时间真的太累了,医生说得没错,体力严重透支,似乎早就在等待这个机会好认认真真地休息一场。可这么疲倦地他为什么会凌晨出行? 林真说服自己冷静地等他醒来,他不会有危险,不会出现意外,医生说了,伤口虽深,但是向体侧倾斜的,并没有伤及内脏,只是失血过多造成的短暂昏迷。他需要长久的休息,才能恢复体力,这半天他只靠吊瓶维持身体所需要的营养。 * 连欣开车载祁夏跑遍了全市的所有医院,夜幕降临的时候她们停在本市最后一家医院门前。 “小夏,你别想得那么可怕,他或许只是有事外出了。” “他的手机关机了。”祁夏两手交握,黏腻腻的汗让她凭空生出一种恐惧,仿佛存在于自己手掌间的是腥甜的血。 “我帮你去问。”联系准备开门下车。 “别去。”祁夏拉住她的手臂,她眼中是一种六神无主的惶恐,她紧紧地掐着她的手臂,像抓着汪洋大海中唯一的浮木一样。 “怎么了?” “别去,别去。”祁夏低下头,额头贴在表姐的手臂上,“如果他真的出事了怎么办。我怎么办,怎么办?” 祁夏似在等待答案,连欣转过身来扶着她的肩膀:“你老老实实在这儿待着,我去问。” 连欣不等她反应,挣脱她的手下了车,祁夏探过身去慌忙去拦,可连欣已经下了车,关上车门的一瞬间,祁夏的右手刚好扶在金属框上。 撕心裂肺地痛一下子传过来,整个右臂都麻了,肩膀上的伤像是被人突然揭开一样,疼痛在右臂上过电一样窜过,然后猛然撞上心脏。祁夏颤抖着去抓右手,一碰到又是一阵刺骨的痛,她躺倒在驾驶座上,额头紧紧贴着座椅的后背,身体蜷缩起来,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连欣慌忙将她扶起,右手中指和无名指的指甲已经紫了,金属门在指甲根部留下伤口,鲜血一点一点地渗出来。 连欣将她搂在怀里,掏出手机打电话给自己的丈夫:“你快来,我撑不住了。” 告清地址,听到那端坚定地答应了一声,连欣挂掉电话,泪如雨下。 她轻轻地托着祁夏受伤的右手,像哄小孩子一样不断地说:“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别怕。”连欣从小就跟这个表妹亲,两个人似亲姐妹一般,此时心痛如刀绞,却什么也说不出了。抱着她的时候觉得两人都回到了童年,还是小丫头的祁夏摔倒了磕破膝盖,她就背着她回家,一路上说“没事了,没事了,别怕别怕。” * 渐渐的,那阵凛冽钝重的痛感过去之后,祁夏依然倚在姐姐的肩头。她安静了,心底的恐惧慢慢散去,让她以为,所谓的痛也不过如此。 这一刻身体上的痛占领了她的大脑。 姐夫赶到,他打开副驾驶这边的车门,将祁夏小心翼翼地扶下来,托着她的手,祁夏脸色惨白,像个脆弱的瓷娃娃。 两人一左一右跟祁夏来到医院,姐夫很有默契地没有过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接待处询问到哪里可以包扎伤口,祁夏先是乖巧地站在一边,而后突然抽出被姐姐握着的左手,她拉住一个过路的护士问:“陆城是不是住在这里,今天早上过来,好像受伤了。” 神情天真,似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连欣看得心痛,慌忙过去拦阻,她却不依不饶地继续问,右手抓着人家的衣服,青紫的带着伤口的指尖毫不在意地用力地握着白色的衣物。 护士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看着连欣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右手松开,再一看,指尖已经渗出暗红色的血珠。 姐夫忙拉着她到指定的此方消毒包扎。 “都怪姐姐,不问了,我们不问了。”连欣挽着她的手臂,轻轻地安慰着,眼中已有泪光。 祁夏双眼之中是散不尽的雾气,她都搞不清楚自己如何到了这无知无觉的地步,满脑子只有那个人的身影。他在她眼前静静地站着,不闪不避,可她就是抬不起手来。突然指尖一阵刺痛提醒了她,她眨眨眼,张口喊了一声“痛”。 护士用酒精为祁夏的手指消毒,刚触手是温柔的凉意,然后就是灼烧一样的痛,连欣抓着她的手,见她另一个拳头握紧,默默地咬紧牙关。 “这里也没有他的消息,我刚才问过了。”她倚着姐姐的肩膀,木木地看着自己手上的伤口,慢慢地被裹上一层干净的纱布。 “过一段时间就会长出新指甲的,如果护理的好,会和以前的指甲一样。”护士淡淡地说。 * 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家,连欣将祁夏接回自己家里,陪着她睡,她看她终于恢复正常,在医院时她天真的眼神真叫她心慌,不过是还没确定的消息,她就着急成这个样子。如果那个人真的出了事,她会怎样,连欣不敢想,她安抚地将她半抱在怀里。 “姐,我要出去。”祁夏突然从梦中惊醒,径自下了床,鞋也不穿就跑出了卧室。 “小夏?!”连欣慌忙喊她,却见她脚步不停,在黑暗中撞到门框,闷闷地一声响,姐夫闻声从另一间卧室里赶出来,他和衣而睡,显然是为了预防万一,他一把抓住已经走到玄关处的祁夏。 “还有一个地方没有去,我得去,那么重要的地方我怎么会忘。”祁夏急急道,头也不会,兀自拼命想挣脱姐夫的手。 “别胡闹!”姐夫吼了一声,这个温柔的男人也是第一次这样说话,露出威严的模样,“你姐姐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祁夏猛然回头,连欣扶着墙站在卧室门口,气喘嘘嘘,头发被额上的汗水弄湿了,借着月光看得分明。 “她怀孕三个月了,体质不好,随时都有流产的可能。”姐夫面无表情地说。 “我陪你去。”见祁夏不回答,他接着说。先返身将连欣送回卧室里躺好。盖上被子,吻吻她的额头。一转身又被她抓住手臂。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他说,“不管怎样,我会把她安全带回来的。” 连欣笑了笑,她看对了人,这个男人,有责任有担当:“别跟她置气,虽然也三十岁了,但太在意,心先乱了,因此像个孩子。” * 确实还有一个地方没有去问过,刑警大队,她只打过一个电话到陆城的办公室,说了两句话就挂断,可那里到底是最关键的地方,也许她一去,就能见到陆城平安无事地站在自己面前。 退一万步讲,祁夏咬咬牙,如果他出事了,要从那里得到消息她才安心。 她硬起心来要自己冷静,不管怎样,她要知道他的消息,他不能像自己一样任性妄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整个刑警大队的院子只有一盏路灯,门口两个站岗的年轻人,门口那间小小的接待室门扉紧闭。祁夏下了车,姐夫陪在她身边,看她边走边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陆城,陆队在局里吗?”祁夏问年轻人。 年轻人皱起眉头,停了一下才回答:“有任务出去了,现在不在。”他将胸前的枪往上提一提,“没有急事就离开吧,这里不是一般人随便来的地方。” “出任务了?”祁夏似不信,又问一次。 “嗯。”年轻人用鼻音作答。姐夫在旁边轻轻揽着她的肩膀:“别担心了,肯定没事,人家说了,出任务了。” 祁夏不听,她此时像个小孩子,用最浅显的言语来安慰也依然耍赖似的不肯离开:“什么时候回来?”她追问。 年轻人两眼正视前方,不做回答。 “这个不能告诉你的。”姐夫温柔地安慰。 * 两人回到车上,寂静的夜里,车里也是一片沉默,他不打算对这个妹妹做过多的安慰,很多事情,都要她来面对的。 他发动了车子,刚扶上手动挡,祁夏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姐夫,等等。”她双眼死死地看着前方,似乎想穿透着浓郁的夜色看到她一直挂念的那个人,“我想在这里等一会儿。” 她回过头来,眼睛在黑暗中亮亮的,他知道是充盈了泪水的缘故。 “我想,或许我能等到他回来。” 正文 第四十章   他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待了许久,像一场没有对话的默谈,可他们连眼神的交流也没有,只有指尖他手掌的热度和手腕上的脉搏 * 寂静的夜,没有风,夏日的暑热还没有褪去,打开车窗,他看着也在夜色中沉睡的刑警大队的院子,他们在这里停留很久了。 祁夏也在看,目不斜视,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她成了麦田里的稻草人,不知道在守望什么,她的眼神渐渐疏于茫然和迷离。 太累了,太疲倦了,她已经很久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惊心动魄。 * 祁夏在想,大脑里浑浑噩噩,却还是拼命保持清醒去想,十指连心,指尖上的痛一阵一阵地传来。 原来自己是这样脆弱至不堪一击,她又想起他那时跟她说的话,他冷漠的语气,他有些自怨自艾的调子,像是在埋怨她,又像是在埋怨命运。 他说:“我的生活很麻烦。” 是很麻烦,说不准哪天就会遭遇什么不测,而对于祁夏,仅仅是猜测,就因为得不到确切地消息而近乎疯狂地寻找他。 祁夏觉得心里发苦,她似乎在突然之间发现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能力来承担她麻烦的生活,她自私地这样彻头彻尾,只愿与他一起共度片刻的欢愉,却不能共担风雨。她脆弱的心一想到他出事了就止不住地狂跳起来,血液凝固至无法流动,一种木木的感觉散布到四肢百骸,她在竭力控制自己不去思索,不去感受疼痛,不去做最坏的打算。 她始终在逃避,她承受不起的一切,他的爱和失去他。 可此时的她已没有力气去坚强,她被盲目的身体本能驱使着,以为只要见到他就一切无事,可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她很可能某天突然失去他,她要承担他未结束的一切,包括他的爱,并且始终独自一人。 她将所有的筹码都压在赌桌上,当结果要出现的时候,她想抓住点什么来稳定心神,这个人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告诉她她一定会赢。 可她没想过,有一天他就是那个筹码,在她完全控制不了的赌桌上,一个闪失,就会彻底失去他。 想到这里,那种无力感毫不留情地袭击了她,她低下头,捂着脸哭了起来。 头发散乱,额上有汗珠,右手手指缠着厚厚的纱布,一碰就是锥心的痛。 和失去陆城比起来,那一个痛会更快到达心脏? 她不想失去他,因为他就在她心里。 “或许他真的没有出事,我怎么可以这么不冷静。”思虑到此,她想给自己一拳让自己清醒过来。 却突然听到姐夫在身边说:“有人出来了。” * 祁夏跑过去拦住车子的时候小秦还愣了一下。 他狠狠踩下刹车,车灯刺得祁夏闭上了眼睛,可她站在车前一动不动。 “你?”小秦认出她来,她知道这名女子和陆队的关系不一般,还没开口心里已经紧张起来,林真的警告在耳畔响起,可他一看她脸上的泪痕和凌乱的头发就知道她在着急什么。 “陆城在哪儿?”她问。 小秦犹豫着要不要跟她说。 “你们保密?”祁夏突然恢复镇定,“如果他出事了,你带我去,我悄悄跟着你。”说完她回头看了一眼,姐夫下车了,站在车边远远地看着她。 小秦想了想,又点了点头:“不要太担心,他没什么大碍。” 祁夏点点头,放了心,她返身坐回车上,一上车,看到小秦开着那辆车进入夜色,车灯明晃晃地照着,似一种指引。 “姐夫,我们跟着他的车,他说带我去见他。” * 小秦的车停在了市人民医院的门口,祁夏看着医院大楼亮灯的那几个窗口,心里念着:“原来你就在这儿,我早该知道你的消息,却走了那么远,绕了那么远。” 小秦下了车,若有若无地回头看了一眼,祁夏明白他的意思,这个年轻人,真诚而笨拙,但他是善良的,偶尔违背原则,祁夏知道他一定是了解了自己和陆城的关系才敢这么做的。 她也下了车,很平静地跟姐夫交代了一下,她沉稳安定的神色让他略略心安,于是放心让她一个人到医院里去。 “他说他没什么大碍,我去一趟就回来。”祁夏也说不准自己会去多久,只是这样说。 * 她跟着小秦上楼,寂静的楼梯间里只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他为了让祁夏跟上来刻意走了楼梯,祁夏听着他的脚步,心里十分平静。 楼梯很长,灯光是柔和的米白色,小秦突然站住了脚。 祁夏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听不到他的脚步声了,祁夏快走两步,她知道他在等他,再上两层,在楼梯的转角处,推拉窗紧紧的关着,窗外是一整个安静熟睡着的城市。 “本不应该告诉你。”这个年轻人表现出难得的城府,“可我想,陆队也希望见到你的。” 他抬起头看着祁夏,面前三十岁的女人看起来似乎比自己还要年轻,她的脸上有着孩童一般的可爱神情,因其刚才的焦急和此时的安静都真实地流露着。他知道陆城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女子了,即使她擅于以手段对付男人,但和陆队平时打交道的人相比,就如同孩子的恶作剧一样可以轻易识破,而且,他知道她总是在陆队面前肆意妄为的。 小秦从来不知陆队其实一直看不懂他,除了他见到她的那天。在陆队的办公室里,祁夏脸颊绯红,披着陆城的外套,暧昧的画面,却显示出一种真性情。 “你或许不能停留太久,他需要休息。”他顿了顿又说,“其实,你应该多说点话给他听。” 他扶着窗台,似乎要靠它来给自己支持似的:“其实。”他说得很慢,“他现在,还没有醒过来。” 祁夏一怔,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凝固了,安静如蔚蓝海面的美丽脸庞突然惊慌失措。 “没关系,没关系,你别急,医生说了,嗯。”他斟酌了一下词汇,“他只不过是需要休息,很快就会醒来,一定会醒来。” 最后五个字说得重重的,祁夏含着眼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 然后她在单人病房里见到了陆城,一推门进去,病房里亮着一盏壁灯,灯光昏黄,病床旁边的沙发上坐着一个年轻人,穿着便装,可祁夏知道他也是刑警队的人,因为她一推门,原本在打瞌睡的他就立刻警醒过来。 小秦走到他旁边跟他说了两句话,两个人就到外面去了。 祁夏不知道小秦跟他的那位同事是怎么解释自己的身份的,她顾不了那么多,她所有的视线都停留在躺在病床上的陆城身上。 那么安静地睡着,没有平时那种压迫人的威严,英伟的身躯一旦熟睡也变得像孩子一样瘦弱。她看着他的脸,脸色苍白,更显得下巴泛青,脸颊瘦得深陷,他昏迷了一天了,所有的营养只依靠吊瓶。 她不知道在陆城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慢慢地将手伸了进去,握住了他的右手。他右手掌心裹着厚厚的纱布,祁夏的左手摸到了,于是就用自己的右手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两个人的手上都是伤痕,同样的纱布摩擦发出细微的声音。 “你肚子不饿?一天没吃东西了。”祁夏轻轻说,抬起头看了看吊瓶里的液体,“你不会喜欢这种东西提供的营养的。” “你今天早上怎么不叫醒我,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走的,你怎么也学会不辞而别了,这似乎是我的专利。”祁夏接着说,双手牢牢地握着他的大手,他的手保持着以往的热度,她记得这双手曾灵巧地叩开她灵魂之城的大门,如今却和他一起沉睡着。 祁夏隔着被子将脸枕在他的手上:“我知道你会醒来,小秦这么说的,我给你的钥匙还在吧,那我就在家里等你,你记得来找我。”陆城仍然睡着,胸口起伏着,她几乎能听到他的心跳。 “我真想多陪你一会儿,可是大概不行,不不不,我现在还不打算走。”祁夏笑笑,眼泪浸湿了被子上的一小片地方,“你明天就该醒来了吧,别让大家等太久。” “今天你真的急坏我了,我到处找你,没这么着急过。”祁夏将脸转向下,声音闷在被子里听起来有气无力,“这会儿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 “你平时说话也不多,可自言自语还是让人觉得挺郁闷的。”祁夏静静地说,觉得眼泪止不住流出来,立刻被薄被的布料吸收了,慢慢地脸庞也感到了布料湿润的触感。 “这可不是你的一贯作风啊,城。”祁夏不再言语,睡着了一样靠在他身上,双手仍然不肯松开。 他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待了许久,像一场没有对话的默谈,可他们连眼神的交流也没有,只有指尖他手掌的热度和手腕上的脉搏。 可祁夏似乎知道他想要说什么,他想要说的,想要做的,她都知道,没有原因。 她坐起来吻他苍白的脸颊,就在这时,有人推门走了进来。 正文 第四十一章   但她忘记了,她曾冒死拍下毒贩的照片且差点因此失去右臂 * 小秦和同事在走廊的长椅上闲聊,突然听到脚步声,因走廊里十分安静,这又是特殊病房,除了例行检查,他们不通知,就没有人会来这里。小秦慢慢站起来,他已经猜到是谁了,同事也能猜到。 果然,脚步声临近,转角处出现了熟悉的身影,一名女子,穿着便装,林真林主任。小秦冲她招了招手,却什么也没说。 “怎么都在外面?”她问,手里拿着外卖的餐点,顺手交给另外一个人。 “谢谢。”那个一开始就待在这里的人顺嘴说到,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林真似乎也不打算等他的回答,一转身就透过门上的玻璃看到了坐在里面的祁夏。 她纤细的腰身被简单的七分袖和牛仔裤修得更加美丽,她坐在凳子上,弯下腰去吻陆城的脸颊。 林真觉得自己的手不受控制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站在门外的小秦只听到她不高不低却异常冷漠地说了一句:“你现在不该来见他。” * 祁夏身体一僵,慢慢回过头来,纵然如此,她还是十分优雅地坐在床边的凳子上。林真见她没有起身的意思,只好在一边的沙发上坐下来。 在看到祁夏的一瞬间,她就全明白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就是无法不把陆城被袭击和这个女人联想在一起,对于这两人的事,她只知道一点,却了解陆城怎样地在意她,以至于不能安心工作,不能顺利地表达情感,甚至总是保持过分地有失风度的冷漠。 “为什么?”她听到祁夏轻轻问。 “他现在很危险。”林真看到她握着他的手,“对于歹徒的身份还没有任何线索。”她略低了低头,再抬头的时候,终于似忍无可忍地说道:“我们可不可以去外面谈。” “他不会有事吧。”祁夏回头看了一眼,她的留恋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让林真有些羡慕,因为她从来没有机会可以这么明确地表达自己的感情。 “不会。”她道,先站起身走了出来,不给她时间继续流连。 祁夏随后跟了出来,她和小秦对视一眼,露出温柔笑容,然后紧跟着林真的步伐往电梯口走去。 * “今天凌晨他是不是从你那里离开的?”林真问,语气有点像肯定句,她只是猜测,毫无根据的猜测,不过这是客观用词,对于她的主观来说,这就是事实。 “是。”祁夏看着电梯门上两人模糊的影子。 “那这个也是你的了?”林真道。 “哪个?”祁夏抬起头来问。却看到林真若无其事地按了电梯下行的按钮,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了那枚钥匙,还装在一个小小的密封袋里:“这个。” 祁夏眼神变了一下,似乎惊讶这东西为什么在她这里,这样的表情让林真肯定了她的答案。 “他叫我还给你。”林真说,“他的生活你没法参与。” 怔忪见她听到钢索缓慢移动的声音,似乎过了好久,电梯停在了这个楼层,叮地一声打开了门。 祁夏看着打开的电梯,她知道这是她唯一的退路,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当然,在逃跑之前,她拿走了那把钥匙。 隔着薄薄的塑料袋,触感很不真实。 她离开以后,林真几乎和刚才的她一样,有些失神地听着钢索滑动的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心海里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触不到底,缺乏空气,在巨大的压力下几乎分崩离析。 因为她终于确定,这两个人对彼此的爱有多么深。 一个在昏迷之前紧紧握着这把钥匙,另一个则失态至完全不见从前的优雅,他们的爱也许在他们自己都意想不到的地方慢慢生根发芽,连举止都不再受自己控制。 * 小秦不知道他们谈了什么,他和同事坐在屋里的沙发上一边吃东西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低声说话,说得都是最近的几桩案子,沈先生遭遇抢劫的案子至今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没有找到可能的另一个同伙,也就是那些血型指向的第三个人。 林真就在这时走了进来,他们立刻沉默了,因为她的脸色不太好。林真的心思,他们多少也有感觉,年轻人,对这些总是十分敏感的,鉴别科的主任和刑警队长在工作之余过多的交情和林真若有若无地表现出的关心让他们年轻的嗅觉察觉了暧昧的味道。 林真没看她们,她的脸上有一种失落,让整个人都失去了以往的干练和精明,微微垮下来。她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就是祁夏刚才坐过的那一张,看着陆城。 她确实没有资格也没有那个能力配合你的生活,那种天真不适合你。她在心里想,心又沉了一沉,因为面前这个他心心念念的人或许从来没有想到过她。可她也做到这一步了,无论如何。 * 电梯门开了又关上,因为没有人按动指示按钮,它就老老实实地停留在一层。 祁夏手中握着那把钥匙,紧紧地握着,右手指尖因为过于用力而从纱布中渗出血来,林真的语气是理所当然的,一句话就把祁夏不久前的思考翻了出来。她想自己始终没有勇气也没有那个能力承担他的生活,不能和他同舟共济,不能分担他生活中的危险。三年前离开报社之后,她活在被暧昧和男人包围的粉饰太平之中,缺乏力量和勇敢。 但她忘记了,她曾冒死拍下毒贩的照片且差点因此失去右臂。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了,祁夏惊慌地抬起头,门里门外的两个人都吓了一跳,站在电梯外的,正是一直在楼下等候自己的姐夫。 * 看着祁夏瘦弱的身影上了楼,他就留在车里耐心地等,他不想打扰她,想让她自己去抉择。可等了许久,直到妻子打来电话不放心地催问结果他才决定去看看。 他下了车,在车门口待了一会儿,他和连欣结婚没几年,但很早以前就认识,所以对于祁夏这个任性的妹妹也十分了解,他看着她出落地一天比一天美丽,知道她注定让很多人晕头转向不能自拔,可她敏感而始终天真的内心却不似外表那样动人,如同一块玻璃碎片,脆弱却依然保持着锋利的棱角。 也许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可以包容她那些棱角,只是两个人都会被伤得鲜血淋漓。或者可以换一颗更坚实更圆滑的内心给她,可祁夏从没想过改变,自我和任性是她的魅力,也是她始终不能幸福的原因。 这个时候他期望自己能有一支烟,可他从来不抽烟,所以他锁上车门,跺了跺已经站得有些僵硬的脚,向着医院门口的亮处走去。 大厅里不见祁夏的身影,只有一个值班护士抬头看了看他,虽不知楼层,但他还是走向了电梯,刚按下按钮,门一打开,就看到满脸泪水的祁夏。 “你姐姐催了,我们回家。”他半揽着她的腰将她领出来,言语平常。 一路上祁夏很安静,她握紧的右手慢慢松开,那枚钥匙无声地掉在车厢里,姐夫察觉了,却什么也没说地继续开车。 * 一听到门响,连欣就从床上坐起来,祁夏在玄关处脱了鞋,光着脚进了卧室,她走到床的另一侧,镇定地将窗帘拉严实。 “小夏。” 祁夏爬上床来,靠近姐姐躺着,将脸埋在姐姐的怀抱里。 “我找到他了,姐。他没什么事,很快就会好起来。” 连欣嗯了一声,一回头看到丈夫站在卧室门口,借着月光,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奈,他们都向对方点点头。 祁夏没再说话,连欣也就静静地抱着她,却睡不着,她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又看看门口,没开灯,黑暗中她听到丈夫的脚步声,他进了厨房,烧了小半壶开水,倒在大杯子里端进来放在床头柜上。 “辛苦你了。”连欣说。 他摇摇头走出去,替她们姐妹两个关上了门。 这下整个房间里彻底安静了,夜色也在静静地呼吸着。连欣闭上眼睛,轻轻地拍着祁夏的脊背,像在哄一个婴儿入睡。 然后她感到自己的肩膀湿了。 * 第二天醒来姐夫做了可口的早餐,祁夏只用右手的前两个指头摆弄勺子。正吃着,手机响了。 祁夏接起来,看到青颜发来的短信。 “今天新老板到任,似乎给你安排了个苦差事,记得一会儿来编辑部。姐姐我要到法国度蜜月去了。” 青颜很少打电话了,因为她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也看不到嘴唇的形状,她又不习惯带助听器,所以就改为发短信了。 “我一会儿去趟编辑部。”祁夏说。 “嗯,让你姐夫送你。” 祁夏想说自己打车去,可转念一想他们一定是不放心自己,于是十分乖巧地回答:“好。” 正文 第四十二章   过去的那种默契,那种从未怀疑过的天长地久,究竟到哪里去了 * 经历了那样惊心动魄的一天,祁夏似乎突然就想通了,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个坎过不去的,可过不去又有什么用呢。那个女人说得对,他们不合适,不是两个人不般配,而是生活,没有办法融合在一起。 陆城不懂时尚,而她不知道什么叫做艰险。 她的生活奢侈而安逸,他们只能偶尔做情人,所拥有的,也不过是身体上的契合而已。 可过去的那些日子,他们也曾一起喝酒聊天开玩笑,祁夏坐在车里,自顾自地看着窗外,心底有一个问题怎么也压不住,她不禁反复地问自己。 过去的那种默契,那种从未怀疑过的天长地久,究竟到哪里去了。 似乎只在一眨眼间,身体的靠近却是心灵永久的疏远。她有些不甘心。 车子就在此刻停了下来,停在商务大楼的门前,姐夫笑笑说:“到了。” “好了。”祁夏一脸的顽皮,“可以回去跟姐姐交差了,我知道你是好男人。”姐夫看着她孩子一样的笑容,不由得伸手在她脑袋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别瞎扯了。” “怎么都学会这一招了……”祁夏口中不满地嘟囔着下了车。 “小心你的手。”姐夫在身后嘱咐,祁夏已经走了一截了还是回头跟姐夫挥了挥手,眼睛里立刻充满了泪水,阳光太亮,她努力仰起头,不让泪水留下来,一闭上眼却还是感到泪水涌了出来,她低着头转身往楼里走,眼前一片漆黑之中有一个灰紫色的太阳的影子,眼睛酸痛。 冷不防撞到一个人身上,祁夏连忙说对不起,一睁眼,就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穿着衬衫和西裤的何乾,外套搭在左臂上,脸颊微微泛红。 “好久不见。”大提琴轻轻奏响。 祁夏突然觉得很讽刺,她顺手抹去眼角的泪水,多此一举地解释:“阳光太亮了,没看到你。” “嗯。”了然地语气,“亮得叫人忍不住流泪。” 祁夏知道她不用在这个人面前装了,他配合她的戏码,也说明了他的体贴,既然如此,不如摘掉这碍事的面具。 “确实好久不见,你怎么来了?”祁夏笑着问,手搭凉棚遮着眼睛上的阳光,抬起头看着清秀俊拔的他。 “你们新任主编通知的。业务方面的事。”他笑笑。 祁夏眼皮一跳,嘴角一撇,她觉得自己的反应充满喜剧色彩,不知道为什么,她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 “手怎么了?”原来青颜也在,一见面就发现了她右手的异常。 “没事,那天被车门给夹了。”祁夏说得轻描淡写。十指连心,青颜能够想象得出来有多么疼,更何况看那包扎就知道伤得不轻。 “那这个苦差事你还能做吗?”一个人插话进来,是个比青颜稍年轻一点的女人,头发盘着,圆脸庞,看起来十分温柔,少了几分干练,因此祁夏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谁。 “新任主编齐露。”青颜在一旁介绍,也是说给何乾听,他原本的注意力都放在祁夏的手上,此时突然反应过来,忙伸出手和齐女士握手。 “以后合作愉快。”齐露看起来很好相处,不像青颜是个咋咋呼呼不讲道理的主,那一份平易近人,很快就让祁夏心生好感,其他同事的感觉估计也一样,每个人都笑眯眯的。 “我确实该走了,你瞧。”青颜故作忧伤地叹了一口气,“一个个地欢天喜地。” 这话把祁夏和何乾都逗笑了,齐露也笑着,顺手一引将祁夏和何乾带到会客室里,青颜摆摆手说自己就不参加了,她右手抬起抚了抚耳朵,祁夏知道那助听器又让她心烦了。 “这次是个苦差事,你要是需要休息可以先等一段时间。”齐露很体贴地问,祁夏知道青颜一定或多或少地向她暗示过自己最近有多么狼狈了。 “没事,您交代吧。”祁夏笑笑,知道这事儿一定和何乾有关,否则他不会来,也不会坐在这里。 副手给三人倒了咖啡,齐露淡淡然地谈起了她的打算。 原来是要把室内装修设计的栏目做成一个专题,出一份副刊。新官上任三把火,祁夏想这真是不变的道理,希望接下来不会是大刀阔斧地改革,其实很多读者很多编辑,都是习惯于从前的模式的,杂志不是蔬菜,分量越多越好。 “把专栏转化为副刊,每一季度出一期,第一期已经着手开始筹备了。”齐露也看出了祁夏的忧虑,可这件事是经过前辈青颜首肯的,说起来青颜虽然生活不太着调,但做事还是很认真很有两把刷子的。 “这件事我已经知道一些了,是青颜告诉我的。”何乾在一旁插话。 祁夏忍不住想瞪他一眼,这个人真是想宣传想广告想疯了,这个时侯帮什么腔,一本副刊可不是一个专栏,不是是十来八张照片设计图和千八百字就能撑起来的,搞不好就要开天窗,一旦做得差强人意,反而会影响整个杂志的销量。 因为一本杂志里有几页内容无聊读者一般还不会介意,但一本杂志的副刊不满意可是会让消费者有被骗的感觉,这种形象一旦树立起来其影响力是非常可怕的,读者不会管你投入多少,初衷多么好,只要他们觉得把钱花在了没意义的几张纸页上就会很生气。 三个月一期,一本副刊要有起码的容量,去那里找那么多素材? “价格呢?” “出副刊的那一月会加价。”这就是压力所在,盈利和满足读者的双重压力。 “素材呢?”祁夏转过头去看着坐在另一边的何乾,言语之中有挑衅的意味。 “我们有足够的设计师和摄影师。” 祁夏不作声了,她沉默了半晌,齐露先开口了,这位主编脾气倒是不错,要是青颜早就暴跳如雷了,只是祁夏从不把她的怒火当回事儿罢了。 “你可以先考虑考虑,反正现在还在设想中,可以给你足够的时间准备。” “好。”祁夏站起来,她觉得会客室里的冷气不太足,昨晚就没有回家,这身衣服穿了两天,黏糊糊地粘在身上,让她很不舒服。 齐露的笑容很温柔,她看着祁夏离去。 “你怎么看?”齐露回过头去看着何乾,他坐在那里没动。 何乾想了想才说:“我想你肯定想炒了她,不过我不希望这样。” “其实是看青颜的面子。”齐露笑着说,却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回头盯着他的眼睛,顿了一顿,又恢复和缓的笑容,“何总也真是好脾气好涵养。” “也不总是这样。”何乾模棱两可地回应了一句,他站起身来,礼节性地和齐露握手,“我们这边会尽快筹备,合作愉快。” 齐露帮他开门,圆圆的脸上即使是职业性地客套,那微笑也让人觉得亲切,她看着何乾迈着大步走出编辑部,与前台的女孩子客气地挥挥手告别。 * “他还是很在意你。”青颜在祁夏的办公室里看到那个俊秀的身影一闪而过,不由得出言调侃。 “何以见得。”祁夏靠门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头也不回地问。 “这个方案一提出,他就答应了,我们的条件很苛刻,宣传效果还不知好坏,但他却一早开始着手准备,难道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什么?”祁夏明知故问。 “为了能和你有共同外出的时间。”青颜说。 * 从会客室出来祁夏就进了自己的办公室,好几天没过来了,办公室里还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 意料之中的,青颜坐在皮质转椅上等着她,悠哉游哉地敲着二郎腿。两个人讨论了半天齐露刚刚提出的方案,祁夏颇有微词,可青颜却站在支持的一面。 “你有点任性了。”青颜说,语气肯定,“没什么做不到的,不要畏首畏尾,而且,做成了也是不小的利润。” “你拍拍屁股走了,我留下来辛辛苦苦,做差了我说不定要丢饭碗了。” “小夏,你是不是对齐露有偏见?”青颜突然问。 “怎么会,我还觉得她那个人挺随和的呢。” “所以她的这个方案让你对她的预期失望了对吧。”青颜笑容温柔,眼神似乎洞悉一切,“你假想一下,如果提出这个方案的人,是我,你会不会觉得好接受一点?” 祁夏被青颜突然抓到这潜藏的原因,心底一怔,她已经无知无觉地对齐露产生了排斥,她别过脸去:“毕竟不是你的想法。” “就当是我的想法。”青颜径直回复,又说,“再说也不至于丢饭碗,对方投资很大,很用心,效果应该会不错。” 祁夏有些疑惑,不知道青颜怎么突然转了话题。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门外沉静的脚步踱过,何乾的身影在磨砂玻璃上出现,一闪而过。 “因为他。”青颜轻轻说,“他还是很在意你。” 正文 第四十三章   如果没事的话,他为什么还不醒来? * 两个人的话到此就算是结束了,齐露靠着门框站了一会儿,眼神始终注视着何乾的身影消失的那个转角,久到前台的小姑娘都回过头来疑惑地看了看她。 接到她目光之中的好奇,齐露微微一笑,回头带上会客室的门,就往祁夏的个人办公室走去。刚一敲门,就听到祁夏说请进。 青颜用右手稍微修正了一下助听器的位置,微笑面对进来的齐露。 “怎么样?小夏。”齐露像青颜一样称呼她。 “既然主编这么决定,那就这么办吧。”祁夏的眼神在青颜身上打了一个转,又回到齐露身上,“我得休整几天,不着急吧。”祁夏指的是手上的伤。 可青颜知道她不仅手上有伤,心里也伤得不轻。 齐露点点头:“大概什么时候能出发?” “三四天之后吧。”祁夏说,“这两天做个计划。” 齐露很满意祁夏的办事方法,计划很重要,可她倨傲的个性是个让人头疼的问题。 “也抽空把广告部的事情处理一下吧,董事找到了新的人来接手。”齐露说。 祁夏第一反应就是去看青颜,这消息有点震惊,不是因为她要失去广告部的职位,而是因为这件事青颜从来没跟她提过,可青颜一脸的坦然,看来她早就知道了,并且打定主意没有告诉自己。 “一切听您的安排。”祁夏想了一下,“任命还有两个多月才到期,这段时间怎么办?”祁夏才不在乎这个职位能干什么,她只是想,既然青颜袖手旁观,这些话就只能她自己来说了,她只是想和这个齐露击一掌罢了,输赢倒是其次。 “这有相关规定可以依照,自然……”齐露很镇定。 “那就好。”祁夏笑笑,不等她说完,径自推开门走了出去,“三天以后我就出发,希望第一期能够按时上架。” 齐露也不恼不怒,她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而且,因为来自何乾和青颜的压力,她暂时也不敢做什么。 * 祁夏带着胜利的微笑下了楼,还优雅地和前台的女孩子挥手告别。把这个小姑娘搞得莫名其妙,先是那位何总,如今又是一向高傲的祁夏,今天是怎么了。 祁夏站在电梯里,编辑部楼层不低,电梯慢慢地下行。她站在这个四面都是镜子的小房间里,看着镜中有些憔悴的自己,昨天就穿上的衣服带着细微的摺,头发虽然经过了梳理但到底不够完美。她闭上眼,突然觉得疲倦。 当她站在医院的电梯里时,也是这种感觉,下行的电梯如同她下沉的心,一点一点地被窒息,她知道这次出去采风时间不会太短,少则十天半个月,多则超过一个月,她一想到要离去,突然觉得自己会不会就此跟陆城永别。 即使身处同一个城市他们见面的机会也很少,可她仍然觉得,一旦自己踏上这段旅途,就会越走越远。 越来越远,我们,越来越远。祁夏在心里默默地念,看着镜中的那个人流下了眼泪。 此时电梯叮地一声打开了门,祁夏抹抹泪痕,红着眼睛走出了门。 黑色大理石台阶被阳光炙烤的都有些烫脚,祁夏伸手遮住眼前的阳光,低头默默地走到路边,准备拦一辆出租车,却听到汽车喇叭响。 她本能地转头,看到车门打开了,下来的人向自己走来。 “走吧,我送你。”他说,声音温柔如同低诉。 “不用了。” “这会儿不好打车。”他眯着眼睛抵抗烤人的阳光,“你的车又坏了。” 祁夏也眯着眼睛看他,看他微皱着眉,五官清秀带着一种书卷气。这个人怎么变了,从前多么木讷不会变通。 “走吧。”他虚揽着她的腰,帮她打开车门。 “你送我去汽修厂吧,我的车应该可以取回来了。”祁夏说。 何乾发动车子,没说话,看方向确实是往汽修厂去的,祁夏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一路上车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今天的太阳真毒,刺得眼睛疼。”何乾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可祁夏还是明白了他的用心,没错,他看出她哭过了。 “被你看出来了。”祁夏随意笑笑。 “我就是随口说一句。”何乾也不看她,淡淡地说,“谁叫你伤心?” 祁夏没答话,她怔怔地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 “是上次那个人?”何乾斗胆问了一句,他就是见不得她这样难过,虽然两人只能是普通朋友,他发誓他并没有打算趁人之危。 “上次?”祁夏喃喃地重复了一次,然后明白他的意思了,他送她去过刑警大队的。 “是。”祁夏静静地说,“你猜对了。”她转过脸去看他,看他被阳光照的温柔的侧脸,看他专注地开车的样子。 “怎么了?”察觉到她的目光,他似笑非笑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祁夏也笑了一下,“我现在才发现,原来你这么聪明,过人的敏锐啊。”原本是玩笑话,却说得有些牵强。 祁夏发现自己控制不了情绪了,她连忙转到另一边去,一闭眼,泪水刷地流了下来。 何乾察觉到她的失常,原本的打趣和客套都吞了回去,不说话,静静地开车,似不存在一般。 转眼间到了汽修厂,祁夏说了声谢谢就下了车,何乾不放心,也下了车跟在她身后,一进服务部,就有人来接待,得知祁夏是来取车的,工作人员笑着说已经修好了。 “你先回去吧。谢谢你了。”祁夏回头对何乾说,她知道何乾也该放心了,她再怎么难过,也不会忘记要专心开车。 “好吧。”何乾说,“我们什么时候把那个计划弄一下。” “明天吧。”祁夏想了一下,“明天上午九点之前我打电话给你。” “好。”何乾点点头,旁边的工作人员原以为他们是夫妻两个,如今见这么客套,才知道是朋友。 祁夏见他往外走,就跟着工作人员去取车了。 * 汽修厂地下一层是停车场,祁夏从工作人员那里拿到钥匙,在单据上签了字,就手法熟练地将车子倒出车位,准备开出停车场。 身旁各式各样的车子匆匆晃过,价格高低不等,品牌不一,祁夏却在看到右手边的一辆黑色轿车时突然停下来了,一个急刹车,幸好速度不快。 工作人员见出了状况,连忙跑过来询问,谁知祁夏却没说自己的车子,纤纤玉指一抬,指着那辆黑色两厢轿车问:“那辆车哪儿出问题了。” “这个……” “是朋友的车,认出来了,随便问问。” “这个倒没什么大问题。”他小跑着回到值班室,待祁夏的车开到门口,正好迎出来,手里拿着登记簿,“后排的窗玻璃碎了,是昨天早上送过来的……” “嗯,辛苦你了。”祁夏笑笑,发动车子慢慢驶上了汽修厂门前的公路。 * 是他的,没错。祁夏熟练地操控方向盘,完全依靠本能在开车。她冷笑了一下,怀疑自己凭什么还能这么镇定。 她所看到的那辆车,是陆城的。 当时的她还能有条不紊地询问相关情况。祁夏笑了笑,一笑就笑出了眼泪。 后排的窗玻璃碎了?被人袭击了吗?陆城是怎么应付的?她静不下心来,觉得所有的人都在骗她,没事没事,每个人都说没事。 如果没事的话,他为什么还不醒来? * 祁夏略一思索,调转车头回到汽修厂,宝蓝色的跑车十分扎眼。还是刚才的那位工作人员,祁夏下了车,进了他位于车库门口的值班室。 “想拜托你一件事。”祁夏说,声音诚恳。 “您请说。”工作人员素质很高。 “那辆车的主人要是来提车,就通知我一声。”祁夏说,“就是,就是我刚才问你的那一辆。” “这个恐怕不太好办。” 祁夏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回答,她笑自己怎么这么傻,就算车是陆城的,他也不一定会亲自来提车,更何况,这辆车一定是记在刑警队的名下的。 工作人员有些不知所措,因为他眼看着这个美丽的女人突然就失去了刚才的神采,她的眼中有泪水在打转,颇为狼狈。 “您没事吧,真的对不起。”他连忙道歉,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哪里见过这阵势。 “不是你的问题,辛苦你了。”祁夏再道辛苦,返回车里开走了。 室外的阳光亮得刺眼,只走了几步路,就让祁夏觉得头晕目眩。 该死,她狠狠地骂,这个可恶的夏天怎么还不过去。 她踩下油门,汇入车流,两眼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可泪水却仍然毫不留情地涌了出来。 * 刑警大队这边,根据林真提供的线索,警方已经将张记者进行了秘密监控,可至今没有发现什么特别的事情。他自从那天上午接沈先生出院以后就很少外出采访,一般是去老沈家里照顾他,或者偶尔去趟报社。 但局里没有放松丝毫,因为这也是反常的,据他们了解,张记者在报社里算是比较活跃的,对一些大型案件和大宗内幕曝光很有兴趣,最近却摆出一副不闻世事的模样。 反常就预示着线索,警方还没跟他谈过,为了不引起他的戒备。 正文 第四十四章 -   “好多了,我觉得。”他慢慢说,“医生怎么说,能完全恢复吗? * 天早就亮了吧,似乎睡了很久了。勉强握一握手掌,手心里空空的,只是任何轻微的动作都回来带来剧烈的痛感,好像布满裂痕的瓷器,轻轻一碰就分崩离析。 可是无论如何也想睁开眼睛清醒过来,睡了这么久,她一定等着急了。那个时候握着自己的手在耳边絮絮叨叨的人,现在应该还在。她才不管什么上不上班,倔脾气劲儿上来了谁也管不了。 可手里是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脑海里似乎也空空的,只有细碎却剧烈的痛,果断地散布到四肢百骸去。他握紧了拳头,确认手中的东西不在了,那一刻有些失落。但他还是要醒来,弄丢了还是放在别处了,他都要找到。 然后他听到耳边有脚步声,急促地,激烈地,说话的声音也像机关枪似的连续不停。可这些声音好像在另一个世界似的,似乎隔着一堵墙,或者一层玻璃,听起来是模糊而缥缈的。他深呼吸一口气,想醒过来,却因呼吸不畅猛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咳,像导火索一样,全身各式各样的疼痛都炸开了。他咬咬牙,睁开了眼睛。 “你终于醒了。”首先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然后是身后的一大帮人,穿着白大褂的,穿着西装的。 “林主任?”他说,伴随着几声咳嗽,被叫出名字的人先是一怔,然后微微笑了一下,眼睛里带着泪花。 “身上的伤口怎么样?”说话的是队里的同事,他认得,又没有失忆,一个个紧张成这个样子干什么? 伤口?陆城略一思付,就想起那天晚上发生什么事了。虽然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人帮他用棉签湿润嘴唇,他的嘴唇却还是干裂出几道口子。他慢慢坐起身来,身上的伤口在一静一动之间痛得厉害,右腿十分沉重,他轻易就猜出了右腿一定打了石膏,肋下也疼得厉害,这些伤口他都知道。 小秦在他身后放上两个枕头,好让他能靠着休息。 他点点头,脸上是安静沉稳的表情,如果不是脸色苍白憔悴,一点也不像刚刚受伤的人呢。 “好多了,我觉得。”他慢慢说,“医生怎么说,能完全恢复吗?” 林真出去帮他倒了一杯温水进来,这也是医生的嘱咐。她一进门,听到这句话,忽然觉得心痛。她知道他问出这句话需要多么大的勇气,如果医生告诉他伤口很严重,不仅无法正常工作,甚至影响到未来的生活,他该怎么样,可他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失控,只会默默地接受,暗自下决心加强锻炼。 明知有这种可能,他还是这样问了,语气平淡,就好像在问几点了一样轻松。 幸好幸好。她在心里十分感激这一切,都是外伤,一定能痊愈。 “没问题。你安心养着。”医生肯定地说,陆城点点头,也没有过多的欢喜。这样的疼痛之下,他能保持平静已经是多么难得的了。 他见林真端来了水,就抬起手去接,一眼看到自己手上包裹着得严严实实的纱布,他顿了一下,林真脸上的表情有些许的不自然。可陆城却将头转向旁边的小秦,问道:“我的枪呢?” “已经拿回局里了。”小秦答道。 陆城点点头,放下心来。 “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吃点东西。”局里的领导吩咐,“如果觉得没什么问题,我叫人来做笔录。” 没有人反对,陆城点点头,说:“好。” * “我睡了多久?”等一屋子的人都走了,就剩下林真和小秦的时候,陆城这样问。 “一天。”林真答,言语透着心疼。 “歹徒抓到了吗?”陆城问。 “这么说来确实是被袭击了?”林真反问。 “嗯。”陆城明白了,“还没抓到吧。” 林真只好点点头。 “没事,有一个人中枪了,这样很好查,又不是随便什么地方都能治枪伤的。”陆城头脑清醒,立刻就搞清楚了其中的关系,似乎很快恢复了办案时的冷静和魄力。 “有什么想吃的,快到中午了。”林真问,不想让他太耗神,等休息好了再回答这些也不迟。 快到中午了?陆城抬头看看窗外,刚才他醒来以后就有护士把窗帘拉开了,阳光将病房里照得亮堂堂的。陆城忽觉恍如隔世,那么祁夏是什么时候来的呢?他知道她肯定来过了,可这两个人都只字不提,他于是沉默。 “随便什么都行。”陆城说,眼睛仍然看着窗外,明晃晃的阳光看着就觉得炙热。 * 待林真出去之后只剩下小秦待在病房里。陆城看着这个年轻人,他坐在那里有些拘谨。其实小秦此时也有点心慌,他觉得陆城一定会问自己什么,却又不确定,可有隐隐约约觉得他一定会问到关于那位女子的事情,但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可陆城的目光只是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就又投向窗外了。 “真是好天气。”他轻轻说,轻到小秦都没察觉,他听到的是后一句,因为陆城提高了声音,“吃过午饭就叫他们来做笔录吧。”小秦抬头才发现他看都没看自己,“这事儿不能拖。” “嗯,我这就通知局里。”小秦站起来到走廊里去打电话。 陆城收回目光,看着这个年轻人的背影,他多多少少能猜到一点,关于他的就医地点肯定是保密的,关于祁夏所能做到的,关于这个年轻人有多么的心软和善良。 可其实对于祁夏是不是真的来过他都不确定,办案的人讲究的是证据,似梦非梦之中发生的事情怎么能肯定,可他就是觉得她来过,絮絮叨叨地说很多话,那么坦白,那么直接,让他的心跳都快了起来。 想到这里他就又把右手举起来看了看,视线在病房里所有的柜子和桌子上看了一圈,他的视力极好,却始终没发现那件东西的踪影。 似乎终于放弃,他仰起头,闭上眼睛,开始集中精神回忆昨天凌晨发生的一切。 * 接近凌晨五点,陆城从清浅的睡眠里清醒过来,卧室里很暗,半亮的天此时还穿不透窗帘,他轻轻挪动身体,碰到了靠在自己怀里的祁夏。她没枕着枕头,也没枕在自己的胳膊上,而是靠在自己的胸前,身材更显的娇小,像蜷在自己身边的一只小野猫。 长发弄得他体侧痒痒的,他叹了口气,却带着笑意。 祁夏没醒,她被折腾坏了。陆沉有些邪恶地这样想,他发现和她在一起自己总不能保持冷漠,她随便一两句话就让自己忍俊不禁。 床头灯打开调到最暗,他去浴室里简单淋浴,出来的时候她还在睡,钻在被子里。他穿上衣服,却找不到上衣。一下子反应过来就去楼下客厅找,见她的衣服也乱丢着就一件一件地捡起来叠好,内衣也捡起来,没什么别扭和尴尬的,他做得很自然。 他拿着她的衣服上来,一掀开被子,果然,他的上衣穿在祁夏的身上。 他有些发愁,可祁夏毫不知情地睡得安稳,他毫无风度地挠了挠头发,然后打开衣柜,在满柜子的衣服里找一件合适的睡衣。 这可难坏了他,衣服不少,睡衣也不少,可各个都性感得要命摸在手里滑滑地像掬着一捧水,他终于找到一件黑色的,看起来还普通一点。接下来的工作是大麻烦,以至于陆城换好衣服拿着车钥匙出了门心跳依然不稳。虽然两个人已经到了亲密无间的地步,可这么明明白白地看到还是让他受到了不小的冲击,细腻的肌肤,比例匀称的曲线,毫无戒备乖乖让他摆布的姿态。陆城一个人在小区里走着,凌晨灰色的天也不能影响他的心情,有些慌乱,有些兴奋,自然也有快乐。 快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陆城终于平静了下来,他叫醒了值班室的门卫,填了登记记录,门卫睡眼朦胧地看着他出了小区。陆城一边走一边回忆昨天下午跟张记者闲聊时的谈话,为早上八点的会议做准备。 * 小区外的停车场到小区门口还有一段距离,陆城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走着。然后进入停车场,在各式各样的车辆中找到自己的那辆,他按了遥控开锁,然后伸手去拉车门。似乎有一阵微风从身后掠过,就在这一刻,不知为何,他脑中的神经突然绷紧,几乎是本能的,他摆出了搏斗的姿态。 他猛一俯身,结实的木棒从头顶掠过,他几乎听到它带起的风声,太过突然他还没准备好,因此终究迟了一步。他刚躲开这一次致命的袭击,就感到右小腿上猛烈的钝痛,膝盖突然失去力气,软软地要跪下去。 他靠着车勉强站着,这时他看清了,三个人,一共三个男人,不知道年龄,穿着黑或灰的衣裳,带着破旧的帽子,帽檐压得很低,显然是为了挡住脸。 陆城忍着痛伸手去掏枪,却看到一人直直地冲到眼前来,他手中的刀反射出森然的冷光。 正文 第四十五章   如果是她的话,他是不愿放弃的。可是,她似乎先退缩了 * “我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过还是被刺伤了。”陆城答。 “他原本是冲着胸口来的?”前来做笔录的年轻警察问道,他认得陆队,但坐起笔录来该问的还是得问清楚。 “嗯,应该是。”陆城答,“因为我把他手中的刀压下去了,只是没能止住去势。” “幸好。”他低头一边写一边轻轻说,陆城听到也笑笑:“是,否则肯定活不成了。” “遇到袭击后你开枪了?” “是,就在这之后,我掏出枪来开了一枪。” “打到什么部位了?” “两人离得太近了,我控制不好,而且我想着不能打死他,后来看他逃跑时的架势应该是伤在大腿上了。” “他们那时候逃跑了?” “对,我开枪后他们似乎愣了一下。”陆城顿了顿,“我猜他们没想到我有枪,然后就跑了。” 然后陆城又描述了一下那几个人的衣着打扮和大致身高胖瘦,对于这一切他轻车熟路,不用对方问就说得一清二楚。这半天的谈话耗了不少神,说完了陆城就闭上眼睛听着做笔录的人手中的笔和纸张摩擦的沙沙响声。 “陆队,那个,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一下。”对方写完了就抬起头来,“你可以不说,毕竟这是你的个人**,不过为了破案,希望你能说一下。” “什么?” “你为什么会在那个时间出现在那个停车场上?” 陆城没觉得惊讶,他淡淡地说:“有一个朋友住在附近,我去了她那儿一趟。” “嗯,可是为什么要在凌晨的时候离开呢?” “是有些原因。”陆沉又想起那一夜的疯狂缠绵,心潮涌动,却只是淡淡地接着道,“这个不必说了吧。” “那好,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如果想起什么来,记得通知我。” “辛苦了。” 陆城看着年轻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后,门还没完全合上,就一前一后地进来两个人,林真和小秦。 “局里没事?老往这里跑什么?”陆城说,语气平淡。 “没什么大事。”林真随口答,想起来这里的目的,“局里安排了,如果没什么大碍,明天就回局里修养吧,好歹安全一点。还有,叔叔阿姨来电话了。” 陆城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真说的叔叔阿姨是谁,就是他的父母,心底一怔,忙问:“谁接的电话,怎么说的?” “我接的。”林真安慰着说,“我说你出任务去了,回来就给他们回电话。” 陆城这才放心,他可不想年迈的父母再为他多操这么一份心,本来他的工作已经让父母整天提心吊胆了。 * “要回电话吗?手机我给你拿来了。”林真从口袋里掏出陆城的手机,已经开机了。 陆城想了想,似乎在考虑如何编个谎话好叫父母放心,然后熟练地拨出一串号码,只有小秦坐在那里守着他。 电话打完之后陆城又开始发愁了,母亲说一定要来看看他,怎么拦都拦不住,他说他忙没时间,母亲说不是都有固定的年休假吧。这些话林真听得一清二楚,她坐在旁边削一个苹果,一边听一边替他想对策。 “要来就来吧,你越拦着他们越瞎想。”林真道,“反正见了面,就算知道你受伤了,如今也没什么危险,他们也不至于太担心。” 陆城点点头,对着手机屏幕发呆。林真趁着功夫跟小秦说了两句话,叫他到局里汇报一下情况,帮陆城的父母安排住的地方。等说完话再回来,看到满室午后的阳光,陆城坐在床上,脸色似乎也好一些了,林真心里舒服许多。 可他始终摆弄着手机,林真突然想起一件是来,淡淡地问:“陆队,你平时都不用电话簿啊。” “嗯。”陆城将视线挪了挪,“常用的电话都记得,要是存在手机里,到时候有个什么事他们可能就有危险了。” 林真明白了,其实她是想起了那天那个拨了几十次的号码,虽然不知名姓,但和陆城的关系一定不一般。现在知道陆城根本没有存电话的习惯,那陌生号码的主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她正这样想着,忽然听到耳边陆城问了一句:“她来过了?” 林真心里一跳,一开始以为他发现电话的事了,后来想起自己早就把来电记录删掉了。但也不能隐瞒,就故作自然地说:“嗯,昨天晚上。” “还有,我拿在手里的钥匙呢?” “她拿走了。”林真答。 陆城眼神一黯,可他永远都是那么平静而沉稳,那么激烈的情绪,最后只有这不易察觉的眼神变化。林真心里一凉,也有些慌张,生怕他发现什么。 可陆城接下来什么也没说,他把手机往床头柜上一搁,似乎无比失落,又像是无牵无挂地合上眼,过了一会儿,传来平稳的呼吸声。林真蹑手蹑脚地离开,轻轻关上门。 * 第二天,办好了出院手续,陆城回局里养伤,他没多操心案件的事,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养伤,希望过几天父母来时不会被他的样子吓坏。陆城身体好,几天的修养下来伤口恢复很快。 两天之后,办案组传来消息,犯罪嫌疑人抓到了。动作很快,毕竟有十分明确的目标。一见到那个人,陆城就确定抓对了。不胖不瘦的普通身形,虽然换了衣服,可陆城记得他的神态。不过这些都没有他腿上的枪伤更有说服力,他是在一家小诊所抓到的,逮捕时同伙并没有和他在一起。 那天在陆城开枪之后三人所表现出来的惊慌已经说明他们不过是受雇于人,果然,没费多少功夫,就把对方的联络方式找到了。 通过电话指示,这个电话很快被确认为公共电话,目击证人的寻找正在进行,可当时是深夜,附近几乎没有人,当然也不排除有人不愿出来作证原因。这条线索搁置一边之后,刑警队开始寻找另一条线索,就是付钱的途径。他们根据嫌疑人交代的账号,查询银行当天的录像,在前一天早上确实有人往该账号汇钱。 陆城看着录像上的人影,心里一怔,因为清晰的录像上显示出的人影十分熟悉,就是前几天还见过面的张记者。这下张记者这些天深居简出也有了解释,逮捕令当即批了下来。 但在审问之中却出了问题,他交代自己也是受人威胁,而对方也是同样通过电话来进行指示的。不难猜测,两个指示电话之后很可能是同一个人。 “为什么受到威胁?”陆城这样问。 “我也不清楚。”他回答的含糊其辞,但恐惧是显而易见的。 “是不是照片惹得祸?”陆城说出自己的怀疑,“你那里还有照片吗?为了破案,最好交给我们。” 于是陆城得到了手里的这张照片,是从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里筛选出来的。 照片也是在那个豪华夜总会门口的拍摄的,一个高挑美艳的女子挽着一个中年男人,陆城认得那个男人,本市某政府官员。他不由得冷笑一声,但心里却明白,这件事不会这么简单。 只因为被拍到出入夜总会的照片就进行威胁恐吓,未免有些过了。 陆城看着,又取出另外一张照片,不由得重视起来,那张照片就是曾给祁夏看过的那一张,也许是时候查一查这几个人,查查这家夜总会了。 他将照片装回档案袋里,小秦敲门进来。他来通知陆城他的父母亲到了,已经安排到住处休息了。 陆城换过一次药,换一身衣服,以免身上的药味让人父母担心,然后才去见父母。 但孩子的伤痛父母永远感同身受,根本瞒不过去,父母亲看到他伤成这个样子,不由得潸然泪下。他们反复说着,当初就不应该依了他从事这份工作,如今连自己都保护不好。 陆城只有再三保证,也许自己真的不是个好儿子,身体受伤,也始终不论及婚娶,让父母操心。后来局里领导破例给了他半个多月的假期,两位老人的心情稍微缓和。 陆城没办法,只好安排了人差那两张照片上的人,自己和父母一起回家。 * 他们离开后林真想自己真是做了这个世界上最愚蠢的事,陆城父母来的时候,是她和小秦去接的,她觉得自己一举一动都在刻意给两位老人留下深刻印象,她在意一个人在意到如此地步,真的是有些失态了。 其实陆城的父母倒是对林真印象不错,因此在返程的车上反复跟陆城提到她。陆城立刻明白父母的意思,却也只有不置可否的敷衍。他坐在火车上,看着窗外山岭绵延向后退去,心底带着些许苦涩。 他有时会自嘲着认为自己不适合拥有一个温柔的妻子和一个安定的家,可一看到她,已如死灰的心就又冒出星星点点的火光。 如果是她的话,他是不愿放弃的。可是,她似乎先退缩了。 正文 第四十六章   “你在引诱我吗?”这是他想了很多次的台词,却从没说出口 * 这两天祁夏几乎天天和何乾在一起,收集素材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做成的事,也不能随心所欲,只有不到二十天的时间来进行,而后,他们需要呈给读者一份内容丰满让他们满意的副刊。这是唯一可以生存下来的方式。 可何乾似乎不是很在意,他方是主要投资人,但做起事来却显得有些过于轻松和自在,两人在讨论中,何乾更多的时间并不专注与多个备选方案,而是放在祁夏身上。看着祁夏难得的拿出这样严谨的姿态,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复各方案的利弊,指示助手将其进行总结和统计。她右手指尖还包着纱布,头发扎得利落,每天忙完了,就像是急于解救备受束缚的头发一样将发卡一摘,随意地甩甩头,进电梯的时候还是一丝不苟的祁经理,出了电梯就变成妩媚动人的女子。 何乾总是和她一起乘电梯,将她送至楼下,然后意料之中地被拒绝送她回家的请求,看着她上车,换一双平底鞋,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他知道她在用工作来填补心中的空虚和寂寞,因此每每在电梯里见她散开一头如瀑的秀发,他就忍不住想要将她揽进怀里,不论她怎样反应,将她压在墙壁上狠狠亲吻。 “你在引诱我吗?”这是他想了很多次的台词,却从没说出口,因为在她心里自己始终是一个木讷的人,他要符合这个印象。 另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他知道她心中已经装了一个人。 何乾再一次看着她的车开走,她的脸庞在后视镜里一闪而过,他微微抿着唇,敛去刚才温和的笑容,他告诉自己——要专注。 * 明天他们一行六人就会出发,先北上后南下,去那些独特的风情小镇取材。她拗不过何乾,毕竟他是主要出资方,他故意要往远处去,祁夏知道自己在慢慢地掉进他的所思所想里,可此刻的她没有力气挣扎。 而且她有一种自暴自弃似的冷静,静观事态发展,似乎这一切和自己无关。 这种埋首于工作的冷漠状态在临出发之前的最后一天被打破了,她从何乾的公司离开,坐在车子里,觉得全身都累得酸痛,右手之间的纱布已经只留下薄薄的一层,防止无意之中蹭到伤口,可一碰到仍然疼,心里疼,像丢了什么一样地疼。 等她猛然醒悟过来,车子已经停在了市人民医院的门口了,她苦笑了一下,知道自己心里丢了什么了。她看着后视镜理理头发,内心却有些慌。鞋都没换,穿着平底鞋的她看起来有些娇弱,有些孩子气。其实,她只是想要更坚实地踏在地面上。 可当她面对着空荡荡的病房的时候终于沉不住气了,几乎是失魂落魄地回到楼下。黄昏的阳光是一种朦胧的柠檬黄,她拼力迎着阳光抬头望去,被阳光刺痛的眼睛流下了泪水,她捂着脸,脑海中依然有一个黑紫色的圆点,那是太阳留在视网膜上的经久不散的影子。她在这影子中看透自己的狼狈,也看到那个人挥之不去的身影,他的大手,瘦削的肩,坚实胸膛,铁钳一样的手臂,温暖的紧箍的怀抱,沉沉的性感的嗓音。 她驱车前往刑警大队的院子,看着进出的人群,却不知该以怎样的姿态进去。从前她是他意义非同一般的朋友,有着暧昧的情意,因此她总是自视甚高地随意进出。可这次她怕了,生怕一进去,迎面而来的冷漠会把自己击碎,如同两人相见在接待室里的那一天,他修长的手将自己握着他的小臂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整个过程叫人断肠。 * 小秦一出刑警队大院就看到了祁夏的车子,宝蓝色的跑车还是太扎眼了。 “局里给了陆队假期,他回老家养伤了。”他走过来对她说。 “哦。”祁夏笑笑,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笑容有多苦。 “他父母特地来接他回去,估计半月二十天的就能回来,这里事情还很多。”小秦又说。 “谢谢你。”祁夏一笑,看着这个小伙子挥挥手就离开了。 祁夏看着他的背影,说实话她真怕陆城就此离开,毕竟他的父母一直不喜欢他的工作,太危险,如今弄得伤痕累累,大概更会让他的父母坚定想法。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她以为自己这次远行会是两人的沉默告别,可他却现行离开了。 他什么时候开始走在自己前面了。 原来,真的不会有人永远等在你身后。 小秦穿着深色制服,年轻的身体显得十分挺拔,祁夏想陆城刚刚进入刑警队的时候会不会也是这个样子,带着年轻的羞涩和冲动,穿着规定制服满是自豪感地走得笔直。 如今的陆城已经不是这个样子了,制服在他身上十分自然,无关荣耀和约束,那是他精神灵魂的一部分,他举手投足之间的动作,都带着独特的职业魅力,干练挺拔,难以抵御的威严,以及刻意内敛的气息。 * 何乾一边收拾行李一边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数据变化,那是一家文化公司的股票价格曲线,他已经关注了很多天,最近分心许多,有时对着电脑屏幕,他会忍不住想起祁夏,这两天他们时时刻刻待在一起,她的妩媚动人触手可及,他们一起讨论方案和路线,没空出去吃饭就叫外卖送到会议室里,她捧着盒饭狼吞虎咽,像个饿极了的孩子。 这样的人带给他极强的保护欲,每每看到她展露真实面貌,他就忍不住想要捉住她的手细细亲吻,他想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他想给她富足的生活。 反反复复,他几乎要忘记自己的初衷和目的。深夜猛然醒来,看着苍白的天花板,会觉得背上冒出薄薄一层冷汗。 如果这个如同猫一样妩媚自由的女子此刻能躺在自己怀里,他会安心许多。 悬崖勒马,觉得有什么梗在喉咙里,他想大喊,却只是翻个身躲避窗口的月光,妄图夜色能遮住一切。 * 第二天他们在何乾的公司见面,何乾,简氏的设计师和摄影师及助手,祁夏和杂志社的新人可心,作为祁夏的助手,帮她操作电脑——祁夏手上的伤还在。 加上司机一行六人,开一辆商务车开始这漫长的旅行。 祁夏从没觉得这么辛苦过,她始终坐在边上,半开着车窗,看着外面变化的风景,她淡定的表情瞒不了何乾,他的目光时时落在她身上,内心就有一股热切涌上来。 北方的民居简单大方,尊重古典文化,很多古老的城镇带着一种千年以来尘埃落定的味道,他们停了车,在铺着古老青砖的路上走着,设计师随时随地都能发现很多特别的,这些元素经过筛选和变动,就可以融入房间的装修之中。摄影师的相机不停地响着,何乾若有若无地揽着祁夏的腰,她走得倦了,倒也不介意,她脆弱的内心急需什么来填补。 只是,让这个有些木讷的留美博士来当此时的临时支柱是不是太不厚道。可他脉脉的眼神好像在告诉她:你大可放心这么做。 祁夏此时恍然觉得,这个人似乎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简单,他的眼神并不单纯,一举一动亲近却不轻佻,他总能让她觉得温暖,却从不觉被冒犯。他是情场老手,祁夏想自己看错了他。正因为如此,更放心接受他的好意,如果他明白游戏的规则,那么她大可放心地玩,不必背负责任和承诺。 而对于另外一个人,她永远玩不起,他在她身边驻足三年,她就像攀附在这棵树上的藤蔓,再也不能独活。 * “在想什么?”他们在宾馆里休息,晚饭后租了会议室来总结今天的收获。 祁夏已经沐浴过,北方的天气稍凉,她穿着一珠灰色的开衫线衣,没系扣子,里面是黑色的吊带内衣,她的头发还半湿着,用发卡简单的挽起,支着下巴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设计师和摄影师的分析。白皙的脖颈露在外面,清丽之姿带着淡淡的沐浴液的香味。 听到何乾的问话,她倏然回过头来,眼神之中的失落一扫而空,像是从回忆里猛然返身。 “在想什么时候可以回家。”祁夏笑笑。 “觉得累了?”何乾问。 “还好,只是想家了。”祁夏敷衍着将目光转向大屏幕,那里一帧一帧的照片接连显示。有一张,是在古城外的麦田里,一男一女置身其中,镜头拉得很远,只有细小的人影,远处的古城墙却更显得巍峨高大。 “等一等。”祁夏脱口而出,助手将画面定格在这一张上。 “想到了什么?”何乾言语之中带着性感,他是故意的,祁夏转过头去看他,那暧昧却充满男性魅力的宠溺的笑容似乎在说:随你怎么都可以。 祁夏不肯让他得逞,话到嘴边换了另外一句:“这样的图片是很有意境,不过,不能放在家具杂志上,旅游杂志还差不多。” “嗯。”那大提琴性感的声音绵绵密密地贴过来,“其实办一本旅游杂志也不错,不过,这张我原本是打算挂在自己家客厅里的。” “假公济私。”祁夏丢下一句,故作生气忙忙逃离会议室。 正文 第四十七章   “如果。”他微微探过身来,两个人的脑袋贴在一起,“我也在你的身上留下永久的伤痕,你会不会对我念念不忘?” * 可这种做法却愈演愈烈,看来不是巧合,而是何乾的刻意安排。 古老城池外的麦田,飞流直下的黄河瀑布边上,四合院里微微发黄的葡萄架下,长长的巷弄里斜阳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修长,甚至两人站在车边交谈的样子——空旷的高速公路上他靠在车旁将她纤细的影子揽在怀里。 每一张照片里的男女都是她和何乾,她自己甚至没有被拍照的印象。 可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似乎在刻意忽略,可她的掩饰极为拙劣,何乾的洞明的笑容让她几乎要缴械投降。可每当她积蓄怒火准备和他理论时,他又巧妙地躲过。 他们在车厢里一左一右相隔甚远的坐着,却有一种温柔的暧昧气氛一点一点弥漫。助手可心每次在祁夏面前提到何乾就忍不住露出少女式的可爱笑容,其中带着极强烈地八卦意味。祁夏故作不知,但看着何乾的眼神不由得变得有些气急败坏,何乾乐得见她丢掉职业的伪装,这样的真性情,他爱如珍宝。 他们在另一个城市停留的晚上,何乾请大家吃宵夜,祁夏原本不想参加,但磨不过可心的劝,可心是喜欢这种场面的,俊男美女,像小资电影里一样的场合。祁夏却厌倦了,因此一晚上她都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人来人往,北方的人身材高大,男人五官的线条硬朗。祁夏在心里猜测陆城老家的位置,应该是这样带着刚毅魅力的北方城市吧。 “你又胡思乱想了。”何乾的声音在旁边响起,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喜欢这样说话,带着宠爱和埋怨,让他们表现得像一对恋人。 祁夏有点招架不住,她没吃多少东西,身体劳累,又喝了些酒,她看着玻璃窗上自己微眯的双眼,知道自己累了。全无抵抗力,她有些挑衅地斜着眼睛地看着何乾,心里却在想,如果他此刻拥她入怀,她或许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如果他吻她呢? 他无时不刻不表现出这样的意愿,可下一秒又换了玩笑的脸色,暧昧的氛围瞬间烟消云散。可这一次他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 “如果这次失败了,你得让我明白是为什么?”他含含糊糊地说。 祁夏没听清,心里虽然好奇,却没力气也不想追问,转回头去继续注视着窗外的车流。却在玻璃窗上看到他的脸轻轻凑上来,近近的温热呼吸似一簇火焰撩着耳畔,她看着玻璃窗上他的眼睛,辨不清其中神色,却感到他的手臂紧紧地圈上来,搂着她纤细的腰肢,一点一点地加重力道。 “我怎么会遇到你呢?”他似乎轻笑了一下,“真是克星。” 祁夏一愣,他在她白皙的颈间印上一个吻,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松开了她。最后留在耳边的话是:“我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西餐厅里的三角钢琴此时空置着,服务生看有人在钢琴前坐下来就关掉了正在播放的古典音乐。祁夏身体软软地瘫在椅背上,固执地不肯回头,闭上眼睛,也不看玻璃上的影像,只静静地听着那流转的琴声,还有客人中低低的惊叹声。 他波澜不惊地弹完一曲。 * “原来何总还有这样的才华。”可心笑着说,转过头来看着身边的祁夏。 祁夏的脸被葡萄酒烧得通红,夜风一吹才觉清醒了许多,她巴不得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浑浑噩噩之中的梦境,偏偏可心说个不停,她只好露出一个敷衍的笑容。 “何总心仪的人就是您吧。”可心说,“真好。”言语之中不无羡慕,正赞叹着却突然噤了声。祁夏微微抬起头,看见一个挺拔的身影站在酒店门口的月光里。 “我先回去了,祁经理。”可心适时回避。 祁夏看那小女孩的身影跑得飞快,摇摇头,随后也往酒店里走,才走了几步就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急促地追上来,她本能地加快脚步,却猛地被人狠狠抓住手臂,她倒吸一口冷气,疼得脸色都微微发白。 “还要跑?!你这么怕我?”他在身后说。 该怎么说,祁夏没回头,咬牙忍着痛,我看你站在月光里等我,那一瞬间,竟以为是他,难道你可以让一个人的期望破灭之后立刻接受一个新的现实吧。追得太紧了,你。 “你弄疼我了。”祁夏回头,慢慢地抽回手臂。 何乾这才发现她眼中的泪水,面无血色。“怎么了,身上不舒服吗?” “不关你的事。”祁夏恨恨回头往回走,她恨自己几乎忍不住要趴在他怀里哭一场,这段时间她时时戒备,时时想起那个人,时时认错人。时时说服自己沉沦在他的怀抱里,但自己的心意却尖锐地刺破一切幻想——他不是她的城。 何乾站在酒店门口看着她一步一步离开,不急不缓地,她的背影纤瘦得叫人心疼。祁夏的内心也在激烈斗争,她何尝不想有这样一个人可以收藏她的软弱,她的疲惫,她的无能为力。可何乾所表现出的种种,并不是可以轻易付出的真心的那些人。 她可以将真心和生命都交给陆城,却不能交给这个人。他让她害怕,觉得自己不自量力。 * 祁夏在酒店的房间里打电话给陆城,手机依旧是关机,或许忘了充电,或许只是怕打扰难得的休假。祁夏将听筒慢慢地放回电话机上,翻身钻进被子里,却听到耳边铃声大作。 她接起电话,却沉默不语。 “我知道你在听。”何乾的声音低沉而魅惑,“我想过去找你。” 祁夏拿着听筒的手微微颤抖,她不说话,眼泪却一连串地流下来。何乾也不说话,他听着她压抑的哭声,感受那泪滴正慢慢地滑过她白皙的脸颊,那苍白的脸颊。 “我们可以聊聊,随便你想说什么?”何乾又道,“只是,别挂掉电话。” 祁夏没听完这句,她挂断,听筒搁上的时候发出咔哒的一声。何乾觉得自己的心里缺了一块似的痛。他打开房门,隔壁就是祁夏的卧室,他站在她的门口,想敲门却还是收回手。那一夜,他在她的房间门口站了一夜,天快亮时接到一个电话,他答应了几声,挪动僵硬的腿回到房间,一下子扑倒在松软的大床上。 他将脸埋在被子里,觉得十分疲惫。 * 此后的第二天,他们踏上南下的旅程,夏日盎然的绿意一点一点浓郁起来,从北方到南方,像是路过了不同的世界。 两个人静默地坐在两端,可心看着两人冷静的表情有些疑惑,祁夏拿着一瓶矿泉水歪在窗口看风景,何乾则神情疲惫地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可心低头在平稳的车里准备稿子,键盘轻微的啪啪声中,众人都停留在一种刻意的沉默中。 祁夏想了想,回头跟可心说了一句话,将事先准备好的毯子拿过来盖在何乾身上。何乾立刻醒来,将她纤细的手腕抓在手中握了一握。祁夏不动声色地低头将毯子掖好。 “你真心疼我。”何乾轻轻说,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有些沙哑,像是大提琴磨损了琴弦。 “你抽烟抽太多了吧,别说话了,好好休息。”祁夏道。 “你知道我等你,还不开门?”他斜起眼睛,他昨晚笃定她知道,却没想到她当真叫他站了一夜。 “开了门,我要说什么?”祁夏抬起头,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 “什么都可以。比如这个!”何乾从毯子下伸出手拉了一下她的手臂,她一下子跌倒在他怀抱里,脸色微微变了。 “你右胳膊上有伤,怎么来的?”他猜到了,故意这样做,又这样问。 “和你无关。”祁夏反驳得有气无力,撑着手臂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们中间隔了一尺多宽的距离,祁夏被他抓到话题,别过脸去不去看他。 “如果。”他微微探过身来,两个人的脑袋贴在一起,“我也在你的身上留下永久的伤痕,你会不会对我念念不忘?” 祁夏转过头来看着他,眼中风平浪静,可她开始讨厌他了,因为他肆无忌惮地去揭她的伤疤,他聪敏过人,所有事情一眼看穿,却还要在这里出言轻薄。他安排了专栏变副刊的事,他有意进行这次长途旅行,昨晚他策划那样一场浪漫的闹剧,他埋伏得严严实实,叫她无路可退。 她张了张嘴,却因为气急了而想不出什么什么来说,何乾先开了口,他的语气慢条斯理:“我总有这样的机会。” 祁夏一怔,再一次别过脸去,她的双颊因为恼怒而微微泛红,她将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上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越发觉得委屈。她所有的自持和高高在上的气度被他几句话打破,她不甘心就此投降,可这安静的狭窄的车厢里,她能躲到哪里去。 她轻轻闭上眼睛,企图把刚才的一切丢到脑后,忽然听到可心在身后说:“哎呀,到地方了。” 车一停下来,她就打开车门,似乎迫不及待地要呼吸到车外的空气,潺潺小溪流入这个南方小镇,绿树掩映之中的房舍透出灰色的墙黛色的瓦。她轻轻呼吸,在阳光下抬起手遮住眼睛,却听到身侧的咔嚓声,一转头,何乾拿着相机站在公路上。 祁夏不理他,径自下了公路旁的台阶,步行往小镇里走去。 这是他们出来取材的十一天,此时已是八月底,阵雨和骄阳轮换,南方的湿热依旧迟迟不肯散去。 正文 第四十八章   祁夏无从反驳,是,他就是她的爱,她的城,她兜兜转转却唯一能够停泊的港 * 这张照片后来被镶在一个桃木制的相框中,何乾将它随身带着,照片上的女子白色的运动背心,浅蓝色外套扎在腰间,她抬起头的手臂纤细白皙,手掌在脸上投下小片阴影,她微微眯着眼睛,挽起的头发有一缕散落,被风扬起。 当这张照片还留在相机里的时候,何乾慢慢地跟在她身后,一手抓着相机,一手揣在裤子口袋里,面前祁夏自顾自地走着像一个天真却自大的女孩子。小镇间的石板路是一段浅浅的下坡,祁夏双臂自然地微微摆动,动作随意却婀娜,那种优雅的体态,似乎是与生俱来的。 没走多远,面前是一片开阔的小小庭院,然后是铺设的石阶一直通到半山腰上,这是他们提前定好的旅店,祁夏在第一级台阶前站定,刚刚抬头看了一眼半山腰绿树掩映下颇具地方风情的旅馆,何乾就赶了上来,双手扶在她腋下。 “走不动了,我扶你?” “怎么选这么个地方?”祁夏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侧过身,却还是被他捉住左手,他先走几步,拉着祁夏开始爬台阶。 “这地方十分有名,你绝对不会后悔的。”何乾说。 * 敞亮的小庭院,南方民居的样式,十分干净,院子的一半被花圃占据,木质篱笆墙像电影里的特色场景。 “呀,帅哥,就像小说里说的,这种文艺的地方,总有一位帅哥。”可心凑上来在祁夏耳边说。 祁夏笑笑,循着她的目光看去。 阳台下的凉棚里,休闲的竹椅上一个男人正在读一本书,即使是坐着,也能看出那高大瘦削的身形,修长的手臂肌肉结实,光滑的小臂上浮着金色的阳光,咖啡色的长裤显出修长的双腿,他见来了客人,将书往旁边的小几上一搁,站起身来。 这一起身,动作不紧不慢,整个人高大挺拔,面孔深邃轮廓让人过目不忘,宽肩窄腰被一件普通的白色衬衫修得利落。他随意地一笑,迎了上来。 “里面请。”他说,声音一直沉到祁夏心里去。 祁夏站在原地,几乎不能呼吸。 她怎么想到,会在这个地方与他不期而遇,而此时的他,这么瘦,笑容客套而憔悴。 她张了张嘴,却觉得嗓子干得说不出话来。 “天太热了,有好茶提供。”他又说,似乎极为习惯招待客人。 你怎么在这里,怎么会?祁夏在心里反复地问,看着他走在自己的侧前方,大手提着她的行李,抬起头,他的宽厚背影让她觉得恍如隔世。 “看来你喜欢这种类型。”当她们坐在小院的凉棚下喝茶的时候,何乾凑过来说。他凑得极近,伴着呼吸将字字句句贴在她脆弱的耳膜上,在外人看来,俨然一对亲密的情侣。可心心不在焉地喝茶,目光始终追随着那个男人,他高大的身影绕过小楼,消失在艳阳下。 祁夏无从反驳,是,他就是她的爱,她的城,她兜兜转转却唯一能够停泊的港。 * 喝过茶,一位始终温柔微笑的女士给他们安排了房间,这位女士说她有六十岁了,可看起来还不到五十岁,祁夏觉得她的笑容里的温柔一直渗到心田里去。 当她听到陆城叫她妈妈的时候,更觉得惊讶,随后很快释然,原来这就是陆城的家,他长大的地方,可以让他安心养伤的地方。只在一瞬间,这地方的山水都让她觉得亲切起来。 “带他们去房间吧。”她对陆城说。 陆城帮祁夏提起行李。每个人都带着有些兴奋的心情入住这颇具特色的地方,祁夏却跟在他身后,微低着头,像在思虑什么,似乎十分专注,如果陆城突然停下来,她就会撞到他背上。 最后走廊里只剩下她和陆城,这是由四栋小楼围成的建筑,依山傍水,四面风景各不相同,安静的天井里,廊上的一缕阳光溜进来,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中飞舞。 “你的房间到了。”陆城站住身,祁夏的额头触到他坚实的后背,猛然醒过来。 “这是几号房间啊!”祁夏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他却没回望她。祁夏看着他自然镇定的神色,突然怀疑他是不是失去记忆了,这个想法太俗套,却叫人心酸。 如果他始终这样漠然,那和失忆有什么区别。 放置门牌号码的木质小盒子里只有一张白色的纸片,陆城伸手将那张纸片翻过来,背面印着数字“207”。 祁夏没再说话,她记得自己的房间号并非二零七,可不知为什么,她心里知道有什么在等着她,因此静静地不提出反驳,她看着他掏出钥匙将门打开。 一进门是洗浴室,然后是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铺着浅灰色的床单,旁边还有一个书柜,更奇怪的是,书柜里竟然有书,而且很多,分门别类地将整个书架都摆满。木质地板上一张木质小茶几,两边是休闲样式的布艺沙发。 她一直都没往里走,只是用目光浏览了一圈,陆城也不催她,将行李放在小沙发旁边,看着她安静的样子。 祁夏忽然反应过来似的转身拉开门口的壁橱,果然其中挂着几件外衣,她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摸那衣袖,突然热泪盈眶。 这不是普通的客房,而是陆城的私人卧室。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后面的风景很美,有空可以去看看。”陆城客套地说。祁夏笑笑,久违的笑容让陆城心里的弦猛地振颤了一下。 她走到他面前,离得那样近,以至于她必须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于是陆城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的泪水,没有笑容那么清澈动人,却带着委屈和怨恨。 他侧身从她身边走过,只留下祁夏一个人在房间里。 窗户开着,窗帘只拉上了一半,被微风一阵阵地扬起,于是就有一缕一缕的阳光洒进来,房间里阴晴不定。 * 晚饭前他们上了后山,在郁郁葱葱的山林里慢慢行走,为了方便游客,已经装了石阶。大家都累了,只有何乾来敲祁夏房间的门。 “这么好的景色,我们出去逛逛可好?”祁夏看到他身后的沉默的天井,自天窗里洒下来的橘色阳光温柔安静。 于是两人沿着后山的石阶一步一步向上,祁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何乾一起出来,他与她并肩,身体素质极佳,爬了许久依然气息均匀。 “我常常锻炼的。”何乾忽然说,似乎猜中了她的想法,而后又有些挑衅地凑在她的耳边,他总喜欢离她这么近说话,祁夏看到路边树梢上的两只雀儿也彼此亲昵地摩擦着颈上的羽毛。 “这么好的身体,一定可以满足你……”看着祁夏要变脸,又接着说下去,“费这么多劲来观赏美景的需要。” 祁夏知道斗嘴斗不过他,于是别过脸去不说话。她此时明白从前是自己小看了他,可他总是装得像一个文质彬彬的“书呆子”,没错,他给她的就是这种感觉,如今他依然带着眼镜,却有故作斯文的嫌疑。 “你看!”何乾却不在意她的脸色,自顾自兴奋地说,“到了。” 祁夏目光一转,几乎被眼前的景色窒息,他们站在了小山顶上,头顶却被依然周围连绵起伏的群山笔直的悬崖围绕,抬起头只能看到一小片湛蓝的天空,对面的山崖上,山泉水倾泻而下,形成长达数十米的瀑布,激流撞击岩石激起的细小水花在树叶缝隙间的一线阳光下变得五光十色。 也许这一刻有纵身而下的渴望,沉溺于潭水的深处,睁开眼看到幽绿的潭水,表面的激荡和波澜都与你无关,可那些壮丽的美景却又都向着你的怀抱而来。如画的景色前,两人并肩坐在巨石上。 “太不务正业了,出来的时间几乎都在玩。”祁夏突然叹口气说。 “人生得意须尽欢。”何乾笑笑。 祁夏转头去看他,这人倒是坦然,难道他不知道他是主要出资人,再说他又不是老板,耗资巨大却没有什么成果,不怕被炒鱿鱼。可这些她才懒得去考虑,如果他不担心,她又在这里操什么心。 “祁夏。”何乾看着眼前的美景,在耳边哗哗的水声中问她,“你愿意坐主编那个位子吗?” “怎么突然这么问?”祁夏反问,却还是回答,“不想,太辛苦,太不自由,我并不在乎。” 在她的职业生涯里,她还是喜欢刚毕业时每天挂着相机抢独家新闻的日子,但那些已经离她很远了。如今的她变得懒散了,没有力气承担那么许多,只求耕好自己这一亩三分地。 “我们算是朋友吗?”他又问。 祁夏有些疑惑,刚要说话,又听他急急打断:“不说这个了,不早了,我们回去吧。” 林间的阳光变得稀薄,返回的一路她时时刻刻听到那细碎的水声在耳畔,天色渐渐暗了,空气变得潮湿起来,祁夏摸索着下山,何乾轻轻牵着她的手。 她没有拒绝,却感到右肩痛得越来越厉害,她咬紧牙关,在黑暗中一步步慢慢走着。 正文 第四十九章   “没有。”祁夏轻轻地说,“你来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 晚饭只胡乱地吃了一点,祁夏知道这天气必定要下雨了,夜色之中空气泛起一股散不去的潮气,她肩膀上的伤口在这样的天气里隐隐作痛。她跟几位伙伴告别,一个人回到房间里休息。 何乾看她脸色很差,欲言又止,却见她的目光向自己投来。 “我累了,先回去休息休息。”祁夏面上扯出一个笑容。 “晚上有特色的夜宵,来尝尝吗?”何乾问。 “到时候看吧。”祁夏已经往回走了。从门厅里穿过,他们的说笑声远远地抛在身后,转过走廊的拐角,立刻安静下来,绕过楼梯中间的天井。不知怎么回事,天井里像是有一道灰蒙蒙的光罩着似的,她隐隐约约地能看到一个身影在一楼的空地上忙碌,他穿着一件黑色的外套,偶尔一转身,就能看到敞开的外衣里白色的衬衣。 祁夏静静地看着,双臂支在栏杆上。 然后听到那位阿姨的声音:“要下雨了,记得把天窗关上。” 楼下的人答应了一声,声音淡淡地,听起来叫人舒心。祁夏想自己有多久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了。正想着,天井上方的传来细微响动,那大幅的天窗一点一点地合上了,原来是可以遥控的。祁夏再低下头,发现陆城也正看着自己,灰暗的光里,隔着两三米的距离,她清楚地看到他乌黑的眼睛。 她突然觉得心底一慌,返身要回到房间里去。 陆城站在那里,听着她开门关门的声音,在寂静的旅馆里十分清晰。正愣神着,有人走了过来,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可不可以聊聊。”陈述的语气,再淡定不过,陆城一转头,看到和祁夏一起来的那男人站在自己身边,也仰着头,看着祁夏刚刚站过的地方。 * 祁夏靠在门后,房间里暗暗的,无月的夜晚,没有关上的窗户时不时有清风溜进来携起窗帘,飘飘荡荡,让这房间更显得空寂。 突然玻璃窗哐地一声合上,又迅速打开,就在这一瞬间,一道闪光劈过窗口,然后是千万雨点密集的敲打玻璃的声音。窗子哐当哐当地响着,窗帘被大风卷起来又猛地丢开,祁夏跑过去关好窗户,木质的窗棂上已经满是薄薄的积水,窗帘也湿了半截,费了好大劲才关上窗户,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大半。更因为被窗子撞到肩膀而疼痛非常,她拉上窗帘,在满屋泥土和草叶的气息中靠坐在沙发上大口喘气。 挂在墙上的钟在滴答滴答地响着,祁夏觉得肩膀在随着秒钟的移动而痛着。 过了一会儿,待不下去,于是狼狈地移到床上躺下来。床单上有一种熟悉的味道,或许只是她自己的臆想,可谁在乎呢,祁夏在这种味道中略略安心,却还是禁不住肩膀上的痛,终于忍不住蜷起身子,将脸半埋在枕头里流泪。 也不知过了多久,祁夏听到了门外的响动,有人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立刻猜到来人是谁,祁夏翻过身去,面朝着墙壁假装睡着,耳边却听到那清晰无比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窗外的雷阵雨还没停。 陆城看到她躺在床上,什么也没说,走到窗边,检查了窗户的插销,以防被风吹开。然后在床边坐下来。一米二宽的单人床上,祁夏显得瘦弱极了,陆城的手轻轻覆在她的肩膀上,才发现祁夏身上的衣服已经泛嘲。 他在她耳边叫她,可祁夏故意不醒来。陆城叹口气,将外衣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然后在她身后躺下。 祁夏感到他的手臂圈过来,他面朝着她的背,将她牢牢地装进怀里,隔着薄薄的衣物两个人的身体贴的很紧,陆城身上的热度清晰传来。陆城知道她是醒着的,却只是搂紧了她,而后闭上眼睛。 * 过了一会儿陆城又睁开了眼,因为她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温热的大手绕过身体,轻轻触碰她备受压迫的右肩,意料之中地换来身体更猛烈地颤抖,她额上细细的汗将头发都弄湿了。 “别赌气了,你的肩膀受不了。”陆城在她耳边说,热热的呼吸让祁夏落泪。 她慢慢地翻转身体,半侧身面朝着陆城躺着,终于解放了支撑身体的右肩,祁夏却不看他,而是靠在他怀里,她的额头抵着他的胸口。陆城将右臂从她颈下穿过,另一只手解开了她上衣的纽扣,她穿着一件七分袖的亚麻料子的衬衣,面前一排木质的小扣子。 她感到他的动作,却只是倚在他怀里,没有拒绝。陆城温热的手掌探进去,慢慢地将她单薄的右肩收入掌中。在潮湿和疼痛中折磨了很久的肩膀突然获得了温暖,伴着手心柔软的触感,祁夏几不可闻地在陆城的怀中松了一口气。 “很疼吧。”他问。 祁夏在他怀里点点头,散乱的头发蹭着他的下巴。祁夏开始哭,在他怀里,肆无忌惮地哭,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久别重逢,她抓着他的衣襟,用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物。 “你怎么来了?”祁夏含含糊糊地问。 “这是我的房间啊。”陆城轻轻说,将她往自己的怀里揽得更紧了一些。祁夏嗅着他身上久违的熟悉气味,只想就此昏睡过去。 可偏偏有人敲门,声音十分清晰。祁夏此时才发现,雨已经停了,窗外又是寂静的夜色。 祁夏从陆城怀里爬过去,下了床,一边系着衣扣一边往门口走去。 打开门,站在门口的是助理可心。 “怎么了?” “您来不来吃宵夜?味道很好。”可心笑容满面地说。 “我不去了。你们去吧。”祁夏很自然,可她乱糟糟的头发还是引起了可心的注意,她随意地往房间里看了一眼,正好看到那个高大英俊男人的身影悠然地靠在床上,她没看清是谁就慌忙告别,一路小跑着到餐厅去了。 * 祁夏不以为忤,她慢慢地走回来,坐在床边看着陆城。他半靠在床头,两手交叠放在脑后,灰暗的光线里只能看到他的眼睛,她默默地注视着他的眼睛,觉得想念他的那些日子都从这视线之间流过了。 她俯下~身,双臂圈起他的腰,将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腰腹间。 “有事吗?”陆城在问刚才过来的那个人。 “没有。”祁夏轻轻地说,“你来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听着他的心跳,她的脸颊紧紧地贴着,只待了一会儿,陆城就觉得身体的某处在慢慢醒过来,他在心里骂了一句,准备将祁夏扶起来揽进怀里,谁知他的手还没触到祁夏的肩膀,她就坐起来了,黑暗中他听到她的笑声变得娇俏。 雨停了,清亮亮的月光透过窗帘撒进屋里,适应了黑暗的眼睛可以清楚地看到彼此。祁夏脱了鞋,接下来的动作让陆城吓了一跳。 她分开双腿跨坐在陆城身上,她解开自己的衣扣,精致的内衣里白皙的曲线露出了一半,陆城不自觉地将目光停留在美景上。祁夏却翘起右手受伤的两个手指,灵活地开始解陆城的裤带。陆城连忙坐起来捉住她的手。 “怎么了?”她挑起的眼睛无比妩媚,“你以为我没感觉到?” 陆城被骄阳晒得有些黑的脸微微一怔,她没看到他脸红的样子,只听到他说:“开灯了。” “随你。”祁夏继续解他的腰带,指尖偶尔触到他肌肉结实的小腹,凉凉的,偶尔又碰到十分危险的敏感地带。 陆城想这个丫头是真的疯了,双臂一伸将她抱起来揽进怀里,两个人倒在床上。 “折腾什么。好好睡觉。”陆城的恐吓说得有气无力。祁夏看着他故作严肃的表情,懒懒地往他怀里一钻,她胸口赤~裸的肌肤紧紧的贴着陆城,陆城穿着棉质的上衣,却还是因为那独特的柔软而心底一怔。 “反正我又不难受。”祁夏吐出一句,陆城想从前自己怎么没发现她这么口无遮拦,脑子里这样想着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将她紧紧压制,纤弱而性感的身体十分安静,接受着他的吻从额头、眼睛到唇畔。他的唇在这里停留,轻而易举地占领她唇间的领地,柔软的舌头在亲吻间缠绵辗转,她热烈地回应着,因为已经被思念折磨得太久。陆城身上散发着一种炙热的气息,祁夏觉得全身像被火燎过一样焦灼,她努力抬起身体,让两个人的身体紧密贴合在一起,他腹部瘦削结实的线条被她的柔软覆盖。 他离开她柔软清甜的唇,吻她的肩膀和锁骨,她瘦得厉害,锁骨清晰而突兀。他吻上她胸前半露着的柔软曲线,那种感觉就像掬了一捧溪水在唇间。他却在此时摸到她右手上的纱布。 他原本将她的手紧紧的包在自己掌中,此时在动情之时,指尖就从她纤细的指尖一个一个抚过,纱布粗糙的触感让他一怔,也听到了触碰时她不自觉中的呻吟。 他停下动作,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受伤的右手轻轻地托在手上。他轻轻吻她包裹着纱布的指尖。 “怎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他问。 祁夏还没从刚才的情景中回过身来,瘫软的身体靠在他怀里,她的声音更加动情:“我很好,城。” 她仰起头,白皙的脖颈在月光下十分美丽,她看着他的眼睛,微微一笑:“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然后她流泪了,她将这句话在心里为他留了多久? 正文 第五十章   祁夏不由得在心里鄙夷了一下自己的色心,如果有一天他垂垂老去,再没有这样瘦削完美的身体,自己会如何 * 陆城在朦胧的月光之中,看着这个她深爱的女子,她说的话,比我爱你更让人心动,正因为如此他更舍不得叫她难受。 “嗯,我知道了。”话一出口,陆城忍不住笑出来,就像个痞子似的,祁夏脸一红。 “手上的伤怎么弄的?”他又心疼起来。 “没什么,磕了一下。”祁夏想打马虎眼,可陆城也是经过特殊训练的人,看出来不是随便的一点小伤,但她不想说,也就不问了。 刚刚的暧昧气氛因此一扫而空,祁夏白他一眼,却舍不得从他的怀抱里出来。既然刚才的好事无法继续,只好闭上眼睛想快快入睡。 “衣服湿了,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吧。”陆城提醒道。 祁夏老大不情愿地爬起来,陆城看她的样子像个孩子,他始终想不明白这样一个女子怎么会有那么多面,时而妩媚时而高傲,时而又像个孩子,也有时,像一只小猫似的。 陆城轻轻一笑,直接把她打横抱起来,用手肘打开浴室里的灯,这下无限春光都尽在眼前了。陆城毫不避讳自己的目光,反而揽着她的腰肢又递上一个深吻。两人分开一段距离之后,祁夏在灯光之下细细凝视他的眉眼,浓密双眉舒展,原本犀利的目光此时包含深情,嘴角勾起的笑容更是极少见的。 “这么开心?”祁夏笑问。 “嗯。”陆城的嗓音在祁夏听来不无诱惑,“你的手不能沾水,要不要我帮你?”不由分手开始帮她脱衣服,她原本只系到一半的扣子很快缴械投降,祁夏受不了他灼热的目光,连推带搡地将他赶出浴室去,随后把门关上,灯光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显出人影,陆城抱着双臂靠在门边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 这个时候,他脑海里的画面实在不能说是很规矩。 “小夏?”陆城叫她的名字。 “嗯?”她应了一声。 “跟你一起来的那个人,是什么人?” “同事啊。”祁夏似乎在笑,停顿了一会儿又说,“怎么了?你吃醋了?” 陆城垂着头,听到这句也没惊讶,祁夏没等到他的回答,自己心里倒是先没了底,过了一会儿听到门响。 “城?!”她急急地叫他的名字。 “嗯?”陆城的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停在门边。 “你,干什么去?”祁夏似乎正站在浴室的门边。 “没事,我给你找点药,你的肩膀好点了没?” “好多了。”祁夏放下心来。在哗哗的水声之中她听着陆城关门,然后是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她回到花洒下,温热的水流过身体,她有些开心,又有些慌乱,原来自己的一门心思都在陆城身上,连他短暂的离开也不能忍受。 * 陆城微笑着穿过走廊,走廊一圈装着橘色的声控灯,到了晚上就会开启,走过的地方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来。他下了一楼,穿过天井底部,进了对面的储物间。 储物间里打扫的非常干净,一个装有玻璃门的木质柜子里放着急救箱,陆城知道她手上的伤要换一点消炎药和干净的纱布,还得找一点止痛药。他将急救箱打开,里面各种药物齐全。 正在翻找间,有人推门进来了。屋子里亮堂堂的,陆城没回头。 “照片不在我身上。”陆城静静地说。 “这个我知道。”何乾站在他身后,这两个男人都有高大的身形,同时站在这储物间里,竟觉得这房间也变得狭窄了许多。 “那你想知道什么?”陆城停下手中的活,将急救箱盖子合上,拎在手里。 “她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何乾问。 “她不肯说。”陆城道。 “我是说肩膀上的伤。”何乾强调。 陆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移开目光,他知道他刚才站在门口跟祁夏的对话何乾都听到了,其实何乾也是睡不着想出来抽支烟,正好听到陆城提到这个,又因为每次右臂一用力祁夏就脸色惨白,这伤口一定不轻。 “是枪伤。”陆城静静地说。 “是你的原因对吧!”震惊过后,何乾逼上一步,如果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男人不是陆城的话,他一定会提起他的衣领狠狠给他一拳,可他没打算和身为刑警队长的男人干一架。于是他已经握紧的拳头又慢慢地松开,只剩眼神里的怒火。 “对。”陆城也有些心痛,但言语之中还是坦然的,“是我没护好她,正因为如此,我决不允许她再有任何闪失。” 何乾轻轻一笑,身上的紧张感卸了下去:“我也不会。” 陆城没理他,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何乾开口了。 “你什么时候回去?” “两天之后吧,你叫你的人来找我。”陆城丢下一句话,穿过安静的走廊,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 * 房间里亮着灯,祁夏穿着浴衣坐在床边擦头发,头发湿漉漉的,随意的动作更显得五官娇俏。 “你刚才跟谁说话?”祁夏问。 陆城心里一愣,表面却十分平静:“就你的那位同事啊。” 祁夏轻轻一笑,将毛巾往床上一扔,张开双臂环在他的脖子上:“我们的对话好像老夫老妻啊。” 陆城见她笑容,心底就柔软起来,甜蜜的笑意也在不经意间浮上嘴角。却没忘了正事儿,把她受伤的右手托起来,她自己已经把纱布除去了,新甲冒出了个头,旧指甲连同指甲边缘的皮肤因很久不见阳光而颜色苍白,苍白之中又透出让人心痛地青紫色来。 “当时该不会疼哭了吧。”陆城坐在沙发上,祁夏自然地坐在他腿上,她虽然身材高挑,但因为太瘦,在高大的陆城的怀里,像一个小女儿。 “差不多。”祁夏乖乖地撑着手让他给她上药,窗外夜色静默,在无人打扰的环境下,两个人的心里都是甜蜜而宁静的,似乎这就是他们渴求许久的地老天荒。上了药,用干净的纱布包上两层,固定好。 祁夏将手指举起来左看右看:“果然是有经验,包得比医院的护士还漂亮。” 突然又想起来什么,转过身来把他的右手也握在手里,细细地看掌心的伤疤,当初的伤口不深,如今已经差不多好了。 “还有哪儿受伤了,让我看看。”祁夏恨自己怎么这会儿才想起来。 “剩下的地方不能看了。”陆城故意开玩笑。 “还有什么地方我不能看的!”祁夏跟他瞪起眼睛。一边伸出手去抓他的衣服,当时睡死过去,要不是有什么重伤,怎么会那么长时间都不醒来。 手一触到陆城的胸口,衣服胸前的那一片被自己的泪水和衣服弄得半湿,陆城有些灼热的体温却透过那半湿的布料传至她的手心,各种感觉一下子涌入脑海,祁夏不禁停下动作,手木木地就撑在她的胸口,陆城笑着将她的手拿开握在手中。 “一看你的眼睛乱转,就知道没想好事。”陆城说。 就是好事,祁夏辩白,却没将这句话说出口,脸颊一红,开口说:“衣服也弄湿了,换换吧。”说完从他的腿上站起来,她披着他的浴衣,长及脚踝,肩膀一放松就要拖到地上,她微微举着两个白皙纤细的胳膊,插着腰,可仍然像个不合适的衣服架子,样子又滑稽又可爱。 陆城站起来,打开床头柜,他的衣服很少,叠得整整齐齐摞在柜子里。陆城站在灯光下,背对着祁夏,两手抓着上衣下摆,手臂一举就将上衣脱了下来,动作大大方方。 祁夏对着他的背影,他高大宽阔的背影叫人迷恋,倒V字型的上身将宽阔双肩收至窄腰,肌肉结实而匀称的线条叫人迷恋。或许是因为被这里的骄阳晒黑了,呈现出健康的小麦色,百看不厌。祁夏不由得在心里鄙夷了一下自己的色心,如果有一天他垂垂老去,再没有这样瘦削完美的身体,自己会如何。 可她的思维停在此处,她想自己必须学会不去多想,何乾说得对,及时当行乐,她不在乎那么多。于是她走到他身后,伸出双臂环着他的腰,这下她的脸颊她的手臂清晰地感到他结实的身体让人迷醉的温度和触感。 “别穿了。”祁夏红着脸说出这句话。 陆城笑笑,转过身来,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不知是不是错觉,陆城的身体烫得厉害。祁夏觉得他像一从火焰,安静地沉默地,要将她所有渴望自由的心都一点一点燃尽,甘心留在这里。想和他一起度过平凡的生活,疯狂的欢愉,即使生离死别,也有至死不渝的心。 无论如何,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正文 第五十一章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有这么漂亮的身体 * 陆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有一种久违的狂喜冲入心胸,似阴雨连绵的天气里突然到来的**辣的阳光。祁夏纤弱的身体紧紧地依偎都带着一种明确的挑逗,可因为这挑逗源自心底的渴望,并不觉得低劣。 此时已是半夜,窗外是雨后宁静湿润的夜色,温润如玉的皎洁月光盈满一室。陆城用亲吻来掌控祁夏的思维,两个人跌倒在床上,狭窄的单人床也足够承受两人的重量。祁夏的头发还湿着,湿润的空气被两个人的体温弄得溽热,祁夏探手去解他的腰带,继续刚才自己想做却未能完成的事情。陆城不理会她的动作,他专注于除去祁夏身上不合身的浴袍。沐浴露的香味和光洁如玉的肌肤让他忍不住频频亲吻。 他慢慢欺进,不容她抗拒地一次又一次地走过通往她心里的路,她的身体顶着疼痛努力迎合,这一刻才他才终于确定她的心意,她的柔软而温热的身体在一遍一遍地诉说着她的爱。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在白色月光里轻轻喘息。祁夏像一尾柔软的鱼向陆城怀里钻去,满头发丝纠缠不清,她的指尖顺着陆城的胸口一路滑下去。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有这么漂亮的身体。 “再折腾就天亮了。”陆城笑着捉住她的手,“别招惹我了。”祁夏只好住手,她在月光下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神也有着千言万语都道不清的妩媚,陆城觉得身体里又是一阵火热,只好闭上眼睛,默默地把她揽进怀里。 祁夏收回目光,对着他漂亮的喉结,再往下是肌肉线条微微起伏的胸口。她突然想起他的伤口。 “伤口在哪儿,让我看看。”祁夏问。 这下陆城躲不过去了,他赤~裸着上身,祁夏轻而易举地就发现了他肋下的伤口,用胶布固定着一小块叠好的方形纱布,因为刚才的动作已经变得歪歪扭扭。 “需不需要换药?”祁夏坐起来,披着浴袍去取急救箱。陆城伸手也没抓到他,却因为伤口痛而慢了一步。真要命,刚才一点都不觉得。 祁夏听他抽气,知道肯定是刚才自己碰到伤口了,陆城这个傻瓜也不知道说句话。轻轻揭开纱布,祁夏稍稍松了一口气,伤口愈合地还不错,虽然稍稍有些开裂,但没有大量出血。 半寸多长的一道伤口,渗出细小的血珠,祁夏一边轻轻吹着一边上药,陆城仰靠在沙发上,看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心里一阵温暖。他觉得他们就像互相疗伤的动物一样,没有那么多的伤感犹豫,没有那么多的迫不得已,只是坦诚地在一起。 只是在一起,再不去多想。 “还有其他伤口吗?”祁夏追问,摆出审讯的架势。 “没有了。”陆城隐瞒了右腿上的伤,笑嘻嘻地看着他。 “那天早上,是从我那里离开以后受得伤吗?” “不是。”陆城肯定地回答,“后来出任务受得伤。” 祁夏凑上去深深吻他双唇,其中的味道是她思念许久的,泪水在紧闭的双眼之中满溢,他知道他在说谎,他不肯让她承担太多,他要的是平等的,不带任何亏欠的爱情。陆城接受着她主动送上来的吻,没有火热的**填慢全身,有的只是淡淡的温情,以及想永远拥有她的渴望。 * 第二天祁夏一行六人启程,陆城待在房间里看她收拾行李。门就开着,两个人都不说话,但眼神一旦汇聚,就会不自觉地带着一点笑意。 何乾对两人的关系已经十分肯定,不过奇怪的是,他竟没有表现出失落。他站在敞开的门口,抬手敲了敲门,只为了引起两个人的注意。两个人的亲密他看在眼里,竟十分淡然。祁夏也很自然,也许是个不错的机会让何乾知道自己心有所属。 这个人,即使让她失望受伤担心多少次,她还是爱他。 “大家都收拾好了,楼下等你。”何乾说,目光与陆城相碰,随意地点点头。 “好。”祁夏笑着说,这笑容和昨天的完全不一样,发自内心的喜悦让她的脸色光彩照人,爱情是折磨人,也是滋养人的。 何乾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祁夏回过头来,行李箱的合上,拉锁拉好。然后她站直身子,看着坐在床边的陆城,四目相对,不知有什么在两人的目光之间辗转。 “你什么时候回去?”祁夏问。 “很快,就这两天吧。” “你回去以后,会……”她看着他的眼睛里有着羞涩的爱意。祁夏没想到自己还会有这样的表现,自己见过多少人,优秀的不优秀的,甚至让人讨厌的,再大胆的表白都不能让她的心起一丝波澜,鱼龙混杂的酒会上荤段子都不知道听了多少,此时却因他炙热的目光而本能地犹豫。 “我打电话给你。”陆城笑着说。 “好。”祁夏笑笑。陆城站起身来,将她抱进怀里,一点一点收紧双臂。 “我真想把你留在这儿。”陆城说。 “我也是。可还有工作要做。”祁夏将脸埋在他的肩窝里。 “离那个男人远点。”陆城突然说,祁夏在他怀里吃吃地笑了起来。 “你果然吃醋了。”她轻巧地一挑眉毛,像是将陆城的视线都牵了去,她看着他英挺的眉,用指尖轻轻抚触微蹙的眉心,踮起脚吻他的唇。陆城绝不放过这样的机会,掌握主动将这个吻加深。 这一幕却被陆城的母亲撞见,有些惊讶,却也不见怪。 * 陆城站在院子里,看着他们沿着小镇的石板路渐渐走远,她的身影是窈窕而迷人的,他的目光却没办法一直追随,他暗暗下定决心,这是他们最后一次的分别,从今以后,将时时刻刻把她留在身边,留在自己的视野里。 “那姑娘是谁啊,倒是蛮漂亮。”母亲故作不经意地问。 “做您儿媳妇儿好不好?”陆城也开玩笑地说,帮母亲收拾大厅里的东西。 也许终于解决了心里一直担心的问题,母亲的笑容十分温柔。陆城虽在忙碌,心里却反反复复想起昨夜的情形,想起她说“我很好,城,我想给你生个孩子”之时,竟几乎忍不住眼中的泪,似将铁一般坚硬的心慢慢融了。 * 再一次上路,已经没有旅行的感觉,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好像已经找到了故乡似的,平静的,欢喜的。 祁夏一丝一毫的变化何乾都看得分明,他十分善于观察人的一举一动,有些心痛,却仍然表现的十分淡然。两人偶尔闲聊,或者谈谈工作上的事情,祁夏公事公办地态度多多少少能够察觉到一些。 不过一路上车厢里依旧有说有笑,前路无限的风景叫人期待。 车厢里安静时,何乾看着窗外无趣的风景,突然被一种无力感侵袭,只因他心心念念的女子,她的喜怒哀乐,皆因另一个人而起。 * 两天之后陆城收拾东西重返工作岗位,刚进办公室就被通知开会,连报到都省了。陆城衣服都没换就去办公室。 原来案情有了重大进展,但在这样的进展之后又陷入停滞。 在长时间的蹲点守候,他们终于在夜总会门口见到了照片上的那个男子,可他来了几次,只是在夜总会里玩乐一番,回家之后也没有和什么可疑人物见面。没有证据,无法逮捕,所以之后继续监视。 这个男人名叫李石,27岁,本地人,无正当职业。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新的信息。 “是不是目标选错了,在这样下去太耗费人力物力。”有人说。 “想办法取到他的DNA。”听完了案情汇报,陆城吐出一句。 会议室里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都将目光移到了他脸上,似乎十分惊讶。陆城却陷入沉默,似乎也在思考。 “这个好办。”林真身为鉴别科的主任,对于这些自然轻车熟路,“只要留心他吃饭的地方,采集他留在餐具上的样本就可以。” “嗯。”陆城说,“和上次那起抢劫案的血样进行比对。” 虽然受害人身上的遗留的第三人血迹确实是个没有解决的谜团,可大家都觉得陆队这次有点病急乱投医的感觉,毕竟他们都看不出这两个案子之间有什么联系。 “总之先查一下。”陆城加重了语气。也许会得到很多人的不满,但还是要查一下才能放心。 “好的。”林真答应。 样本采集很快做到,在听完了采集样本的人的汇报,林真更觉得疑惑,因为那个人看起来太像是个普通人了,不懂得反侦察手段,一举一动都极其自然,可林真相信陆城,因此还是认真地做了比对。 比对结果一出来,所有参与此案的人都吓了一跳。 “该嫌疑人的DNA和那起抢劫案被害人身上第三人的血迹的DNA完全相符。” 增派人手加强了对李石的监视之后,案情再一次陷入了僵局。 正文 第五十二章   她觉得背后生出一股寒意,她知道自己身陷圈套而不自知,而幕后主使,就是自己身边的人。 * “陆队怎么有空请我们这些老朋友喝酒了?”坐在陆城对面的中年男人笑笑说,他穿着随意,但眉眼之间有着职业性的干练,三个男人坐在酒店的包间里,对着一桌饭菜,一杯接一杯的喝酒。 “这次来是为了打听个口风。”陆城也不习惯绕弯子,当即把那张照片拿出来。 对面的男人接过来一看,微微变了脸色,正是在夜总会门口拍的那张照片,高挑美艳的女子挽着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男人。 “这个人动得了吗?”陆城说,“有个朋友有些东西,过几天大概会公开。” “最近是有这个意思。”坐在一旁的另一个人也看了看照片,他穿着西装,习惯性地皱着眉头,“前几天接到了举报,也该整顿整顿了。” “如果他们动手的话,我们这边立案就不成问题。”第一个开口的男人接话。 “你跟我们说实话,这事儿不归你们管,你干嘛要插手。”眉头皱得更厉害,眼神犀利,直直地看着陆城。 “我不瞒你们,我这里有个麻烦的案子,这可能是个突破口。”陆城露出个有些无奈的表情。 “我们需要一点时间来准备,你所说的那些东西可靠吗?”穿西装的男人将照片沿着桌面推回陆城面前。 “没什么大问题。”陆城说,“你们要多长时间。” “至少三天。虽然局里早就有这个意思,不过促成行动还是需要时机的。”他回答,斟了一杯酒,一口灌下去。 “那好。”陆城给两个朋友都斟了个满杯,自己也把酒杯端起来,“我让人把材料给两位送过去,四天以后曝光,靠两位帮忙了。” 两人也端起酒杯,轻轻一笑,仰头喝了下去。 * 祁夏一行六人在南方各种风情小镇停留了六天才返回,一回到本市,和何乾约好隔天来讨论素材的取舍,祁夏打一辆车回家。 出租车穿过城市繁华的街道,堵车是司空见惯的事,可祁夏的好心情并未受到影响,她靠在后座的椅背上闭目养神,直到闷热的夏天被一阵刺耳的铃声打断。 祁夏皱着眉从包里取出手机,刚按了接听键,就听到齐露在电话里有些歇斯底里地吼着。 她对这个女人没什么好感,因为她所进行的专栏的改革,可面子上始终过得去,她外出取材的过程,齐露还经常打来电话询问进度,挂电话前总要道一句辛苦,虽然彼此看对方都不怎么顺眼,可还是维持着一个表面的客套。 可这次齐露好像真的被惹到了,声音提高一倍,音色也变得尖利。 “祁夏,你真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我知道做副刊这件事让你不满意,可你也做得太绝了!就算你无所谓,也该为杂志社想想!” 听电话的祁夏觉得莫名其妙,甚至在她说完这句的时候她还在脑海里蹦出一句“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成语来,却越听越生气。 “到底出什么事了!莫名其妙!” “别装傻了!你以为我不知道!换掉广告的版面,怎么都行,为什么偏偏要放上那样的报道!”齐露接着说,可她的这些话根本没办法让祁夏推断出事态如何。 “广告的事情我早就转手了,别找我!”祁夏也提高声音,挂掉电话,怒气冲冲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师傅,麻烦掉头。”祁夏没办法,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能让那个满脸温柔的齐露这么疯狂,只好在回家之前先去趟杂志社了。 * 陆城挂下电话,虽然这和预计的没有任何出入,可他还是满腔怒火,他没想到何乾会把一家时尚杂志作为曝光的媒体,而且,事关祁夏的事业,竟然这么轻而易举地就…… 这样才叫真正地出其不意。何乾轻松的语气又回到脑海里,陆城气得狠狠捶了一下桌子。 他早该想到他还有其他目的,而不是简单地为了惩处这个贪官。如今生生将祁夏喜欢的事业断送在自己手上。 正在气头上,有人敲门,听起来似乎十分着急。 “进来。” “陆队。”进来的人是小秦,他的脸上有着迫切而激动的光,陆城知道一定是案件有进展了,看来这个突破口选对了。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陆城恢复平静,将手机放在手里随意地摆弄着。 小秦正欲开口说什么,却有人在此刻推门进来,一个穿着西装的四十多岁的男人,两个人都住了口,陆城看着自己的上司,这次案子到底引起足够的重视了。 “你先去忙,小秦。”来人说,“我来跟他说。” 小秦走远了,来人抱起双臂:“这次你自作主张很不应该。我想,你也不是新人了,事先一定和他们打过招呼。” 陆城没开口,算是默认,他私自联系反贪局和检察院的朋友探听内部消息,确实是有些铤而走险的成分,可领导的话似乎不是单纯的批评,陆城知道自己这次做对了。 “幸好两方人马行动都很快,保密工作也做得恰到好处,你想造成的影响也散布出去了。”对方接着说,“不过,你这算什么?敲山震虎?” 话说到最后已经轻松起来,比陆城年长几岁的领导走上前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以后这些事要事先跟我通个气。” “是我欠考虑。”陆城老老实实地回答。 “总之这次的案子确实不简单,今天早上李石去了机场,一开始我们以为他要逃跑,谁知他是去接人的,是一个女人,就是,照片上的那一个。”他的语气平淡。 陆城睁大眼睛,他因为这条线索而惊喜万分,没有经历过的人是没办法理解这种一步一步接近答案并最终水落石出的兴奋感的。 “我已经部署了专案组,你还是和你的老搭档合作,调查的时候千万小心点,打草惊蛇的事情不需要做第二次。” 陆城已有些迫不及待,他知道自己正在靠近真相,仿佛只隔着薄薄的一层纸,他们所要做的,就是在合适的时机在合适的位置上捅破这张纸。 * 去杂志社的路上,祁夏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因此想快点赶去杂志社。 谁知偏偏遇上交通高峰期,被堵在半路,行人在街道旁边的石阶上自由行动如闲庭信步,堵了一个小时之后祁夏终于怒极,还不如步行,有半个多小时也到了。 当真付了车钱下了车,一个人沿着街道走,路过一家书报亭,不由自主地去寻找自己的杂志,本来可以第一时间拿到样刊的,这次出去取材时间长了,杂志已经上市,还是原来的版本,改版之后的要在三个月以后才能上市。 可是报刊亭里竟然没有当期的杂志,销售一空?也未免太快了吧,祁夏心里有些许不安。 * 十分钟后祁夏走出了拥塞的街道,重新拦下一辆出租车,上车的时候她掏出纸巾来擦了擦额角的汗,热烈的夏天阳光火辣辣地不肯放过她。 这一刻,祁夏不曾想到的是,陆城的车就停在不远处,他在夜总会门口安排了严密监视的人手,心里始终放不下祁夏,虽然他没有直接参与这件事情,但那张照片是由他提供的,最终曝光在祁夏所属的时尚杂志上,在全城引起轩然大~波,各个阶层的公务员人人自危。陆城于是绕道到祁夏工作的地方,他不知道她回来了没,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来上班,他把车停在豪华的商务楼下,抬头看着刺眼的玻璃幕墙。回来的路上却遇到了在烈日下步行的祁夏,停下车子,刚想下车的陆城看到祁夏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他也在那一刻有点退缩了,毕竟他是毁掉她的杂志社,她的事业的帮凶。 祁夏还没察觉到发生了什么,她在出租车的良好空调效果下不断猜测。后视镜里车窗玻璃慢慢地升了起来,挡住了她秀气的脸和不安分地飞舞着的发丝。 * 刚走进编辑部,祁夏发现负责前台接待的小姑娘看她的眼神都含义不明。她敲了敲主编办公室的门,听到一声十分平静的“进来”。 刚推开门,坐在办工作旁边的齐露慢慢抬起头来,没有化妆的脸上露出歇斯底里的愤怒。 “你干的好事!!!”她声嘶力竭地吼,将最新一期的杂志摔在她面前的地上。她的嗓音沙哑着,祁夏将杂志捡起来,心想她哑成这个样子,可能已经把整个编辑部的人骂了一遍。 “私自更换广告,你做得可真够绝的,整个编辑部的同事都被牵连了!”她平静下来,一字一顿地说。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祁夏正将那本杂志一页一页地翻过去,然后她翻到了原来由自己负责的那一部分的某一版广告页。 不是华丽的属于女孩子的化妆品或者服饰之类的广告,而是一则惊天动地的新闻。 黑色粗体字的标题醒目非常——《XXX身现豪华夜总会,涉嫌巨额贪污受贿》 XXX是个他们耳熟能详的名字,祁夏一怔,杂志在手中越握越紧。 她觉得背后生出一股寒意,她知道自己身陷圈套而不自知,而幕后主使,就是自己身边的人。 正文 第五十三章   那个男人何德何能,得到她的爱她的人她的心 * “我可以辞职,后果我来负责。”祁夏尽量心平气和,其实她已经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深深束缚,渴望挣脱,却害怕面对事实。 “辞职?”齐露冷笑一声,“你以为这么简单,这本杂志被你毁了。你别假惺惺了。”她压低声音,绕过办公桌走至祁夏面前,“这就是你想要的?” 祁夏愣住了,她渴望的,渴望的?她有什么理由毁掉自己热爱的事业,只因为这个不太讨人喜欢的主编?这一刻她突然明白了一件事,齐露肯定做了什么,虽不一定和这篇报道有关,但这件事必然会影响到自己,所以她以为自己是在报复她。 殊不知,祁夏也不过是受害者,整个事情的经过,她惶然不知。 离开杂志社她知道她丢掉了她生命中又一样挚爱的东西,让别人借刀杀人。她在火热的骄阳下禁不住打了寒战。 她见过那张照片,她被蓦然涌起的回忆击败,她见过的。 在陆城的房间里,夹在一本军事杂志之中,她当时只是随便翻翻。如今细想起来,每一个细节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虽然杂志上的那张经过了模糊处理,还是能够轻易地辨认。 她流泪了,这种滋味真不好受,她有满心的怨气,却只能怪自己看错了人。 正在街上愣神,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身边,车上的人顺手接过她的行李箱,温热有力的手指把祁夏吓了一跳。她一抬头,看到的是何乾英俊秀气的脸,依旧带着一种淡淡然的书卷气,在阳光下微微眯着眼。 祁夏看着他,睁大眼睛仰起头看着他,突然失声痛哭。 何乾不动声色地将她揽进怀里,待她哭够了,变成上气不接下气的抽咽,似一个孩子,他半揽着她的肩膀将她送到车上。 无论如何,他愿意留下方寸之地给任何时候回头的她。或许是因为爱,或许是因为歉意。歉意?他微微自嘲,自己什么时候开始对人产生歉意的? 两个人在车里沉默,他发现她狼狈的时候总是默默的靠在椅背上,微垂着双眼,一副乖巧的样子,可她仍然是万人迷祁夏,那种骨子里的骄傲和高贵是无论如何抹不去的。总之他不曾见过她在自己面前失态,或许是自己没有资格吧,今天是个例外。他记得刚才自己触到她的手指的时候她惊慌失措的样子,而那纤细的手指,冰冷得吓人。 祁夏脸颊通红,额角细密密的汗,因为刚才那一通大哭,耗尽了力气。 “青颜回来了。”想找个话题来分散她的注意力,也提醒自己在她的身边,何乾平平淡淡地吐出这么一句,其实这才是他此行的目的。 今天一早,青颜把电话打到他的手机上,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用英语,字正腔圆的牛津腔,不等他作反应,自己骂完解了气。 然后换了淡然的语气,和开始时判若两人,讲了中文:“这事儿我们商量过,我无所谓杂志社的命运,但你至少不要从祁夏这儿入手,你让她以后怎么办?” “我养她。”何乾说得泰然,其实自己心里也在犯嘀咕,他不知道这样的手段对于祁夏这样倔强骄傲的人来说是否有用,但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他相信在那漫长的旅行当中,两个人的关系已经步步紧密。虽然她仍对那个男人念念不忘,但经历了这一切,感情也该淡了。 这是世人的缺点,尤其是自负的人常犯的错误,总以为别人的感情淡漠的不值一提,只需轻轻一击就会化为飞灰。既然如此,也会有人认为自己的感情坚不可摧,无论何种诱惑威胁也不能冲淡一分一毫,相反的,也就有人认为自己内心似一块坚硬冰冷的铁板,没有人能够打动他冻结多年的心。 而何乾,这位极度自负的年轻人,正好占全了这三点。他冰冷的心被祁夏打动,这已经叫他够沮丧。 但他仍然孤注一掷,才造成了如今这种局面。 “你?”青颜在电话那端明明确确地提出质疑,“我认识的祁夏,从来不是依附别人的人。” 何乾沉默。青颜也在默默地思考,良久突然叹了一口气:“也或许,说不定,毕竟老了,也许没有年轻时那么犟了,怎么说也是个柔弱的女孩子,总希望有个依靠。” 何乾脑海里立刻显出陆城的身影,她对他的眷恋对他的心心念念,对他的依赖都是显而易见的,她在不吝啬自己柔弱的一面,将身心全部交给那个人。 那个男人何德何能,得到她的爱她的人她的心。 “你看着办吧。”青颜见他不说话,慢慢地接着说,“我要休息一下,我才是真老了,晚上你去接她,我们一起聚聚。” 青颜也知道祁夏的心里必然十分难过,突然之间挚爱的事业一片狼藉,她最害怕一无所有,最害怕无所寄托,而那个男人能不能给她足够的依靠和保护还是个问题。 青颜从来不看好陆城,虽然她不曾跟祁夏说过,但那样的男人,那样的性格,那样的职业,那样的寡言和冷漠,从来不是适合祁夏的类型。可年轻人的爱情,哪里管适合不适合,爱不过是种心跳的感觉。 青颜曾跟自己的丈夫说过这番话,他大吃一惊,一翻身将她压倒在沙发上,故作恶狠狠地质问她面对自己难道没有心跳的感觉? 青颜哭笑不得,却有满心甜蜜。 * 此时何乾庆幸自己找到这么一个话题,来转移祁夏的心事,如果任她不断地反复思考下去,她一定会在自己越想越坏的诡异陷阱里愈陷愈深。 祁夏抬起头,泪眼朦胧,她点点头。 “晚上我去接你。”他轻轻说,似乎生怕自己大声了就击碎她此刻的安静,“你饿不饿,要不先去吃点东西?” “我……”祁夏本来想说自己要去刑警队找他,最终咽了下去,她不知道他打算做什么,但他既然这样做了,必然有足够的理由,“我不饿,我想回家。” 祁夏觉得自己不争气,事到如今她仍然不由自主地在心里为他开脱,认为他是不得已才这样做,认为他一定有他的道理,虽然她也想不到他为什么利用自己,她甚至开始怀疑他计划这个有多久了? 有多久?她又哭了,多久又有什么关系,最终都是这样的结局。她控制住自己的怨恨,她认为这是不小的进步,竟然微笑了一下,带着讽刺的意味。 只能怪自己看错了人,或者爱错了人。她平静下来,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泪水,眼睛通红,却已然平静如常。 “晚上六点吧。”祁夏静静地说,“我在家等你。” 何乾慢慢地呼出一口气,他小瞧这个女子,她以为她会崩溃,她以为她会哭着依赖她,可她没给他趁虚而入的机会,可他不担心,他还有的是机会。 * 专案组分成三个小分队,分别监视那名女子和李石的动向,还有一队负责机动。再担心祁夏,陆城也不得不把对她的思念放到一边,这会儿,他要拿出全部的功夫来对付这件案子,毕竟另一条重要的线索已经出现了。 那个女子在夜总会上班,只有一个英文名字Candy,一看就知是假的。陆城待在一家咖啡厅里,隔着玻璃窗可以看到那个女子站在马路对面,阳光炙热,正好将落地玻璃上的百叶窗放下来,陆城透过缝隙和搭档严密监视着那个女子的动向。 她穿着一件淡蓝色收腰衬衣,深灰色的超短裤,很普通的少女打扮,和那张照片上浓妆艳抹的女子完全不同。她装着很普通,可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子出现在这样的小街小巷中,并且坦坦然然地站在炙热的阳光下,实在很难不引起别人的注意。 不过,刻意高调有时候像一种更高层次的低调。 终于,被等的人出现了,是李石和一个非常瘦非常瘦的中年男人,他们见面,很冷漠地点点头算作打招呼,然后就转身进了相隔大概十几米的胡同里,陆城立刻安排守在胡同里的小队注意。 那一个小分队蹲点的地方是一个废弃许久的院子,在大城市里找这样的地方很难,看起来很普通毫不起眼。庆幸的是,三人所在的院落正好在目标院子的隔壁。 其实也不是巧合,他们事先来打理过这里,李石的动向一直被严密监视,在去机场接那名女子之前,他曾经来过这里,找了一个临时工打扫了卫生,显然是有什么人要在这里落脚。陆城立刻决定对整个胡同的住户进行秘密地排查,没发现什么可疑人物,却发现有一家空置的院落,主人家似乎离开很久了,门没锁,院子里也乱七八糟的,房屋的门也一推就开,屋子里剩下的几件破烂的家具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尘,至少好几个月没有任何被动过。和局里的领导申请以后,他们把这里作为了一个临时的监视点。 他们很小心,甚至没有在院门上留下任何手印,从门外看起来,看不出有人出入的迹象。他们生怕李石会起疑。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有意,她慢慢后退,只一小步,整个身体向后倒下去 * 三个人进了院子,都没说话,径自进了房间。隔壁的工作人员只听到三个人的脚步声,他们将所有可以看到听到的情况都记录在案,为了防止打草惊蛇,没有靠近查看。 大约二十分钟后,陆城看到那三个人从胡同里出来,不过喝完一被咖啡的时间,陆城却觉得很漫长,耳机里有人将具体情况汇报了一下情况。没什么新发现,陆城挪用了机动小分队跟踪第三个男人,那个男人非常瘦,瘦得像是被什么掏空了身体,看见他的第一眼,陆城就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和搭档对视一眼,他们都是经历过那次毒品买卖案件的人,自然清楚这是什么样的表征。 那个男人出了这条街就和李石分开了,李石转身回到胡同里,他和那个女子待在房间里,没有再出来。 那个瘦子一直步行,陆城很快收到汇报,那个男子在一家小吃店里吃了一碗面,同时留下了喝了一半的矿泉水,那瓶矿泉水是他在路上买的。 虽然觉得有些蹊跷——不过哪里有问题陆城也说不出来——他还是例行公事地让监视他的便衣按照固定程序采集了那个男人的唾液样本。 很快化验结果出来了,他的唾液之中确实含有少量的海洛因。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陆城和他的伙伴几乎同时决定逮捕这个男人,这很可能是李石和Candy买卖毒品的证据。逮捕很顺利,他们一方面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审讯工作,一方面严密坚实那两个嫌疑人的动向,一旦证据成立,就可以批准逮捕。 在这种时候,绝对不可以失去他们的行踪。 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不过三个小时以后,夜幕降临的那一刻,那两个人就像人间蒸发似的从这个城市消失了。 * 当这个消息传到陆城耳朵里的时候,陆城握起拳头狠狠地砸向桌子。他现在越来越缺乏耐心,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心里乱得厉害。 本来是一次重要的机会,但还是让他们错过了。 审讯工作也还算顺利,那个男人在化验结果面前承认了自己吸毒的事实,但在他身上却没有搜到毒品——这很奇怪,陆城一直以为那二十分钟他们一定完成了一次交易,即使是少量的,也应该会放在身上。可没有,那个男人身上除了一个打火机以外什么都没有,所有的人都有些傻眼。但他们表面不动声色,自然而然地将重点转入毒品的来源上。 他们回避了那两个人的信息,只是装作正常的侦查程序询问毒品的来源,那个男人一开始支支吾吾,后来才说是在一家夜总会里买到的。 陆城心领神会,自然已经知道他所说的这家夜总会是哪一家,但夜总会的经营者是否参与了毒品的买卖还是未知,或许犯罪嫌疑人只是利用了夜总会这个有些混乱的场所。那个鱼龙混杂的地方,什么都可以发生。 这个男人最终交代是从一个女人手里买来的,他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那名女子在那家夜总会里还是很有些派头,随时来随时走,不像在夜总会打工的,却好像夜总会的老板。 陆城心里立刻有了两个怀疑,要么这个女子给了夜总会老板足够的好处,要么就是整件事夜总会老板才是主使,当然不排除女子是这家夜总会老板的可能。这样事情就难办多了,没有证据,仅仅靠这个还不能拿到逮捕证。 审讯没有新的进展,夜幕却渐渐掩了下来。 等到监视李石和Candy的小分队传来坏消息的时候,在陆城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慢慢地浮了起来,这个人抓错了,嫌疑人发现他们的监视了,他们故意放一个饵出来让他们觉得自己在接近正确答案。 可他们别无他法,即使是陷阱,他们也得冒险试一试。 没有新进展,他们把那个人送到强制戒毒所,临走的时候那个人突然后悔了似的叫住同来的一名警察。 “我有情况要反映。” 陆城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来,耐心却冷静地听他说下去。他言语之间有些颤抖,看起来似乎不像撒谎的样子,不过无论如何,他的证词都必须受到足够的重视。 房间里只留下陆城和一个做笔录的年轻警察,两个人坐在那个男人的对面。 “我没钱了,他们许诺我帮他们这个忙他们就给我一点白粉。”他说。 “你跟他们见了面?” “嗯,今天中午。” “他们是什么样子的人?描述一下。” “一男一女,难得很年轻,那个女的很漂亮,我认得她,就是以前在夜总会卖给我毒品的人,第一次沾上毒品就是因为她。” 陆城看到年轻警察一字不落地记下来,等对方收了笔,他才继续问:“在什么地方?” “六街的一个小胡同,院子里,他们把我领进屋子里。”他不等陆城问就继续说下去,“那个女人跟我说,没有钱也能拿到东西,只要帮他们一个忙。” “什么忙?” “一直步行,到指定的地方去,吃点东西,路上要买一瓶矿泉水,也留在那个餐馆里。” 陆城不动声色,心里却已经怒不可遏,这么简单的把戏他都没看出来,如果他的口供是真的,那么他们就扎扎实实地被摆了一道。 “他们为什么让你这么做?” “我不知道。”他低下头。 陆城继续问:“你还知道什么?他们身上带了毒品吗?你们经常在那个地方交易吗?” “不不,我们以前都是在夜总会交易的。” “谁负责跟你交易?” “说不准,每次都是不同的人,每次我去的时候都会到约定的包厢去,然后就有服务生来,每次的人都不同,我只见过那个人一两次。” 陆城不点头也不摇头,那个人声音越来越低,后来就闭口不言。 “中午见面的时候,你见到东西了吗?” “没见到。”男人低低地说,“不过他们倒是提到今天晚上会去夜总会。” “为什么?” “他们答应给我东西,我说在哪儿见面。他们就跟我说还是老方法。”那个男人说到这儿有点气愤也有点沮丧,“谁知他们说得那么好听,明知道会这样……” 抬头看了陆城一眼,说到一半儿的话硬硬刹住。 “还有其他的吗?”陆城问。 “没有了。”他摇摇头。 “那你好好戒毒,那种东西别再沾了。”陆城好心提醒,站起身来和那个年轻的小警察一起离开。 “我什么时候能出去?”他大着胆子追问,也许是因为今天陆城的好脾气。 陆城心里正堵得慌,却还是平静地说:“努力戒毒,帮助我们破案,很快。” 破案?破了案子还要看他在其中牵涉多深。陆城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今晚去夜总会看看了,如果口供是真的,估计会有大收获。 * 祁夏一回到家里倒头就睡,这是她习惯的生活,心情不好或者害怕难过的时候,只能做两件事,一是睡觉二是喝酒。 打开冰箱,看了看没什么兴趣,直接扑倒在床上睡觉。 梦中她又来到那个南方小镇,她和陆城在风雨交加的夜于与小屋里深深相拥,他们相约在晨光微露的清晨去看那一泻而下的瀑布。 祁夏觉得自己站在巨石边缘遥遥欲坠,脚下是叫嚣的水花和深不见底的潭水。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有意,她慢慢后退,只一小步,整个身体向后倒下去。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被拥在一个怀里,两个人一起坠落,耳畔的风和哗哗的水声封闭了她的感官,她闭上眼睛,依赖着那个人的胸口,等待着接触水面的那一瞬。视死如归的心意里她觉得无比轻松和自在。 祁夏从梦中幽幽的醒来,胃在抗议,饿到胃痛,她从没有这么虐待过自己,一场长梦醒来,才发现自己仍然是红尘之中的俗人一个,要吃饭要喝水,要活下去。 自然,也要面对很多她不想面对的人。 祁夏打起精神来给自己弄吃的,烧水,把冰箱里不知何时买下的速冻饺子煮熟,想了想,还是开了一瓶红葡萄酒,自己一个人做在厨房的大理石吧台上慢慢地吃。不想去想,可思绪还是往那个人身上靠去,她放下杯子,伏在吧台上哭了起来。 正文 第五十五章   祁夏慢慢地挺直了腰,她微微扬起下巴,想让自己看起来高傲一点,可她湿润的眼睛出卖了她 * 何乾来接她的时候祁夏穿了一身带着黑色打底裹胸的白色雪纺衫,没有袖子,编成麻花型的肩带十分随意,灰蓝色的牛仔裤配着至少六厘米的高跟鞋。 她洗过澡,化了精致的状,看起来魅力无限。何乾将车停在小区门口,看她握着一个灰金色的手袋一步一晃地在郁郁葱葱的绿化带之中信步。眼神飘忽不定,直到何乾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眼神里自然而然地带了三分妩媚,却有七分无着。 “你等我就好了,干嘛还到这儿来?”祁夏问。 “想早点见到你。”何乾也笑笑,他穿着深灰色竖条纹衬衣,更显得身姿挺拔俊秀。 “他们两个也在车里,已经订了位子,你喜欢湘菜对吧?” 祁夏挑起眼睛,她是喜欢辣没错,可是大家穿成这样,自小在美国长大的何乾,时尚界的美女青颜,和她英俊的法国丈夫,竟然要陪她吃湘菜,她原以为他们一定会在西餐厅定位子。 “这么照顾我?其实不必。”祁夏的话语里不自觉地带了点自嘲,她也清楚上午的自己有多么失态,难得这些朋友愿意迁就她。 “没关系。”何乾笑笑,“我们也想换换口味。” * 一行四人坐在车上,祁夏时不时地跟青颜开个玩笑,那位英俊的法国男人浪漫得过了头,时时与青颜在后排座位上亲吻,这个时侯何乾就会和祁夏对视一眼,两人脸上带着淡淡的无奈的笑。 “不自在了?有现成的可利用啊。”青颜看到他们的动作,出声打趣。 “愿意效劳。”何乾回过头来故作绅士地跟祁夏道一句。 祁夏笑笑,不以为忤。 此时天还亮着,夕阳慢慢地移向西方,车子开过本市一条十分繁华的街道,两边商店林立,祁夏看到门口仍然十分冷清的一家夜总会,突然出声:“吃完饭有什么活动?” “随你喽?”青颜偎在丈夫怀里说,“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那我们到夜总会去玩吧,就刚才路过的那一家。” 何乾不动声色地开车,心里却微微一跳,他以为祁夏发现了什么,但祁夏言语随意而自然,并没有任何刻意。 “行啊。”他只好答。 还没到营业的高峰期,夜总会门口行人寥寥,但陆城部署的人已经在各个地点就位。陆城调整了一下耳机,试了试效果,觉得一切都好。 “大家轮流休息,今天晚上可能得熬个通宵了,务必提高警惕。”身旁的人都点点头,陆城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停了许久,他睁开眼,跟坐在身边的搭档说:“不行,我得进去看看。” “我跟你去?” “不用了。” “叫林主任陪你去吧。”搭档说,“有个女人似乎不那么奇怪。” 陆城顿了一顿,似乎在思考,他终于点点头,从车上下来,这是一辆经过伪装的车,车上的人都是便衣,他走出这条街,在拐角处打车到刑警队附近,然后步行回去。 夜总会还没开始营业,他还有一点时间准备。 * 一顿饭四个人吃得都心满意足,浓浓的辣味让祁夏的大脑被味蕾占领,她觉得自己变得坦然了。 她认得那家夜总会,她曾在两张照片上看到过,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想去看一看,或许只是为了给心里的猜测一个证明,是与不是,她要知道真相。 吃饱了,舌尖让她冒汗的浓烈辣味给了她足够的勇气。 * 陆城换了衣服,尽量随意,但夏天穿得很少,耳机无论如何也藏不住。林真正好在此时敲门进来,她穿了长裙和一件小夹克,还化了妆,耳机在长长的头发里藏得很好。 “耳机你不要带了。”她说,“还有枪,太明显了会让人生疑的。” 陆城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离开办公室的时候还是将手枪藏在了腰后,用上衣简单遮盖了一下。不过最后他还是放弃了把手枪带入夜总会的想法,他把自己的枪留在了负责监视的车上。 夜幕渐渐掩下来,夜总会门口人来人往十分热闹,陆城坐在车里盯着来来往往的人。这样的时间十分煎熬,八点十二分,那个女人出现了,她依旧一身妖艳至极的打扮,底子厚厚的松糕鞋看起来有些笨拙,她挽着一个中年男子,高挑的身形和那个男人肥大的啤酒肚形成鲜明对比,十分滑稽。 车里的人拿出相机开始拍摄,那个女人的身影一消失在夜总会门口,陆城立刻下了车,他先下车,穿着漂亮裙装的林真慢慢地下来,顺势挽着他的胳膊,他们的动作很自然,看起来就是到夜总会来玩乐的普通人无疑。 林真挽着他的手臂觉得有一点欣喜,虽然是例行公事,但她少有这样的机会和他靠得这样近,快乐的心情让她脸上始终带着一种欢喜的笑容,神采奕奕,也有七分美丽。 他们通过旋转门,高大的男人和娇小漂亮的女子看起来十分般配。 这一幕却正好被祁夏撞见,她刚从车上下来,和青颜以及她的丈夫站在街对面等何乾停好车。她看到陆城和林真并肩走进去,竟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青颜问她她也听不到,进了旋转门,看到他们由服务生领着左拐进了包厢外的走廊。 夜总会里光线暗淡,祁夏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这不是她所熟悉的陆城。 她听到前台接待报过他们的房间号,1023,这四个数字像烙印一样刻进她的脑海。青颜连忙跟进来,拉着她的手问她怎么了,借着大厅里不太明亮的灯光向她脸上看去,只看到一脸的木然,和滑落的泪珠。 “你怎么了?”青颜问,“要不,我们回去?” 祁夏不说话,只是摇摇头,青颜正着急,两个男人随后跟进来。何乾见她这样也不多问,只是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青颜抬头看了何乾一眼,她十分平静,因此也就不再问。 他们在服务生的带领下右拐,穿过幽暗的走廊,是一间非常宽敞的包厢,要了酒和果盘。祁夏木木地不说话,何乾也不打扰她,却把肩膀慷慨地借给她。 青颜知道这家伙趁人之危占便宜,可祁夏都不说什么,她能说什么呢? 大家一边喝酒一边唱歌,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祁夏突然站起了起来。 “怎么了?”何乾问。 “我去洗手间。”祁夏淡淡地说,可脸上的神色在幽暗的灯光下捉摸不定。何乾觉得她似一个小女儿一样满脸的委屈,似乎下一刻就会哭出来。 祁夏没答话,径自出了包厢,纤弱的身体有一种轻飘飘的姿态,何乾刚准备站起身,就被青颜拉住了。 “你等一会儿再出去。”她说。何乾将她的手狠狠甩开,站起身追到门口,却还是收住了脚,回头看到青颜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终于还是一步一步回到沙发上坐着。 他和她,永远相隔着一段跨不过去的距离。 * 祁夏出了包厢,顺着走廊一路慢悠悠地走着,她心里知道自己在离那个人越来越近,她的心莫名其妙地加快跳动,她有惶恐,也觉得怨恨,她害怕自己在见到他的瞬间就忍不住抓着他的衣襟问个明白,也许他会拒绝解释,可是…… 不想了,她加快脚步,穿过大厅,进入左边的走廊。 依然是幽暗的光怪陆离的灯光,有些疯狂有些不明所以地映着她的脚步。 * 陆城和林真待在包厢里,面前也有一瓶开启的洋酒,林真将玫瑰红的酒液倒入玻璃杯,端起来递到陆城面前。 “好歹做做样子。”她说。 陆城接过酒杯,音响音量适中,陆城呷一口红酒,坚毅性感的唇微微抿着,他起身站在门边,听着外面的动静,门上了锁,不用担心有人突然推门进来。 当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的时候,陆城使了个颜色,林真也站起来。事实上他们还不能判断这伙人就是他们在等的人,但他们确实往走廊深处走去了。根据今天上午逮捕的那个男人的口供,他们的交易通常在一个固定的包厢里,不过这只是针对那个人的交易,其他的还不能确定情况。 不过可以认定的是,他们一定会选择比较隐秘的地方,应该会在走廊的深处,那里很少人经过。 “我出去看看。”陆城无声地摆出口型,林真点点头。 陆城听着脚步声稍稍走远,就打开门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林真提一提衣领,对着微型麦克风说:“陆队离开了包厢,目标可能出现了,注意提高警惕。” * 此时祁夏依旧故作镇定地走过一间又一间的包厢门口,几乎是不经意地抬头看门牌号码。1023,她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数字。 当她走到1021的门口的时候,突然听到清脆的一声咔哒,然后前面一米处的那个门向里打开了,一个人走了出来。 他穿着深灰色的衬衣,布裤子显出修长的双腿,大手随意地将门带上。祁夏怔住了,她没看错,她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他。 她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两步,从即将闭合的门缝里看到了林真。 陆城已经感觉到有人站在自己身边,正因为如此他才要把一切都做得自然而然。 当他关上门,自然地转过身来,那一瞬间,他觉得他全身的肌肉都僵硬了,不能移动,不能言语,他在幽暗的光下看着她,她肩上的伤口在白色雪纺料子下若隐若现。 祁夏慢慢地挺直了腰,她微微扬起下巴,想让自己看起来高傲一点,可她湿润的眼睛出卖了她。 正文 第五十六章   又瘦了,比在旅馆的那一晚还要瘦,她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 “你怎么在这儿?”陆城轻轻地问,走近了看她。 祁夏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怨气,她仰起头,双臂张开环住他的脖颈,“我在这里工作啊。”娇俏的笑容因为泪水而显出一种悲壮的美丽。 “工作!?”陆城惊愕,他心里还挂念案子的事情,也生怕她遭遇危险,可即使他再不专心,这句话还是让他十分吃惊。 “对啊。”祁夏妩媚地笑了,她的语气带着挑衅,媚眼如丝地审视着这个朝思暮想的男人,“我失业了啊。怎么?你不知道啊。” 她说得像真的一样,咯咯地笑着,像个甘心堕落的女孩子。陆城说不出话来,他已经无法判断她是不是在赌气,他被一种怯懦笼罩,因为从她的话里他听得出来,她已经知道了,关于那篇报道。 “这么有手段,更让我喜欢。”祁夏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拼命地笑,遏制泪水从眼中滑落,她迅速闭眼,然后不由分说地再一次仰头吻上他因为震惊而微微颤抖的唇,淡淡的香烟味道,好像,还有酒。 祁夏主动亲吻,并且不断地加深,他唇上的味道让她疯狂,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报复心理这样放纵感情,还是内心的本能在逼她这样做。她没有多余的大脑思考,只是拼命地拼命地,将自己柔软的身体贴上去。 泪水,还是流了下来,咸涩的,祁夏终于觉得委屈。 陆城推开她,衬衣扣子已经被解开了大半,坚实的胸膛在暧昧的灯光下动人心弦。 “怎么样?”祁夏舔了舔嘴唇,像刚刚享用过美食的孩子,“我的能力还不错吧。” 陆城怒极,握住她肩膀,紧紧地,一点一点加重力道,祁夏痛地皱眉,却还是轻轻笑着,这样的笑容似将陆城的心撕成千万个碎片。 “快点离开这儿。”陆城狠狠地在她耳边说,希望她还能听自己的话,“快点!” “我怎么能离开啊,城,我在这儿工作呢,你要支持我的工作啊。”祁夏笑笑,慢慢退后,她决定了,她不经意地咬了咬下唇,脸上的潮红慢慢褪去,在暗淡的光下显出惨白。 然后她转身,长发在飞舞,她跑掉了,轻快的身影,带着一种狼狈远远地逃掉了。陆城想追上去,可就在这儿,一个女子经过了他的身边,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幽幽地漫过来。 陆城一怔,那女子已经走到了他的前方,大卷的头发,妖娆的身姿,厚厚的松糕鞋,不紧不慢却风情万种地向着祁夏离开的方向走去。 陆城不能再追了,因为他认出了这个女子,正是他们一直监视着的Candy。刚才的那一幕她看到了没?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儿,陆城身后冒出一阵冷汗。 * 祁夏慢下步子,拐进洗手间,她一边洗手一边哭,估计妆也花了,她后悔没把自己的包拿出来。 正对着镜子里自己苍白憔悴的脸发呆,一名女子进了洗手间,她看到祁夏的狼狈样子,顺手从手袋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化妆包:“借你。” “不必了。”祁夏礼貌地笑笑,她用冷水扑了扑眼睛,然后抽出几张纸巾擦掉脸上的水珠。 “要来一支吗?”那个女子抽出一支烟,是女士烟,加长的过滤嘴,白色和浅灰色优雅搭配,口味清淡,祁夏不好意思再拒绝她的好意,接过一支烟,微低下头准备借着她的打火机点燃。 烟还没接触到火,就被一个人一把拉开。 祁夏一抬头,看到了青颜。 “怎么开始抽烟了?”青颜说,“跟我回去。” 那个女子似乎也没反应过来,愣了一愣,青颜的目光在她面上转了一圈,微微愣住了,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个人在哪儿见过,可想不起来。 祁夏冲那个女子笑笑,就被青颜拉着离开了。 那个女子有些无奈,对着镜子摊摊手,一个男人在她身后出现,两个人通过镜子看着对方。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李石。 “没想到半路被人搅了局。”那女子笑笑,将口中叼着的那支烟也扔进垃圾桶里。 “不过我已经弄到照片了。”李石笑着说。 女子也妩媚地笑了:“1023。你找个可靠点的人送过去。” * 陆城返回包厢的时候仍有些心神不宁,他见到了那个女子,这下完全可以确定他们交易的包厢在走廊深处,具体哪一间还不确定。 林真看着陆城,似乎发现了什么,可她什么也没说。 两个人在包厢里沉默着,专注地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外面监视的小队也没有消息,看来那两个人还没离开。 估计是交易还没完成,陆城想到这里就集中精力准备应对接下来的情况。过了一会儿,陆城还是掏出手机拨了祁夏的电话。 “喂。”一个男声应了电话。 陆城熟悉这个声音,即使只是一声“喂”,他也能清晰地分辨出来,他顿了一下,语气平淡地说:“她回去了吗?” 那边愣了一下,说:“回来了。” 陆城挂了电话,放下心来。只要有人陪在她身边他就放心了。 大约了到了九点多,青颜他们也玩得差不多了,发现祁夏有些疲惫地靠在沙发上小睡,脸色惨白,有些心疼,何乾用询问地目光看着青颜,可青颜什么都不说只是摇了摇头。其实何乾在接到那个电话之后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陆城。 * 陆城始终站在门边,突然听到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很碎,似乎很小心,因此显得极不自然,快速地从他们门口经过了。陆城给林真一个眼色,林真立刻对这麦克风说了两句话。 陆城一拉开门,只迈出一步,就有个服务生迎面过来,他站在陆城面前,似乎刻意要挡住他的视线和去路。 “先生,1029的客人让我把这个给你。” 陆城自然地接过来,虽然心急如焚,却还要装作很悠闲的样子,幸好外面还布置了人,如果他们离开的话应该会有消息。 那是一个十分普通的信封,里面是简单的两三张照片,一看清照片上的人,陆城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 祁夏,照片上的人是祁夏,是即拍即得的照片,祁夏就穿着今天晚上的那身衣服,她在洗手间的池子旁洗手,她叼着一支烟的样子,她憔悴的侧脸在幽暗的灯光下更显得脆弱。 陆城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对方知道了他们的主意,对方甚至注意到了祁夏和他的关系,这是威胁,并且一触即发。他恼怒地推开1029的包厢门时,发现屋子里空无一人,桌上也空荡荡的,几乎没有人来过的痕迹。陆城知道这是错误的信息,懊恼地几乎想一拳砸在墙上,可这些怒气到底被他压在了心里,林真赶过来,站在他身边。 “叫派出所的兄弟们帮个忙,找个幌子来查查看。要快!”再晚了就来不及了,他心急如焚。 事先和派出所打过招呼,那边同意提供一些人,以备出状况时可以名正言顺地进行检查。果然,没过一会儿,就有派出所的人进来,说是例行检查,经过陆城身边时,领头的人几乎不可察觉地朝陆城点了点头,陆城带着林真离开,夜总会里乱了起来,但是既然是例行检查,立刻有个经理模样的人出来打圆场。 “也没什么事。”派出所的民警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叫几个人做个笔录就行了。” 经理陪笑着说:“没问题没问题。” 自然,被带回去做笔录的人里面,就有那个身份非常可疑的Candy。 “你跟着去,别只注意她说什么,多注意她的表情和动作,这些骗不了人。任何一点异常都要留心。”陆城上了等在外面的车,跟下属安排道,说完又要下车。 “你干什么去?”林真问。 “我有点事儿。”陆城淡淡地说,“今天不能再查下去了,看他们那边儿能不能有收获吧。”然后又将目光移到刚才的那个人身上,“你千万留心,少说话,多看。” 林真看他下了车,高大瘦削的身影头也不回地往夜总会门口去了。 * 经理将夜总会的客人安抚了半天,头上都是汗,脸上堆满了笑容。陆城一进大厅就四处看,他不知道祁夏走了没,可他必须要找到她,他不放心她的安全。 一想到那些照片,就觉得心里发慌。 他想了想,拐向大厅右侧的走廊,刚转过视线,就看到祁夏他们一行四人结伴走了出来。祁夏脸上仍然是那种淡淡然的冷静表情,可脸色很差,让人心酸。 她也看到了他,脚下只停了不到一秒,就接着走。旁若无人地从他身边经过,陆城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 这一下,他的心痛了起来,冰凉凉的胳膊,他的大手可以将她的胳膊完全握住,又瘦了,比在旅馆的那一晚还要瘦,她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不能好好照顾自己。 不过,也怪自己。陆城心里想,是他让她失去了事业,她如今都知道了,一定恨他。 但他仍然用力一握,祁夏没能挣脱,只好停下脚步。陪着她的三个人也停了下来。 第五十七章   他霸道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的性感:“也就是说,你被禁足了。” * “小夏,今天跟我走。”陆城没办法在这样的场合跟她解释整个事情,更何况那篇报道的另一个参与者也在场,所以出口的话也就变成了命令式的要求。 祁夏抬起头,她恨自己太没出息了,只看一眼他深锁的眉头眼泪就不由自主地要涌出来,她看着他的眼睛在问“为什么?” 何乾靠过来,想握住她的手,可祁夏几乎是本能的闪开了,何乾只触到她冰冷的指尖,他的手在半空中僵硬地收回来。 “我们走。”青颜挽着丈夫的胳膊,推了何乾一把。 何乾呆呆地走了,再没回头,他觉得自己真是一败涂地。 祁夏就任由他那么抓着,仰着头,象个孩子一样倔强地要他的答案。陆城别开目光,将她抱紧在怀里,他坚硬的下巴将她的额头磕得生疼,他紧密的拥抱让祁夏喘不过气来。 可是她没有任何抗拒的意思,只是在他怀里默默地流泪。 * 陆城打车到了她的小区门口,一路上她始终沉默,气氛却不紧张。祁夏觉得自己累了,累得没有力气再问那么多,追究那么多,很多事,很多人,也许就稀里糊涂地过了一辈子。 她靠在陆城的怀里,觉得自己是这么的贱。 到了小区门口,陆城将她揽在怀里,沿着小区的街道往她的家走去。 祁夏打开了门,没有邀请,也没有拒绝,一进门就被陆城摁在墙上狠狠亲吻,她觉得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幸好还有这么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 即使,他也许只是利用自己。或许他有一千一万个正当的理由,但他到底这样做了。 这种无力感让祁夏自轻自贱起来,她于是放纵自己遵照身体的渴望和需求,将手中的包一丢,也紧紧地抱住他,主动更进一步。 陆城却突然推开了她。虽然他的身体也热得受不了了,可他不忍心见到祁夏这个样子,那个娇俏,天不怕地不怕的万人迷祁夏到底去哪儿了,此时的她像一个只懂得逆来顺受的柔弱女人。 他看着她的眼睛,可祁夏不去看他,她闭着的眼睛有泪水慢慢地溢出来。不是因为伤心,而是因为恨,恨自己心口不一,恨自己的身体永远背叛精神卑贱地渴望这个男人的爱抚。 陆城转身进了浴室,祁夏顺着墙壁慢慢滑下来,她单薄的身体就像是一张贴在墙上的海报,美丽、颓废、诱惑却不堪一击。隔了许久,她终于站起来,沿着楼梯上了二楼,踢掉鞋子,钻进被子里紧紧闭上眼睛。 * 陆城在花洒下一动不动,他的心乱成一团,他想把她留在身边,不,他非把她留在身边,就算是为了她安全。不不不,自己哪有那么高尚,他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心。 短短的十几分钟,陆城的心思已经在这样的想法之中反复辗转,待他从浴室里出来,祁夏已经在床上睡着了。她在睡梦中轻轻皱着眉,头发也乱了。这模样叫陆城心里一动,从背后将她揽进怀里,她柔软的身体出乎意料的乖巧,这个动作,就像在旅馆里的那一夜,陆城发现自己刚刚冷静的身体再一次慢慢地热了起来。 他的手臂刚伸过来的时候祁夏就醒了,她静静地睁着眼睛,敏感地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也感到他灵巧的大手将自己越搂越紧。她忍不住轻轻出声:“城。” 因为许久没有开口,乍一说话,声音中带着一种妩媚的沙哑,所有让陆城燃烧的回忆在这一瞬间涌入脑海,思维凝滞,似哄地一声被夺取了理智,陆城毫不犹豫地伸手要褪去祁夏的衣物。 祁夏想抓住他的手,可他温热的怀抱让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迎合,她有些自嘲地想原来这就是自己的软肋,他了解得这样清楚,哪里还有退路。 不过,这样的想法也太过矫情了,她在心里骂自己,明明是她不拒绝。 祁夏光洁的脊背贴着他火热的胸膛,他铁钳的手臂圈着她的身体,她感到他**辣的呼吸在耳畔:“没有我的允许,这两天,哪儿也不许去。” 他霸道的声音,听起来无比的性感:“也就是说,你被禁足了。” 祁夏不作声,听着他有些粗重的声音沉沉地落下来,他分开她的双腿,一点一点地进入她的身体。背入式的疼痛和不适让她的身体僵硬起来,她本能地想挣脱他的手臂,可他不自觉地收紧,固定住她的身体,强迫她以这种方式接受他。 “这就是你想要的?毁掉我的事业?”她拼着最后一丝清醒,问他,眼泪在眼睛里打转,身体像是在柔软的沼泽中一点一点地沦陷,他带给她的快感就是那嗜人的泥泞,慢慢地将她淹没。 “嗯。”陆城拒绝解释,他在她耳畔用鼻音作答,含含糊糊地说:“我养你。”那灼热慢慢碾过她的身体,祁夏觉得自己要被他烫伤了。 “你什么时候开始计划的?”她接着问,思维渐渐模糊。 “没你想得那么早。”陆城答,似乎对她的问话不满,加快了动作的速度,一下又一下地撞击着她身体最敏感的一点,祁夏终于说不出话来,只剩下控制不住的喘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她在心里跟自己说,最后一次让自己沉溺于此,沉溺于这个男人给予她的满足和快乐,他的身体,他眉梢眼角的威严,他犀利的目光…… 祁夏的身体在攀上顶峰的一瞬收紧,这刺激叫陆城浑身热得发烫,他猛地一次深入,然后迅速退出。 祁夏在他怀里轻轻地颤抖,僵硬的身体立刻变得如布娃娃一样柔软,大腿上滚烫的液体让她流了泪。 陆城仍旧紧紧地抱着她,两个人身上满是细密的汗水。祁夏闭上眼睛,泪水顺着眼角流下来,她厌恶自己,可心底又不得不承认,她多么贪恋现在的温暖,她知道自己有多害怕他起身离开的那一刻,自己裸~露着的背会冷得让她发抖。 过了一会儿,陆城坐起来,将她打横抱起,用胳膊肘撞开浴室的门。 “洗个澡吧。”陆城说,声音平静无波,黑暗中祁夏低着头,陆城打开了灯,祁夏站在原地没动,纤细的身体上玉一样的肌肤像细瓷一样美。 陆城打开花洒,温热的水触到身体的那一瞬,她终于哭了出来,可陆城看不出她的泪,他转身出了浴室,穿衣服,换好床单。坐在床边抽了一支烟,这一支烟的功夫里,浴室里哗哗的水声从来没有变过,他终于疑心,径自推开浴室的门。 果然,祁夏像个小孩子,蹲在浴室里,脸埋在双臂中,纤弱的样子让陆城心痛,她细瘦的胳膊,她单薄的肩头,她没哭,她平静得像一个瓷娃娃,身体纹丝不动。 陆城托着腋下将她扶了起来,不管她许不许,在花洒下帮她洗去身上的汗,还有双腿间黏腻的液体,祁夏半伏在他怀里,半晌,终于靠着他的胸口哭了起来。她抓着他的衣襟,额头死死地抵着他的胸膛,哭得很凶很凶,眼泪比花洒下的水还厉害,立刻将陆城胸口的衣服浸湿了。 她怨他了,怨他利用了她,却连一个虚假的借口都得不肯给。她也恨自己,恨自己这么没骨气。 陆城什么也不做,平静以对,找一件浴袍将她整个人裹起来,抱回卧室。 * 祁夏侧躺在床上不理他,陆城蹲在她面前,刚准备开口祁夏就要翻到另一边去,陆城立刻抓住她的手臂,强迫她看着自己。 “别动了,你的肩膀受不了。”开口还是这句,他永远记得她的伤,他造成的伤,那是他欠她的。 祁夏淡淡地看着他,哭过的眼睛微微肿起来。 “这两天哪儿也不许去。”陆城说,换了缓和的语气,“听话。” 祁夏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揪了起来,只这样两个字,她又想缴械投降了。感觉眼中又有些湿润,她闭上眼睛拒绝看他。 陆城不说话,站起来,将放在小桌上的门钥匙和车钥匙拿走了,他知道祁夏听到了这声音,最后再回头看她一眼,她赌气似的闭着眼睛装睡。 陆城也没换衣服,在浴室,他的衣服弄湿了大半,他不在意,慢慢地下楼了。 门关上的时候,祁夏在被子里蜷起身体,眼泪涌了出来。 正文 第五十八章   只差一点,他小看了她,高看了自己,只是一个吻,他就要缴械投降 * 可祁夏没有听他的话,虽然那一句听话让她的心慢慢地融化了,但她还是在深夜里慢慢坐起身来,换了衣服,化了妆。 她坐在镜子前,橘色的台灯灯光下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有些憔悴,蒙着一层散不去的忧郁,她想不能再这样自在下去了,因为她爱上了一个人,所以处处受到束缚,唯一的解脱就是离开。她爱他,却不能再爱下去。 年轻时的自己怎么没想到,会有这样残忍的一天,将自己放逐,让心里空成一座死城。 精致的妆容,深夜,酒吧里才真正热闹起来,祁夏对镜子中的自己笑笑,收拾了东西,简单的一个小包,装着银行卡、身份证和护照,她决定走了。她打开冰箱,还有一瓶香槟一瓶白兰地,她有些心疼,走进卧室,不自觉地将弄皱地床单拽拽展,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看到那个有些破旧的黑色护腕,最终慢慢合上,转身离开。 她不在乎有没有钥匙,她不打算再回到这里。 祁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做到的,在那样一场欢愉之后还能下定决心离开,其实倒不如说是陆城强硬的做法和拒绝解释让她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说到底,自己真是个薄情的女人。 深夜的小区街道安静非常,夏季繁盛的花园里有阵阵虫鸣,祁夏掏出手机,拨了一个人的电话。 电话接通的时候她松了一口气,她还担心他会关机。 “怎么了?”他淡淡然地问,言语之间十分温柔。这温柔让祁夏放松下来,她在白色月光下悠悠然地走着:“陪我出来喝一杯?” 挂了电话祁夏还有恍如隔世的感觉,似乎整个决定都是一场梦,甚至连陆城刚才来过的一切都是梦境,说不上是好是坏,可祁夏十分留恋,因为割舍的这一瞬间她觉得痛得要死。 在夜总会玩的时候青颜提到过让他们去法国玩,祁夏如今打算去了,工作也没了,甚至不需要向任何人告假。 * 对面的人看着何乾挂掉电话,年轻少女的眼睛轻轻挑起,她看着他,看他不动声色地微微皱起眉头。这个女孩子不是别人,正是曾做过祁夏助理的可心。 “你要出去?”她问。 “嗯。”他答了一声,“事情差不多了,你跟老板汇报吧。” “我真庆幸。”她说,“你竟然没有因为这个女人而把事情搞砸。” 何乾皱着眉不回话,他到卧室里去换衣服,出来的时候穿了西裤和白色衬衣。秀气的脸上有微微的愠怒,可他到底什么也没说,将钥匙放在手中掂了掂,走到门口又顿住脚:“我原本就没打算利用她。” 对方冷哼一声,全然不见从前的乖巧小妹的样子。 “总之没误事,你处理完了就回去吧。”何乾摔上门离开了。 * 何乾的车停下来的时候祁夏静静地站在小区门口,那种安静的神情,带着点自得其乐的姿态,就像是等待男友的少女。她穿着黑色类礼服样式的长裙,头发随意地散着,挽着手袋,在微风里沉静安稳。 “怎么站在这里等。”何乾有点不放心她的安全。 “没事。”祁夏拉开副驾驶的位置坐了进去。 “这么晚了还没睡?” “突然想喝酒。”祁夏实话实说,悄悄地关了手机,享受着这片刻的安静。 两人走进常去的一家酒吧,调酒师和祁夏是朋友,看到一位英俊的男士陪着祁夏进来,暧昧一笑,祁夏也不解释,介绍他们两个认识,然后就坐在吧台边尝他新调制的一种鸡尾酒。 “我想明天去法国。你……”祁夏提到青颜的邀请。 “我也是要去的。”何乾接过她的话,他看出她眼里少了什么,似乎少了一点执着,多了一点软弱和随波逐流的疲惫,他想他应该在这种时候陪着她。 祁夏很领情,她不再是从前的那个骄傲的女孩子,也许真像青颜说得那样,慢慢地就会厌倦这样的生活,女孩子,总想找个可靠的人来依赖。何乾出现的很是时候。何乾不无自嘲地想,这一刻,他才真正进入她的候选名单,因为她不再排斥他了。 深蓝的酒液看来带着浓浓的伤感和暧昧,也许是心里有事,祁夏很快就微微醉了。她趴在吧台上,似一个小女孩儿一样透过酒液看着何乾的身影,他搁在吧台上的小臂十分漂亮,这样的手臂带来的拥抱会是怎么样的呢? 老天似乎洞察了她此刻的心意,祁夏觉得脑袋越来越沉,终于一个侧身栽了下去,何乾手快扶住了她,她纤细柔软的身体靠在她怀里,何乾不知她还有没有知觉。但还是将她半扶在怀里,准备离开酒吧。 调酒师出来,在他耳边告诉了他一些醒酒的办法,何乾点点头,带着她离开。 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何乾替她扎安全带,她的呼吸平稳而安静,何乾忍不住凑上去吻她的唇,柔软带着淡淡的酒的味道,她毫不知情,被他控制呼吸。 后来她轻轻咳了一下,慢慢睁开眼,她眼中的醉意看起来十分妩媚,她看着近在咫尺地微微泛红的何乾的脸:“怎么了?” 柔软的语调,乖巧的姿态,毫不设防的,何乾轻轻一笑:“你这个样子,真美。” 出乎意料地,祁夏伸出手臂圈住他的脖子:“带我走。” “你喝醉了。”何乾慢慢移开一段距离,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坐在驾驶座上怔忪良久。 “没有。”祁夏笑笑,一种捉摸不透的魔力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何乾听着她轻轻巧巧地笑声,浑身不由得轻轻一颤,脑中的一根线瞬间死死地绷紧,他知道自己曾经站在多么危险的边缘。真的,只差一点,他差一点就因为这个女人而误事了。 那天两个人去看瀑布,在哗哗的水声之中,他问她要不要做主编。幸好她的答案是否定的,否则他一定做不到用这样狠厉的手段毁掉杂志社。 只差一点,他小看了她,高看了自己,只是一个吻,他就要缴械投降。 “我送你回家吧。”何乾说,不知是恐惧还是紧张,他的额角渗出细细的汗。十几年了,他从没冒险过,他从没办过任何没有胜算的事情。 这一次是侥幸,因为她放了他一马。 “我没有钥匙。”祁夏低声说,别过头去不再做声。 再怎么警告也没有用了,何乾知道自己脑中名为理智的那条防御线已经彻底溃败,他发动车子,向着自己的公寓开去。 他在开车途中打一个电话给家里的座机,没有人接,他放下心来,看来可心已经离去。他生怕任何一个不和谐的人或事干扰如今难得的浪漫气氛,在自己身边的祁夏像一个不可多得的美梦,他在这种有些卑微的自我安慰中强自镇定。 停了车,扶着祁夏进了电梯,打开门将她安置在床上,脱掉鞋子帮她盖好被子,手脚利落地收拾好桌子上的文件,这些东西不能让她看到,否则所有的努力都会毁于一旦。 忙完了,他坐在客厅里,没开灯,默默地抽烟。黑暗中他似乎看到可心坐在他的面前,微微哂笑着说:“你到底还是把自己赔进去了。” 这有什么,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已经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他为自己身边的有这样一个让他牵肠挂肚的人而幸福着。他的生活终于丰满了起来。 *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祁夏头痛欲裂,昨晚的事情却记得清晰,她知道自己在何乾的公寓里,她也知道自己和何乾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她从床上下来,对皱巴巴的高档时装丝毫不在意,何乾睡在客厅的沙发上,盖着西装外套,眉头深锁。祁夏什么也没说,早晨的阳光亮得刺眼,她进了厨房。 现煮咖啡的香味让何乾从梦中醒来,他习惯早上喝咖啡,所以生物钟提醒他该清醒一点了。他站在厨房门口,看着祁夏自然随意地将咖啡过滤,倒进白瓷的杯子里。 她端给他,抬起头看着他折腾了一夜之后有些铁青的脸。 “味道一般,你不常煮咖啡吧。”他不知怎么说出这么一句,无意之中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恋人。 “嗯。”祁夏笑着说,“我不喝咖啡。” “那你喝什么?”何乾虽说不好喝,却还是一口一口地喝着。 “喝酒啊。”祁夏笑起来,她头发凌乱,衣服上满是褶皱,可因为这笑容,即使是宿醉后惨白的脸色也让人觉得美丽,看到何乾愣神,她又笑着改了口。 “逗你的,我喝白水。” 这一刻何乾觉得很幸福,他几乎立刻就对这种生活产生了控制不住地依赖,或许只是想要拥有这个女子。其实在他看着她的时候,他仍然看不住这个女子有什么难得之处,让自己心心念念,可她就像是自己的心缺少的那一块似的,只要出现,就立刻从心里认定。 何乾收回思绪,看了一下腕表,急急地说:“我有事,要出去一下。” “好。”祁夏说,“我能不能待在这里?” “当然可以。”何乾笑了,忙完了我打电话给你。 祁夏点点头,何乾洗把脸,换一身衣服,从书房里取了一个文件袋,匆匆离开,走到门口,又想起什么,返回卧室里,将一把钥匙放在祁夏手里。 “这是钥匙,你拿好。” 祁夏将那把要是紧紧地攥在手里,静静地落了泪。 正文 第五十九章   她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可以比工作,比恨意更能让人拼命 * 陆城被敲门声吵醒,这一夜他几乎没睡,刚刚伏在桌子上休息了一会儿,又被乱七八糟的梦境侵扰。听到敲门声之后他猛然坐起,用手扶着额头深深叹了口气,才站起来开了门。 被安排去派出所做笔录的人回来了,还有昨晚埋伏在暗处监视嫌疑人的人。 “他们回那个院子了,第一小分队还在那儿监视。” “嗯。”陆城打起精神来,他不能有丝毫的懈怠,“说说情况。” “也没什么,那个女人说话和普通的小姐没什么区别,一定要说有区别,就是淡然得多,似乎不把这个当回事儿。”年轻警察说,将一个档案袋递给陆城,“这是那天拍的照片。” 因为在晚上,又不能开闪光灯,所以照片的效果很一般,不过可以在电脑里进行清晰处理,陆城一张一张地看过去,照片根据拍摄时间来排好了顺序。 陆城微微皱起眉头,将两张照片一左一右摆在桌子上。 搭档也低下头,左边的照片是Candy进入夜总会时的照片,右边的是Candy离开夜总会的照片,有区别,区别就在她身上。 陆城心里有个问题解决了,照片上的Candy变化非常明显。 她变矮了!!原因就是她脚上厚厚的松糕鞋消失了,换成了一双小巧轻便的平底鞋。陆城两手握成拳头轻轻一碰,这就是关键。 她将毒品藏在了鞋跟里! 多么大胆却合情合理的猜测,陆城与搭档对视一眼,遮不住脸上的狂喜,这是昨天到现在最大的进展。与此同时负责跟踪监视的小队也时时刻刻传回消息,没有什么比犯罪嫌疑人始终在视线之内更让人放心的事了。 安排了简单的工作,不能轻举妄动,陆城一出会议室就接到了电话。 “事情办完了,双规了。”对方说,正是陆城在检察院的朋友,“你那里怎么样?” “好快的动作。”陆城不由得赞叹,案件有了进展,他的心情好了一些,神情舒缓,“我这里也有些收获,目前还在等。” “一切小心。”对方嘱咐。 “晚上请你们两个吃饭吧。”陆城说,“有空吗?” “你不忙?”对方十分诧异。 “还好。”陆城心里有自己的打算,他知道嫌疑人或许也在暗地里观察自己,他不能表现得太紧张。如果他们能注意到这两位朋友,大概就能知道这两个案子是有关联的了,但愿他们能放弃最后的幻想,投案自首。 “那行,老地方见了。” * 晚上三人聚餐的地方是一家私厨,东西做得很特别,知道的人不多,陆城不是喜欢美食的人,但工作的需要,他也知道了这些地方。而且这家店的老板是陆城少年时代的朋友,说起来交情匪浅。 陆城提前到了,另外两个人因为有事还没到,老板也闲着,两人就在老板的办公室里聊天,一层的办公室的窗口正对着一个公园,窗边的一部分是公园里未曾好好开发打理的地方,荒芜得长了一地的杂草。 “这段时间有了新的菜色,我知道你不好这些吃的,可也应该尝尝,呵呵。”老板说。 “好。”陆城靠着窗台抽烟,这里十分安静,没有人打扰,他脸上疲惫具现。 * 祁夏一直呆在何乾的公寓里,这个留美博士的房间装修得非常有情调,非常干净,全套的厨具和白瓷的欧式餐具,祁夏想不到这样一个人会有时间专心应付美食。 干净的玻璃小柜子里,各种调味品一应俱全,很多祁夏甚至没有见过。她见到这些,突然想到姐夫跟她说的话。 美食不难得,难得的是和你一起享用美食的人。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偶尔你一转身,或者说,在你终于肯回头看的这一瞬,你会发现你身后曾被你忽视的一切都让你惊奇无比。 祁夏想着想着就轻轻地笑了,她不是个阴谋论者,可如今觉得姐夫说的话意有所指,难道姐夫早就知道何乾擅长烹饪? 不过女人的心不是胃能决定的罢了。 她在这舒适的公寓里悠悠逛逛,不大不小的地方。有一间标准的书房,书架上各类书籍排列整齐,她用指尖一一掠过书脊,不过她静不下心来看书,她想出门,可又不知道该去哪里。 * 何乾从立名文化公司的大楼里出来的时候忍不住扯松领带,解掉上面的两个扣子。坐在后排座位上的可心递过来一瓶水。 “不容易吧。”她笑着说,这笑里有些玩味。 何乾不接茬,他确实累了,虽然做了万全准备,此次收购势在必得,可这依然是一次十分艰难的谈判,幸好最后以成功收场,要不然他真要崩溃了,也会让身后的这个小助手笑话,他可从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 其余的事情就可以交给别人去办了,他的工作已经结束了。 他想到自己差点失败的原因,如今仍然被他舍不得地紧紧抓在手里,那个留在自己公寓里的女子,那个穿着皱巴巴的时装素面朝天却依然明艳照人的女子,他不是爱上她的美貌,而是那种玩世不恭的批判眼神,那种不可一世的张扬,和那种似乎不容于这个世界的孤傲。她让他想起少年时代自己那一段艰难的岁月,他无论如何不愿意再回去甚至不愿意再想起的岁月。 她让他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什么可以比工作,比恨意更能让人拼命。 “你可以走了。”他跟身后的可心说,“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去一趟法国。” 意料之中地听到身后一声清脆的嗤笑,何乾不回头,他略微厌恶地皱起眉,从后视镜里看到她下了车,渐渐地走远了。 现在的他只想快点回家。 * 祁夏听到门铃,她甚至趴在猫眼上看了一眼,她不知道自己心里的恐惧是怎么来的。不过她看到了何乾,他穿着白衬衣,白得不可思议,西装外套挽在手臂上,抬着手支着墙壁,脸上有疲惫。他大概不知道祁夏正从猫眼里看着他,他从来不这样。 祁夏打开门的一瞬,他已经站直了身体,换做温和的笑容,脸上容光焕发,祁夏看他这样子,不由得有些心疼,他干嘛要这样。 疲惫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谁都会累的。她也是,所以,他也是。 “想吃什么?我们出去吃点东西?”他没察觉祁夏在想什么,或许他察觉了,他刻意用这种方法来打断祁夏的思维。 “怎么不用钥匙?”祁夏问。 何乾温柔地笑笑,他看着她的眼睛:“我害怕你已经离开了。” 祁夏看着他的眼睛,又立刻低下头去。她取出烘干机里的衣服,穿在身上,头发干干净净地盘起来。 * “私家厨房,饭菜很特别。”何乾说道,揽过她的肩膀,她单薄的肩膀让他心里一颤,他想到他们一起到南方去的时候,频繁的碰触都不能给他这样心悸的感觉。 短短的几天,他已经陷得更深了。 两个人走进一间包厢里,何乾没有坐在她对面,而是坐在旁边,与外界隔绝的空间内两个人都沉默不语。祁夏觉得自己能听到他的呼吸声,因为他的脸离自己很近,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祁夏不躲不闪地坐着。 “我定了明天中午的机票,跟我去法国吧。” 祁夏一怔,这就要离开了,她还没反应过来,何乾已经吻上了她的唇,她从来不知道他的吻是这样的,她从来没想过,因此这个深情的吻就像是一个突然降临的梦一样掳住了她。他很懂得亲吻,他慢慢地加深,循循善诱,全身心投入,又好像置身事外,丝毫没有这是在外面的尴尬和胆怯。 他大概很久没有抽烟了,唇间没有任何味道。 突然有人敲门,祁夏推开了他。 他神色如常,也不着急,也不叫门外的服务生进来,他的目光停留在祁夏的唇上:“我们去法国散散心,我不会怎么样,如果你愿意,就跟我去美国。” “如果不愿意。”他开了一瓶红酒,“你就回来。” 祁夏不说话,她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耳边听到何乾说进来,然后是一个年轻的服务生,两个人十分认真地讨论菜色。 祁夏受不了了,她站起来,平静地说:“我去趟洗手间。” 然后推门离开了包厢。 这个餐厅装修很特别,不像酒店,倒像是个休闲会所,不过这些东西大同小异。祁夏摇摇头,顺着他们指示牌去洗手间,转弯,光线暗了下来,祁夏的手刚搭在门把手上,突然有人靠了过来。 高大的男人一手固定祁夏的身体,一块手帕捂住她的口鼻。 ******物的效果很快,不过两三秒钟,祁夏已经软倒在他的怀里。 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正文 第六十章 -   他觉得这样很好,而且,他也没有资格决定她的去留 * “你怎么回事?心神不宁的。”餐厅老板终于看不过去,陆城有一搭没一搭的跟他闲扯,思维根本不在话题上。 陆城用鼻音应了一下,自顾自地说:“他们怎么还没来?” “我怎么知道。”男人失笑,看到陆城转过身来看着窗外憧憧夜色,荒芜的公园角落里没有灯光,只有稀薄的月光。陆城的身体突然绷紧了,因为他看到死寂的夜色中有人影闪过,身材高大的两个男人以及其中一个人身上扛着的女子。 凉薄的月光照在她的侧脸上,陆城的心立刻猛然揪紧。 餐厅老板惊讶地看着陆城顺手打开窗户上缘那唯一一个扇可以打开的小窗,轻轻巧巧地纵身一跃掠了出去,这一瞬间利落的动作,真有点武侠的范儿。 “帮我……算了,替我跟两位朋友打个招呼,今天有急事,我先走了。” “先走也没必要从这儿走吧。”男人呆呆地冒出这么一句,说完才知道自己这一句有多么的傻,他又不是不知道陆城是干什么的,这样跃窗而去,一定遇到了什么急事。 陆城跟着他们,看他们上了停在公园角落里的一辆车,陆城远远的看到就转身奔向自己的车子,那两浅灰色的两厢车从他的车前快速开过,陆城立刻发动车子。 一踩油门,他狠狠地吐出一口气,觉得胸口都梗得难受,原来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因为紧张而忘了呼吸,他努力调整呼吸和心绪。 关心则乱,可他不能出岔子。 那辆车开得不快,夏夜的城市里车辆不少,他们又不敢太引人注目,因此跟着整个车流维持平稳的速度尽量毫不起眼地穿过城市。陆城隔着一段距离跟着,不忘掏出手机打电话报警。 即使速度不快,不到两分钟车子就离开了繁华的市内,往郊区开去,路灯渐渐地少了,陆城不知该如何控制距离了。太近,对方会发现自己,太远,光线不好容易失去对方踪迹。 警察还没有赶来,陆城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等他们到了目的地,他不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其实在这种情况下,最保险的做法是跟他们到终点,等警察到达再采取行动。可陆城等不了那么久,他不知道车里发生了什么情况,看样子,祁夏昏迷了,她和谁一起来的,为什么会被“绑架”? 他想了想,打了一个电话。 祁夏的电话,电话里是男声,他们都听出了对方的声音。 “小夏在你身边吗?” “嗯。”何乾的言语有些奇怪,不过还算淡然,“她去洗手间了。” “该死!!”陆城在电话里骂了一句,“她出事了。” * 何乾听着电话里嘟嘟的忙音,陆城最后说的那句话让他心里突突地跳了起来,再也坐不住,站起身来往洗手间寻去,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又拜托女服务员进去看看,洗手间里没有人。 他继续打陆城的电话,没有人接,祁夏的电话就在他手里。 他和祁夏彻底失去联系了。她怎么可以出事? * 灯红酒绿的城市被抛在了身后,路边是小型的旅馆和便利商店,陆城知道他们在逐渐远离市区,离市区越远就越危险,祁夏在他们手上越久他就越担心。 对面还有少量的汽车开来,陆城慢慢地将速度赶上去。 他故作镇定地鸣笛,打左转向灯,准备从左侧车道超车,对方竟然很镇定地向右侧靠了靠。速度也不快,陆城做一个深呼吸,提速,超过那辆车。 然后,在超过一个半车身距离的那一刻,猛地右打方向盘。 就在这一瞬间,安静的街道上突然传来激烈的刹车声和巨大的撞击声,夜色里两辆相撞的车横在道路中间。 陆城的车的右侧和对方车辆的车头撞在了一起,右边车门被装出一个深深的凹陷,还因为巨大的撞击而向前滑动了一米,陆城看到那辆车的司机被弹出的安全气囊挡住,副驾驶上坐着的似乎也不是祁夏。 他没估计错,祁夏果然坐在后排座位上,但愿她没有出事,应该不会出事的。 他觉得头很沉,左手臂似乎也扭伤了,他打起精神来,对面那辆车里没有任何声响,然后他听到了警笛声,他在这样的声音里慢慢地昏了过去。 * 祁夏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医院里,清晨灰色的天空是一片化不开的混沌,祁夏觉得头昏脑胀得看不清楚。 “你醒了。”一个声音说,祁夏循着声音看过去,是何乾,满脸焦急,或许,还有泪痕。屋里开着灯,白色的灯光在清晨更显得清冷。祁夏闭上眼睛,抬起手遮住额头。 何乾体贴地关掉灯,将她的手从额上拿下来握在双手之中。 他将她有些冰冷的手指贴着自己的额头,流下了眼泪。 “你吓死我了。”声音像个孩子一样无助。 他一直打陆城的电话,没人接,挂断了再打,大约一分多钟以后,有人接起了电话,对方直截了当地说他们是警察,然后就安排人把陆城和祁夏送进了医院。 祁夏也摸到了自己额上的纱布,可她浑浑噩噩地什么也想不起来:“怎么回事,我只记得,去洗手间的时候,有人捂住了我的嘴……”回忆中她仍然觉得害怕,被子下的身体瑟瑟发抖,她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但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昏迷前的最后一刻想起了谁。 那个人的名字,总是在这样的时候出现,让她的更觉得无助。 不过何乾握着自己的手是温暖的,她略略觉得安心。 何乾说:“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我们去法国。” “怎么了?”祁夏问他。 “我怕你再有危险,不知道是什么人,或许是你以前做新闻的时候得罪了人。” 祁夏笑笑,不说话了,她清楚何乾是什么意思,她已经离开报社三年多了,这些人要报复未免动手太晚,既然如此,绑架她只有一个目的。 威胁? 难道,何乾是被威胁的那一个,所以他才急急地要带自己离开这里。 她闭上眼睛:“我想再休息一会儿。”然后不再说话,她不想醒着,她一想到这些事就头痛不已,她内心的挣扎不断地纠缠撕扯她的内心,她不想考虑,她想好好的休息一下。 至于以后的事,她不准备多想。 何乾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却仍然不松开,轻轻地握在手里。他伏在床边,只想这样守着她。 * 陆城坐在病床上,他的伤也不重,轻微的脑震荡,左臂扭伤了,这点伤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只是担心一个人。 如今他不用担心了,因为她已经醒过来了,并且会离开这个危险重重的地方,所以当何乾来找他提出要带祁夏走的时候他一句异议都没有。 他觉得这样很好,而且,他也没有资格决定她的去留。 天已经大亮了,两周之内又住进医院,真够折腾的。刚才被局长骂了一顿,因为他冒冒失失地用这种危险的办法去拦截绑架人质的车辆,实在不是什么好做法。那位年长陆城几岁的顶头上司数落完了之后竟然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也知道那个所谓的人质对于陆城来说意味着什么。 经历了这许多,如想来仍心有余悸,幸好他没有大碍。 陆城也觉得自己累了,但仍然得强打起精神。小秦坐在一边,还有派出所的一位警察,他们将审讯的结果跟陆城简单说了一下。 司机受伤较重,现在还在昏迷当中,虽然没有生命危险,但何时醒来仍是未知数。其他人昨天夜里已经陆续醒过来,考虑到他们的身体状况,只进行了简单的审讯。 陆城听完了他的话,心里已经有数了,虽然目前还不知道真正的内情,陆城也能隐约猜到这个案子和毒品买卖案件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系。他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他们发现了祁夏,并打算以此为要挟。如果真的让他们成功,陆城只能彻底认输。 他狠不下心来,做不到冷静思考,祁夏的安危叫他时刻悬心。 这件事他向上司坦白了,这也是破解案件的关键。 * 中午,祁夏在医院里用过午餐,已经可以正常行动,她带着必要的证件,换了何乾帮他带来的衣服直接去了机场。 人来人往的候机大厅里,祁夏怔怔地站着,直到这一刻,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下定决心离开了。何乾将她半揽在怀里,他穿着简单的休闲服,眉头微微皱着,他看着这个样子的祁夏,有些不安。 生怕她突然后悔不愿意离开,又怕她委委屈屈地跟自己离开日后后悔。祁夏每一个犹疑的眼神都叫他不安。 祁夏回头看着大厅门口,这一瞬间内心有太多散不去的情愫,和那个人所相关的一切都攀扯着她的衣襟拼命地挽留她。可她想走了,她不想留下来再深陷其中,她过不去自己这一关。更何况,这里已经不安全,她不想留下来成为何乾的负担。 可能他真的被威胁了,除了他之外她实在再想不出别的人。 这个男人,她仰头看着何乾的眼睛,到底还有多少自己所不知道的,他怎么会被威胁,他做了什么。 只是现在的她觉得,这一切都没什么可怕的了。 正文 第六十一章   通过安检口的那一霎那,祁夏觉得自己再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 * 祁夏的思绪被手机铃声打断,她接起来,听到青颜的声音。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一如既往地动听,看来助听器的效果不错,起码她没有下意识地提高声音。 “祁夏你必须到我这儿来,三天两头地出事儿,你想吓死我。”青颜说。 “我们已经到机场了。”祁夏笑着回答,眼里看着何乾。 “那我就放心了。你把电话给何乾。”祁夏无奈地把电话递到何乾耳边,听不到青颜在说什么,只见何乾在这边忙不迭地答应。 挂了电话,祁夏将手机收好,这下她彻底下定决心了,她轻轻挽着何乾的手臂。 “我们走吧。” 通过安检口的那一霎那,祁夏觉得自己再不会回到这个地方了。因为何乾抽出手臂将她紧紧地揽在怀里,她听到他的心跳,知道他有多害怕失去自己。 或许几天之后她就会辗转跟他到美国去。 或许有婚姻,或许没有,或许快乐或许不快乐。 只是,再不会记起这里的一切。 * 小夏,我说过,你被禁足了。 祁夏看着眼前的人,穿着简单便服的陆城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他沉沉的嗓音轻而易举让她双腿发软。 她低下头,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做错了事,四周的景物是一片空茫的白色,他们仿佛置身在与世隔绝的空间里,只有四目相对。 我以为你会待在家里等我。他说,他抬起手要拥抱她,伸出来的左手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他的手一触到她的肩膀,她就觉得那鲜血好像勾起了右肩上旧伤口久远的疼痛。 城,我们总把自己和对方搞得遍体鳞伤。祁夏摇摇头,牙齿将唇上咬出血痕。 没关系,我有足够坚强的身体来承担这些伤口。他侧过头,对上她的眼睛。 然后他的唇覆了上来,火热的唇,持续的吻。 祁夏沉醉间,猛然感到有人在她耳边叫她的名字。 再一抬头,已经看不到陆城的身影,唇上他的气息若有若无,祁夏觉得自己的心里莫名其妙地少了一块,周身仿佛置身寒冰之中,冷得发抖。 睁开眼,看到何乾关切的眼神,她慢慢坐正,额上有汗水,身上盖着毯子。 “我没事。”祁夏静静地转过头去,窗外茫茫云海。她仍然觉得这一切十分不真实,她怎么做到的。 可她心里知道自己根本做不到,她逼了自己,如今心不甘情不愿,只不过她没有胆量再细细追究自己的内心。她从来不知道爱情是这样磨人的东西。 做梦了,不过是一场梦而已。 太长的旅行她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绪,一松懈它们就毫不留情地扑向从前那些美好的回忆,她的挣扎,她的不舍,她只能通通装作看不见。 “喝点水吧。”他为她要了一杯冰水。 * 陆城坐在病床上发呆,听到小秦推开门走了进来,就掀开被子准备换衣服回局里。他的左肩有轻微的扭伤,稍微激烈点的动作就带来一阵酸痛。 他这个时候想起祁夏受到枪伤的这么多年,子弹穿透她单薄身体的感觉,鲜血流出来好像将生命的热度都带走了。 他总是带给她这样的伤害,如今连她的安全都不能保障。他实在不能算是一个合格的爱人。他换好衣服就站起来,昨晚他穿过的外套就放在一边,已经由警察检查过,小秦知道他在找什么,将两把钥匙从口袋里取出来。 祁夏的家门钥匙,带着一个细小的水晶质地的微型手枪的坠饰。另一把是车钥匙,简简单单地挂着一个浅灰色的皮带子。他把这个东西放在手里握了一握。手心被硌得生疼,却还是抵不上心里那种缺失带来的痛。 他还有工作要忙,专案组目前还在监视着那个名叫李石和Candy的人,他们还没有离开的意思,不过只要他们不实施抓捕行动,迟早还有人和他们接头,提供毒品或者需要毒品的人。 无论如何,祁夏的离开让他稍稍放心。 * 审讯结果很快提交了,这两个男人不过是受雇于别人而进行这次绑架,至于绑架的目的他们也不清楚,是不是说谎如今还没办法确定。 他们已经收到了一半款项,地点在郊区的一个老旧的民舍里,剩下的一半也在同样的地方交易。陆城想了想,觉得这是一个不错的机会,他原本还在犹豫,谁知到了两天之后,他就不得不走一趟了。 一个只有虚构的姓名和模糊地址的快递送到了陆城的手上,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刑警大队的院子,完全是私人信件的意思。可陆城知道没有人会给他寄快递,他拆开之后发现是一叠照片。 拍摄地点是机场,祁夏和何乾在一起,祁夏呆呆地站在人潮涌动的大厅里,注视着面前的某一处,被拍照的人浑然不觉。 他离开的时候被合作多年的老搭档拦住了,他很了解他,能看出他的异常。 可陆城没说实话,他只说自己有一点私事。为了让搭档相信他努力维持着淡然的表情,可他前脚刚刚迈出警察局的大楼,就感觉一阵眩晕袭上头顶,他强自镇定,视野里的黑影慢慢消失了。 逐渐靠近目的地的时候,陆城打了一个电话给他这位合作多年的老搭档。他还是要通知他,必要的时候刑警队会出动,抓捕行动很可能要提前实施。即使心乱如麻,陆城仍然没有失去理智,他之所以直到这个时候才打电话,是因为他知道如果在离开刑警队的时候就说出来,他一定会阻止自己,今晚他没办法到这里,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实施抓捕行动。 “混蛋!”对方在电话里骂了一句,而后立刻恢复镇定,“好吧,你要我们怎么配合。” 陆城心里一阵感动:“我把地址告诉你们,即使地址有更换,你们也可以通过手机定位,一直保持通话,等我和他们见了面,转移了对方注意力之后你们就开始行动,但是在我给你们信号之前不要实施抓捕。” “没问题。”他说,“你要小心。” “很抱歉这样自作主张。”陆城竟然轻轻地笑了一下,“不过有你帮忙我就放心了。我知道现在抓他们还太早,有打草惊蛇的危险,不过也只能冒险了。” “我知道,我们的职责就是保证人民的安全嘛。”对方堵上陆城的道歉。 陆城慢慢地放下心来,他知道今天很可能就是这么多天的调查和追踪之后最后的一次行动,成功与否,就看自己了。就这样,在祁夏离开之后第三天晚上,按照照片背面的指示,来到了一间旧民居,看那样子,似乎就是绑架案嫌疑人所说过的地方。他走进民居,地上的尘土积了厚厚的一层,陆城看到一些凌乱的脚印,看来确实有人来过,他慢慢地走进,双手握着手枪,敏锐地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然后有人啪地一下打亮了灯,陆城立刻微微眯起眼睛,这个动作减少了光线突然闯入造成的视力模糊。 * 下了飞机祁夏就见到了青颜,她穿着麻布衬衣,舒适的料子和她脸上的笑容一样让人觉得贴心。她一个人来的,开一辆十分特别的白色轿车,祁夏在那一瞬间恍若回到了她刚到杂志社的日子。 那时过去的阴影没能散去,她总是显得有些善感和胆小,青颜受表姐的托付照顾自己,她就是这样一个人,整个人透着一种迷人的妩媚,可常常摆出一副大姐大的姿态给人安全感。 “他还敢让你开车?”祁夏问。 “我偷偷开出来的。”青颜笑着说。 看他们两人惊愕并且拒绝上她的车的时候才改口说:“没有,我带了助听器,他也同意的。” 祁夏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何乾坐在后排。 “以前一直想这辈子也不会有带助听器的那天,我这么机灵的人,老了也要耳聪目明,谁知这么早就要依赖它。”青颜笑着说,踩了油门将速度提快。 祁夏看着异国的风景,她想如果要到这种地方来散步,是不能和陆城那样的男人的,虽然很可爱,可他不解风情,他没办法理解这种风景和感觉,他是个绝对理智的人,身体时不时地会自然调整到警戒状态。 可何乾不一样,祁夏从后视镜里看到了坐在后排座位上的何乾,他俊秀的面孔上透出微微的倦意。 “这就定下来了?”青颜捕捉到她的目光,直截了当地问。 “定下来什么?”祁夏问,她是真不知道。 青颜嗤笑一声,祁夏注意到后视镜里何乾的眼皮轻轻颤了一下,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她按下车窗,极速的风将鬓角的头发向后拂去,她突然觉得,永远离开那个地方真的挺好的。 她知道何乾也在等她的答案,他不过是闭目养神,绝对听到了她和青颜的谈话。她不回答,她曾无数次地想过妥协,可她似乎没有力气张嘴。 “如果你决定了,我会请师兄他们过来。”何乾突然插嘴。 祁夏怔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师兄他们是指表姐和表姐夫,这就要把终身大事定下来了?呵呵,要真是这样也不错,她在心里自嘲,毕竟何乾一直是表姐他们心里理想的妹夫呢。 “你逼我?”祁夏回过头去盯着他微垂着的眼睛,似乎想看清那双眼睛之中的真实想法。 正文 第六十二章   脑中反复地回想昨天发生了什么,最终承认两人确实进展到了最后的一步 * “我没有。”何乾睁开眼睛,他的目光淡定而坦然,“我只是不喜欢犹犹豫豫的你。” 是啊,祁夏心里也在想,那个时候她曾搭他的车去刑警队找陆城,动作利落,言语坚决,连拒绝都不会拐弯。 犹豫了就说明动摇了。但自己心里的天平,究竟是倾向于陆城,还是这个拥有无数秘密的英俊男人。 他们一起吃饭,玩乐,祁夏没提到自己的选择,就这样到了第二天晚上。巴黎的夜色很美,青颜穿着漂亮的丝质睡衣站在阳台上,风扬起她的长发,她一手端着酒杯,一手夹着香烟,姿态极致妩媚而诱惑。 祁夏歪在床上看书,一抬头发现这个女人似梦一样美丽。 突然有人敲门,青颜自然是听不见的,祁夏只好站起来开门。门口站着的是青颜英俊的法国丈夫,湛蓝的眼睛,悠然的笑容挂在唇边,祁夏问到他身上的烟味和疲倦以及风尘仆仆的味道,可他是来见他的爱人的,即使形象再狼狈,他依然有最温柔耐心的笑容。 他慢慢走上前去,从身后将青颜抱住。青颜回过头来和他拥吻,两个人站在阳台上,如同电影海报上的经典画面,美得叫人窒息。 可接下来的画面就有些非礼勿视了,祁夏觉得有些无奈。 她抬起书遮住眼睛,果然,这个动作引起了青颜的注意,她从丈夫的怀抱里溜出来。 “好了,别在这儿碍事了。”她说,眨眨眼,“何乾在隔壁。” 好啊,祁夏仰头笑了起来,这两个人下逐客令了,还要把她撵到何乾那里去。 可祁夏也没办法,总不能真在这儿当电灯泡吧,只好收拾了书离开。出门的时候就着穿衣镜理了理头发。 * 祁夏在走廊尽头的值班室打了一个电话,那是一串烂熟于心的号码,没有人接。 她记得自己从昏迷中醒来警察曾找她做过笔录,那个人说他是被警察救下来的,但具体那个人是谁她却不知道,当时头脑昏沉实在想不了那么多。如今在想,却忆起不曾完全昏迷的自己似乎在模模糊糊之中看陆城的身影。 不知是真实的,还是梦境。 电话响了很久,年轻的法国服务生用蓝色的眼睛望着她,看得祁夏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刚准备挂掉电话,就有人接了起来。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很熟悉,她说喂。 这一个字,却叫祁夏几乎止住呼吸,她慌乱地将电话挂断,一抬头有看到服务生英俊的脸庞。 “怎么了?”何乾突然出现祁夏身边,顺手揽过她的肩膀。 那个服务生说了一连串的法语,祁夏听不懂,可何乾还和那个人简单地交谈了几句。 “没事了。”他用中文对祁夏说。 * “被撵出来了?”在他的房间里,何乾倒一杯白兰地给她。 祁夏看着酒皱皱眉,但何乾坦然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法语电影她听不懂,但何乾倒是看得很专心。祁夏掏出书来,坐在一旁看书。 “我通知师兄了。” 听到这句话,祁夏把书从眼前拿开,她抬起头,眼睛里有些愠怒。 可何乾却煞有介事地看着她的样子,似乎很享受她生气时候的表情。 “明天早上他们就会到这儿了。”何乾笑笑说,几乎无意识地用手指指脚下。 他起身站在祁夏面前,然后缓缓弯下~身,双手支在沙发靠背上,这下四目相对,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不到十公分。 很近了,祁夏能感到他温热的呼吸,她的脸颊微微红了起来。 “我很认真。祁夏。”何乾说,“我还订了机票,回国或者到美国,明天下午的。中午我们一起吃饭,你要告诉我你的决定。” “我不会逼你。”他接着说,“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担心自己坚持不了多久。” 祁夏瞪着眼睛看他,他却粲然一笑:“我担心自己坚持不住会逼你。” 难道刚才的一切都不是逼迫吗?祁夏在心里暗暗咒骂,突然发现两人的关系就因为这句话而拉近许多。 何乾的吻就在她愣神的这一秒降了下来,温热的唇上有酒的香味,他很会接吻,大概也曾和不少女孩子交往过。 何乾的手臂慢慢地圈了下来,将她揽进怀里。 这是我最后的一次祈求。何乾在心里默默地说,固执地将这个吻加深。 “我等你很久了。”他莫名其妙地吐出一句。 * 第二天祁夏发现自己在何乾的房间里醒来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当她翻过一个身发现何乾就躺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她更惊奇了。 脑中反复地回想昨天发生了什么,最终承认两人确实进展到了最后的一步。 她第一反应是想离开,赶快离开这儿,不,最好能回国去。她不能理解自己这种心理,可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刚刚坐起来一点就被何乾修长的手臂揽进怀里。 “准备溜了?或者,溜回国去才是最好的办法?”他眼睛也不睁,言语暧昧地在她耳边说,一举击中她的心事。 祁夏不说话,他的手臂非常有力。 “那也要等一等,机票中午才能送过来。”他接着说,不动声色地将手臂收收紧。 “其实,跟我去美国也不错。”何乾接着说,祁夏的沉默根本构不成影响,连影响他的心情都做不到。 祁夏不说话,何乾笑了笑,当她默认。 “果然。”他笑着说,“通往男人心灵的路通过胃,而通往女人内心的路通过……”他右手食指在她小腹上慢慢滑过,“这里!” 祁夏突然气馁了,她觉得这个男人确实有他浪漫可爱的一面,她承认自己被打败了。 她决定放弃那个人的时候,心里竟然没有任何痛感,或许是电话里的那一个女声彻底断了她的念想。她觉得自己的心像一块木头似的麻木不仁,完全失去了感觉。 甚至,在他的食指暧昧地滑过小腹的时候,好像柔软了那么一分。 她小瞧了这个男人,原来他费尽心机在自己心里留下的印象竟然是这样的深刻。 * “师兄他们该到了,我去接他们,你呢?”何乾坐起来,神采飞扬。 “我不去了,怕挨骂。”祁夏说。 “你找了这么好一个人,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何乾大言不惭地自夸,完全没有最初的木讷和后来的老练,祁夏笑笑,却还是摇摇头。 “你还有一点时间细细考虑。”何乾说,“午饭的时候要当着师兄他们的面给我一个准确答复。” “我知道了。”祁夏说,纤细的身体半裹在被子里,她斜靠在床上,细瘦的手臂支在额角,看着何乾进了浴室,然后换衣服,英俊非常地离开了。 她抬头看了看天,天气很好,阳光撒进房间里,让人的心里都欢快了几分,似乎这世上再没有什么值得发愁的事情。 祁夏进浴室淋浴,他看到他贴在镜子旁边的便签纸,被氤氲的水汽湿了小部分,但还是能看到那漂亮的英文字母。 “Would you marry me?” 祁夏的心突然融化了,所以沐浴完以后她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然后就开始帮何乾收拾行李。 衣服不多,还带着一本散文诗,这可真是个特别的男人。快收拾完的时候她看到了放在底层抽屉里的一个文件夹,随意打开一看,里面的内容却让她大为震惊。 * 到了午饭时间,青颜来叫祁夏。 听到敲门声,祁夏才恍然自梦中醒来一般将东西一一收回文件袋,猛然站起身,瞬间天旋地转。她一抚额头,觉得满是汗水。她捂着脸,感觉泪水在手掌间蔓延,她很快止住泪水,深呼吸几下,然后打开了门。 “连欣他们都来了,你怎么这么慢。”青颜拉着她的手,拽着她走向酒店的餐厅,祁夏伪装得很好,青颜没发现她的异常。 * “小夏,你和小何是怎么回事?”姐夫问。 “没什么事。”祁夏轻轻说,“我今天就回国。” 何乾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中,祁夏木偶般站起身来离开。何乾看着她的背影,手中的杯子一松,在地上摔得粉碎。 这一刻他预感到了,祁夏一定知道了那件事。 青颜紧随其后追上去,祁夏跑回自己和青颜的酒店房间,门就要关上的时候被青颜挡住了,她追上来问祁夏怎么了。 祁夏在小客厅里站定,她回头,眼中蓄满泪水,死死地盯着青颜:“你早就知道了,对吧?” “是。”青颜没有过多的解释,她抱起双臂,看着祁夏眼中的泪水慢慢地流下来。 正文 第六十三章   “能瞒多久瞒多久,或许,一辈子。”他说 * “为什么?”祁夏问她。 “因为我觉得他比那个人更适合你。”青颜说得坦然。 祁夏失笑,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如今这种局面,为什么很多人都不看好她和陆城的感情。陆城,想到这个人她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他到底让她失望了。 因为他的寡言,因为他的深沉,眼看着两个人的误会越来越深却不做任何解释,这些男人为什么都这么自以为是。 “杂志社的事呢?文化公司被收购你也事先就知晓吧。” “没错。” “怪不得你急急地离职,原来早就料到了有这么一天。”祁夏咬咬嘴唇,青颜面无表情。 “要不是因为结婚,我一定会等到最后一刻,看那个人失去一切。”青颜冷笑起来,她藏在心里多少年的冷酷回忆如今终于重新回到了眼前,这一刻被好友追问,她淡淡然地说起曾经的遭遇。 她和文化公司的老板是“旧相识”了,刚刚走进时尚界时青颜才二十多岁,天真得可以,却因为那个中年男人的频频骚扰而迅速成长,她四处周旋,保全自身,委曲求全地获得了如今的位置。 “你以为我是天生好命?这世上没有白得的果实。我才不是什么大度的人,当初受到的一切侮辱如今都要一分一分地还回来。” 祁夏惊愕,青颜竟经历了这样的事,她以为在酒桌宴会上与男人自然**的青颜是天生的妩媚,天生的高贵。 “我等了多久才等到这么一个机会。”青颜笑笑说,她指的是何乾,这一刻她的心情极为平静,她知道她不可能瞒着祁夏一辈子,她迟早会知道真相。 如果何乾真想娶她,这必是最重要的一个关口。 “剩下的,让他跟你说吧。”青颜拉开门走了出去。 * 祁夏将两手交握,慢慢地定下心来,她坐在沙发上,倒了一杯酒给自己。一抬头看到何乾走了进来,他俊秀的脸上带着绝望的苦笑,祁夏知道青颜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了。 这一刻她突然释然了,因为她终于不用再刻意将那个人清出心房了。她坦然地将那个人揣在心里,所有的误会在这一瞬间解除了。 “你都知道了。”他说,“我忘了将东西收好。” “不怪你。”祁夏竟然轻轻地笑了,“你也没想到我昨天会来。” “不,我等你很久了。” 祁夏明白这一切是青颜的刻意安排,只是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你逼我逼得太紧了。”祁夏摇摇头,垂下眼睛,“你不打算解释?”这一刻她仍然想知道真相。 “说出来你都不会相信,这一切就像故事一样。” 何乾十六岁离开家乡去美国读书,出国留学从来不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美好,当你一个人在异国他乡孤独度日的时候,所有的美景和情调都是扯淡。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为什么要离开这么远,因为他身不由己。他是被送出去的。 送他离开的那个人,是他父亲的顶头上司。 在一个金额可观的贪污案中,就是因为这个人的强迫和威胁,让何乾的父亲成了罪行的主要承担者,原本只是一个不起眼公务员的他被判入狱。 何乾记得那个人送自己离开时候的样子,冰冷的笑脸,满脸都写着要将这个麻烦尽快地送走。他记得几天之前父亲曾在家中独坐整夜,突然将十六岁的儿子抱在怀里痛哭流涕。 何乾觉得父亲的泪水像冰块一样永远留在胸口,一阵一阵地痛。十八岁之后他彻底失去经济来源,在那之前他已经可以维持自己的生活,也许一个心中有恨意的人更容易获得坚强。读大学,全额奖学金,成为著名的收购专家。 后来他接到国内的委托,立刻回到了告别十几年的家乡。 “我有很多手段可以达到收购文化公司的目的,可是我又见到了这个人。”何乾从文件袋里抽出一张照片,就是夜总会门口拍摄的照片,他修长的手指点在那个男人身上。相隔十几年,但何乾没有一天忘记他的模样,年近五十岁的男人看起来风光无限。 “所以让陆城帮了个忙。”何乾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抬起头定定地看着祁夏,他的脸上有着解脱一般的坦然。“毁掉杂志社,毁掉你和他之间的关系。” “至于原因,很简单,我爱上你了。”何乾看着她,突然站起身,两手扶着祁夏的肩膀吻了下去。 他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祁夏身上,祁夏动弹不得,她在他深情的吻里泪水涟涟。 “我已经知道你的答案了,可是,我还想问一下。”他看着祁夏通红的眼睛和殷红的嘴唇,苦笑着说,“你会不会跟我走?” 祁夏瞪大眼睛看着他,这些可怖的男人,他身后的秘密比她所想象地还要多,她的生活怎么会像故事一样被一个又一个的圈套包围。这个男人,是怎么样做到让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进他亲手布下的陷阱。 这一刻她又想起她和何乾认识的这有限的日子里两个人所有的交流。那次漫长的旅行,他抓着自己手臂时右肩撕心裂肺的痛,他总是及时出现在颇为狼狈的自己面前,他弹钢琴给她听的那一晚,他所有的甜言蜜语,甚至昨晚那一场肆意缠绵。 还有,他始终等她转身的坚定姿态。 可如今她都明白了,他之所以肯执着地等她,是因为他自以为操控了她的想法,他笃定她会投入他的怀抱。 “如果我没有发现,你会瞒我多久?”祁夏问,她在心里想,如果自己不知道此时,也许会跟他离开,无论如何,可能就那样共度余生。 “能瞒多久瞒多久,或许,一辈子。”他说。 果然,她没有料错这个男人,她从没有高看了他,他确实有这样的心机和执着,他的坚强是她根本无法抵抗的,他可以承受一辈子内心的责问也要瞒着自己。只是,可能老天真的看不下去了,所以让她知道真相。 她打了一个冷战,像是从某个噩梦中突然醒来,何乾的双臂环着她,却已经没有了力气。祁夏轻轻推开他。 “我现在明白了,你真应该早把东西收好。”祁夏说,用指尖轻轻抚过自己被他亲吻过的双唇,突然用手背狠狠拭过。 一打开门,站在走廊里正准备敲门的服务生被吓了一跳,还是那晚在值班室借祁夏用电话的那个年轻人,湛蓝的眼波似海洋的潮汐一样动人。他恭恭敬敬地递上机票,一共三张。 祁夏将那张回国的机票从他手中轻轻抽走,把门敞开,然后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 远在千里之外的陆城还不知道祁夏做了怎么样的决定。 他只知道,两个小队,共二十四人已经在郊区的旧民居附近悄悄潜伏,带头的中年男人专心致志地听着手机里的动静。 灯打开的那一瞬,陆城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枪,微微眯起眼睛,他很快看清了面前的人,两个人一坐一站,十分自然,老朋友了。 Candy和李石,陆城的身体自然调整到警戒状态,食指虚虚地搭在手枪扳机上。 “今天请陆队来是为了谈一笔交易。”李石开门见山,坐在一旁高挑的女子,随意地欣赏着自己色彩鲜艳的指甲。 “说说看?”陆城斜着嘴角轻笑了一下,眼角的余光慢慢地观察着整个房间里的情况,木质的窗户已经坏了,几乎只剩下空荡荡的窗口,窗外,黑漆漆的夜色让人心悸。 “这个案子可不可以就此罢手,我们也不想再打扰您的生活了。” 陆城没想到对方会用这种方式来提到这个话题,有些奇怪,但还是淡淡地搭腔:“这个案子不是我一个人在查,我控制不了。” 李石笑笑,他是一个非常瘦因此显得有些神经质的男子,他的手像白骨一样嶙峋,他站起来,手里拿着的一张照片。 “没想到祁小姐已经去了法国。”他说,不怀好意地笑笑,“没想到在这儿遇到这么多年以前的老朋友,不知道祁小姐身上的枪伤好了没?” 陆城知道自己没猜错,这件案子果然和几年之前的特大毒品买卖案件有关,对方的威胁让陆城不得不让步。 电话另一段的人也被这句话吓了一跳,他从来没想到这两个案子的联系。但他稳定心神听着陆城和罪犯继续纠缠下去。 “你可以把你的提议说说了。”陆城做出让步,死死地盯着对方的眼睛,并且随时戒备着旁边的那个女子。 “这是我们的价码。”李石将身边的皮箱拿起来放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旧桌子上,将箱子转过来对着陆城,然后慢慢地打开锁扣。 这一刻陆城突然提到轻微的一声“嘀嘀”,这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出奇地清晰,所有不详的预感都涌上心头。 “等一下!”陆城大吼一声,可是已经晚了,他眼看着那个可怕的皮箱打开了。那一瞬间他奔向距离自己不到一米的窗口,那股火辣辣的热风将他抛了出去,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勉强站起,地上的石头和瓦砾的碎片在他的脸上身上划出细小的伤口。 脚下站稳的瞬间,陆城立刻举起枪,向着民居旁边迷蒙的夜色中开了一枪。 一阵刺耳地刹车声,一辆汽车失控般斜着冲了出来,最终撞在郊区土路旁的树上,距离陆城还有两米。 猛烈的眩晕在这一刻袭上头顶,全身都被密密麻麻的疼痛包裹起来,陆城眼前一黑摔倒在地上,手中依然握着那柄枪。 枪膛温热。 正文 第六十四章   “爆炸的时候他在现场?”“是。” * 从机场出来的时候,祁夏感觉已经换了天日。似乎往来与现实和梦境之间,是个被金色阳光熏染的上午,祁夏坐机场大巴回市中心。 途经一处不久后将被拆除重建的旧民居,大巴上的乘客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原本半睡半醒的祁夏也被吵醒了。 老式的民房被毁掉大半,灰黑的半段墙壁茕茕孑立,一辆轿车卡在乡村土路的树上。四周拉起了黄色的警戒线,身穿制服的警察在里面来往忙碌。祁夏听到大巴司机跟乘客们这样解释:“听说昨天晚上这儿发生爆炸了,很远都听得到响声,挺吓人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祁夏站起身来,叫师傅停车。 “还没到市里呢,你怎么在这儿下啊。” “有点事儿,麻烦您了。”没等车挺稳,祁夏就到道谢下了车。祁夏站在公路边,看着不远处的黄色警戒线,空气中似乎还有淡淡的火药味,祁夏踩着高跟鞋向案发地点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她隐隐觉得这件事和陆城有关,她的实现在人群中搜索,都是穿着制服的警察,她看不到陆城的身影。可她看到了另一个人,小秦,她没看错,在车上她就认出了他,此时他正和几个警察站在爆炸发生的残破的民居里说话。 她刚想叫他就看到了林真,林真正好挡住她的视线。 这个时候,有一辆车停在了公路旁,是警用车辆,从里面下来三个人,其中一个正给另外一个人解释着所发生的情况,看样子像是炸弹方面的专家。 “你们都没有看到现场的状况?” “嗯。”那个人点点头,“昨天是陆队先去的,我们一直在等他的信号。” “爆炸的时候他在现场?” “是。” 祁夏一怔,几乎跌坐在公路上,后面的话已经听不清了,许久之后伸手一抹,已是满脸冰凉的泪水。 * 一个小时后,祁夏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小区,没有钥匙,也没有那个人。 祁夏坐在自己家门口的台阶上,想着钥匙或许就在陆城的手里,他可能随身带着,也许在最后一刻,他会紧紧地握着那把不属于他的钥匙。祁夏后悔了,后悔相信这个傻瓜男人的一面之词,后悔因为他不解释就不追究真相,后悔自己突然离去。 他叫她等着她的时候她就应该老老实实地等着。 他叫她别生气的时候她就应该笑给他看。 他抱着她的时候她就应该主动一点。 没什么可耻的,矜持啊自尊啊算得了什么。 她在门口坐着,觉得自己在炙热的阳光下无处遁形,她想自己若是能像水一样在阳光下蒸发多好。 * 陆城打开门的时候清楚地看到祁夏的身体一僵,相反的,他的身体却在瞬间几乎失去支撑的力气,连同心都软了下来。 祁夏慢慢地回过头来,只看了一眼就泪如雨下,肿得似核桃一样的眼睛里依然有源源不断的泪水。从前的一切好像都变得和前世的记忆一样模糊,他们整个生命,余生,都将活在这一个瞬间。 “我叫你等着我。”陆城缓慢地开口,声音沙哑。他的脸颊下巴上有细碎的伤口,那是被爆炸时飞溅的小石子划出的细痕,殷红的,叫人心疼。 祁夏扑进他怀里,张开嘴咬在他的肩膀上,隔着一件薄薄的灰色T恤,痛感让陆城刻骨铭心。祁夏的眼泪顺着脸颊湿了他的衣服,陆城张开双臂抱着她,他们相拥很多次,却只有这一次,陆城觉得她是真实存在的。 从没有这么真实地存在过,像是生命中身体上摆脱不掉也舍不得丢掉的那一部分。 * 早上他在医院里醒来,身上各式各样的伤口都经过了处理,他醒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祁夏。他生怕她已经遭遇不测。 他在祁夏空荡荡的公寓里独坐良久,觉得房间里空气冰冷得叫他牙齿发颤。也许真是心有灵犀,那个在不断出现在脑海心底的人突然就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他可以抱着她纤弱的身体,她单薄的肩膀在他怀里颤抖着,带着劫后余生的喜悦。 对,劫后余生。祁夏觉得自己也在死神那里走了一遭。 * “我回来的时候经过爆炸现场。”祁夏泣不成声。 “我明白。”陆城知道她担心自己,在意到这种地步,心里一半是痛一半是暖。 “怎么弄出这么多伤口?”祁夏小心翼翼抚过他下巴上细长的伤口,陆城轻轻皱眉,却没有出声。 “好不容易回来了,你还介意包装?”陆城调侃。 祁夏就这样看着他放肆地笑了起来,这是他的幽默,他为她而培养的幽默感,笑起来的他看着像得胜归来的将军,有着迷人的英伟气势。 她搂着他的脖子,踮起脚来吻住了他的唇。 既然决定了要主动一点。祁夏在心里开心地笑,用舌尖挑逗着陆城。 陆城变被动为主动,狠狠地吻下去。却只是极为短暂的吻,他歪起嘴角笑着说:“我还有个会,现在没时间。” 祁夏几乎气结,瞪大眼睛表达自己的不满。 “你好好休息吧,晚上来接你。”陆城安慰道,“今晚有个庆功宴。” “案子有大进展?” “嗯。”陆城不自觉地有些骄傲,“估计马上就能结案了。”他亲亲她的额头,像吻一个小女儿。转身要走的时候祁夏却突然拉住了她。 她用两只手抓住他结实的小臂:“那个报道的事情,我……” “我知道。”陆城笑笑。 * 案子破获,有一点巧合的成分,同时,也归功于深谙心理战术的审讯官。 实际上Candy和李石都在这次爆炸中身亡,他们毫不知情地打开了那个皮箱,内置设计巧妙的炸弹,通过他们当时的动作可以看出,这两个人完全不知道内情。他们还天真的以为里面是用来交易的金钱。 那辆轿车里的人也是毒品买卖组织中的一员,他原本打算开车离开,却因为被陆城开车打中了前轮胎而导致方向失控,撞在了路边的树上。等他清醒过来之后已经被逮捕了。 陆城猜想得没错,当他看到皮箱里的炸弹,第一反应就是幕后主使希望他们三个人同归于尽,死了的人自然没有办法通知消息,那么,附近肯定有人在关注着这里的一举一动,等事情完成以后将消息传回去。 而那辆车里的人就是监视这里情况的人。 审讯过程中曾出了一点问题,被逮捕的那个嫌疑人不肯提供任何线索,审讯官考虑到这是他们团伙的内讧,于是将计就计。 “你知道吗?”审讯官淡淡地说,“我们在你的车里也发现了远程控制的定时炸弹。” 就这样一句话,将对方为团伙保守秘密的信心击得粉碎。他供出了他所知道的一切。 原来Candy和李石是因为在之前的买卖中出现私自倒卖毒品的情况,团伙头目早就觉得不满,这次他们回到内地倒卖毒品,又被陆城他们盯上了,在这种情况下,团伙头目决定牺牲这两个无关紧要的人而保全整个组织。 嫌疑人原本已经被这件事弄得心有余悸,审讯官的一句话让他放弃了抗争的决心,因为他突然明白自己对于这个团伙也是无关紧要的,虽然是审讯官的骗局,却大大刺激了他的内心。 被捕的人一旦失去决心立刻变得不堪一击,刑警队联系团伙所在地的公安局,以专案组的方式一举端掉了这个为害多年的毒品买卖团伙。 其实老沈所遭遇的抢劫就是照片引起的,张记者无意中拍到了Candy和李石的照片,并因此被胁迫。但他付给对方的款项却出现在了因袭警而被捕的那三位嫌疑人的账户上,很明显是刻意安排好的。线索中断时陆城将那张照片通过另外一种形式公布,并特意对照片进行模糊处理,意在打草惊蛇,果然Candy在这种紧张局势下回国,她表面是夜总会的普通小姐,实际上却是幕后老板。Candy二人在夜总会见到祁夏,得知了陆城和祁夏的特殊关系,决定利用另外一种方式来威胁陆城。 不过,陆城没能让他们预谋的绑架得逞。 案情水落石出,让人惊叹其中可怕的阴谋,但好在一切顺利。 祁夏也未曾受到伤害。 * 陆城远赴外地,两个人只能通过电话联络。祁夏不断地嘱咐,生怕他再有什么闪失。 “这种感觉真像老夫老妻啊。”陆城在电话那端感慨。祁夏立刻红了脸,没想到不解风情的陆城也会这样不动声色地甜言蜜语。 “你一个人也要注意安全。” “我知道了知道了。”祁夏三两句话堵回去。” “小夏,你记不记得那年你跟我一起去云南时候的事情。”陆城慢悠悠地说,电话里有嘈杂人声。 “当然记得。”祁夏笑着回答,“你们干什么,怎么这么乱?” “案子结了,当地公安局的同事非要跟我们联谊,我们坐一块喝酒呢。”陆城觉得她的语气像是盘问晚归丈夫的妻子。 “联谊?”祁夏没想到看起来死板木讷的刑警们还有这样有趣的时候。 “放心吧,我不会乱来的。”陆城又说。 要死了,祁夏心里想,她现在连斗嘴都斗不过陆城了,她赌气沉默,不说话。 “我明天就回去了。”陆城轻轻说,“回去找你。” “好。”祁夏轻轻地答应,开心地要飞起来。 正文 第六十五章   “不用吧。”陆城说,“你就算穿运动装也足够漂亮。” * 陆城在外地忙了三天,祁夏哪儿也不去,在家等了他三天。知道他要回来的那天,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好,那种心情就像古代将要出嫁的女孩子,因不清楚丈夫的相貌人品而不安,阳光溜进房间的时候祁夏气哼哼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自己真是没出息。 镜子里的人带着淡淡的黑眼圈,不过还算漂亮。祁夏对着镜子笑了一下,发现心情出乎意料地好。她从没怀疑过陆城会影响她的心情到这种地步,一次又一次地变故更加确定了这一点,她已经坦然地将他装在最深最深的心底,不打算再放手了。 她如今明白自己的离开对陆城的伤害有多么大,正因为他是寡言深沉的人,不懂得发泄自己的情绪,或许内心更受过千百般的煎熬。祁夏沐浴,换衣服,去附近一家常去的商店买葡萄酒,那是一家十分专业的小酒庄,纯正的葡萄酒备受青睐,自然价格也高得离谱。祁夏刷卡的时候突然想起如今的自己已经没有经济来源,她不担心生活,大不了到小报社去编豆腐块的小广告。她只是想起那天晚上,陆城曾在她耳畔静静地说。 “我养你。” 他曾做过这样的承诺,虽然以他的薪水,是没办法支持祁夏从前的奢侈生活的,可她爱他,并不在意怎样生活,只要有这样的心情,这样的一句话就足够了。 “您的酒。”导购员见她愣神,将包装好的葡萄酒递到她眼前,轻声提醒。 祁夏连忙结果,出门之后才发现自己的脸颊已经烧得通红。 她不在乎有没有婚姻,她不在乎他会给她怎样的未来,她再也不要离开他,只为了自己的心。 * 祁夏坐在公寓二楼的小阳台上,陆城一走进她的视野她就一路小跑着奔下楼,一开门,正好看到陆城迎面向她走来。 换了衣服,穿着白色衬衣和西裤,脸上的笑容温柔,棱角分明的五官,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两人立刻紧紧相拥,分隔三天,竟像是过了好多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果然不是古人夸张。就在门前,午后明媚的阳光下,深情在亲吻的唇间流转,陆城有力的手臂几乎将祁夏抱离地面,祁夏攀着他宽厚的肩膀。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如同藤萝,而他,就是她终生的依附。 “一会儿有个庆功会,你陪我去吧。” “啊?”祁夏立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溜到卫生间去看自己泛青的眼眶。 “怎么了?” “昨晚没有睡好。” “这样多好,省得化妆了。” “尽胡扯。”祁夏笑着反驳,却还是问他,“要穿正装吗?” “不用吧。”陆城说,“你就算穿运动装也足够漂亮。” 祁夏仰起头看着他,她要找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即使她衣衫褴褛容颜憔悴,他也毫不怀疑地认为自己是最美的那一个。他不止爱她明媚动人的时刻,也爱她的喜怒哀乐,爱她的眼泪和抱怨。 看陆城的穿着,祁夏选了一件浅灰色的雪纺连衣裙,上身是一字领七分袖的蝴蝶衫,下面是带着轻微褶皱的长裙。 不失庄重,也妩媚动人。 陆城笑笑,他开心有两个原因,第一,祁夏很美,他的爱人很美;第二,她的穿着比较保守,比他从前见她在酒吧的姿态完全不同,他喜欢她只为他妩媚而性感。 或许是男人不自觉的占有心理,祁夏一对上他的笑容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她伸手挽住他的胳膊。 “我们走吧。” * 非常独特的庆功宴,大家穿得都很轻便,突然换下了制服,很多人都展现出了另外一面。 包括林真,祁夏一见到她,不自觉地就将手臂收紧了一点。面对情敌,她摆出了这样的戒备姿态。陆城笑笑,照样大大方方地跟身边的人交谈。 也大大方方地介绍祁夏给他们认识。 那些平时雷厉风行的男人们此时都露出暧昧的笑容,这么美丽的女子实在为整个宴会增色不少。 所有的赞美祁夏照单全收,她在心里美滋滋地想,如果能和他在一起,就算做个花瓶也甘心。可她不是花瓶,有一些人还记得祁夏,记得她作为法制版记者的时候跟他们一起远赴云南九死一生时候的事情,他们不敢小觑了这个女子。 这个美丽的女子,当时穿着精干简洁的制服或者运动衫球鞋已经让人不由得倾倒,此时突然换了妆容,如同另一个人,惊艳全场。 祁夏见到了陆城的老搭档,他和祁夏也是旧相识,见了面自然要闲聊几句,就当年的往事随意调侃。 “陆城这家伙,死要面子活受罪。” 祁夏惊讶不已,打宴会开始到现在,这是她听到的第一句批评,刑警队的人,对于陆城,都是赞美,能干、英俊、胆大心细。 “没错!”祁夏笑起来,从报道那件事情上她就看出来了。正因为如此,才让她放不下他。 像古时的英雄,义薄云天,无数美人为他倾倒却用情专一。 她的目光不自觉地在人群中里寻找陆城的身影,怎么也看不够。 却有人在这一刻挡住了她的视线。 “你好。”祁夏立刻恢复官方的温和笑容,先向这个不速之客问好。 “你好。”林真看起来是一个非常平凡的女子,不漂亮,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气质。祁夏想自己面对她的时候怎么会退缩呢?大概是关心则乱吧。 “终于有机会和你好好谈谈了。” 那次在医院我们不是谈过了吗?祁夏在心里说,面上却只是微笑着颔首。她这一刻发现自己对于陆城有多么霸道,这么一点小事也会记这么久。可那又不能说是一件小事,当时林真说的话对于她来说是多么大的打击。 她至今不曾向陆城询问那件事的真实情况,她相信他,并且,不管是生活还是爱情,两个人都应该向前看。 “好啊。”祁夏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她鬓角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一晃。 “他还是喜欢你,不管经历多少事。”林真说,也举了举杯,像是在恭贺胜利者,“不过,你确实是个很迷人的女人。” 祁夏没想到自己能得到林真的赞美,她细细打量这个女人。 比祁夏矮一点,五官普通却温柔,温柔之中带着干练,不可否认地,她有他的魅力,只是,陆城爱上了自己。 爱情,这东西,从来没有好坏之分,它的发生和结束,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工作很辛苦,这下有人时常关心他了。”林真又说。 祁夏在心里暗暗叹息,关心?这个女人是在提醒自己给陆城添了不少麻烦吧。确实,最近的很多麻烦事都和自己有关,这次的毒品案,还有三年前的枪伤至今让陆城心里过意不去。 “那天你被绑架,是陆城开车阻拦,他就那么直接撞了上去。”林真说,“左臂受伤,轻微脑震荡,后来偶尔还会见他头疼。” 祁夏怔住了,果然不是梦境,她懵懵懂懂之中看到的,就是陆城。他永远在危机关头出现,即使以牺牲自己为代价也毫不犹豫。祁夏没想到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还有人这样真心地对待爱情,用生命来捍卫和证明。 她慢慢地抬起左手捂住了嘴,眼泪从睁大的眼睛里一颗一颗滑落。她不敢相信自己就在那个时候去了法国,丢下他一个人。 最后她深深呼出一口气,闭上眼,感觉泪水汹涌而出。 陆城揽住了她的肩膀,温暖的胸口紧紧地贴着她的身体:“怎么了?” “没事。”祁夏回过神来细细打量他,他下巴上还留着细小的伤痕,她不知道他身上还有多少伤痕,而其中,又有多少是自己带给他的。 祁夏发现林真已经离开了。 “差不多要散了,我们回去吧。”陆城俯下来轻轻吻了吻她的额角,深情而暧昧的动作却无比自然。 * 月光很好,草丛间只有稀稀落落的虫鸣,祁夏发现这个城市漫长的夏天终于走到了尽头。陆城揽着她的肩,温柔的手掌让她不由自主地贴着他的身体。 你怎么这么傻啊,就那么撞上去,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办? 祁夏在心里默默地问,她原本有满心的质问,可一看到月光下他浓密的眉和明亮的眼睛就咽了回去。 终于进了家门。 祁夏取了今天刚买的酒倒进高脚杯里,玫瑰色的酒液在月光下轻轻荡漾着。 他们没开灯,在黑暗中静静地坐着,似乎这一瞬间的相伴就是地老天荒。 正文 第六十六章(终章)   这一刻,她知她心中的鸟,从此折翼 * 祁夏抱着双臂,大脑一直停滞在刚才的情景之中。浴室中哗哗的水声丝毫没有影响夜晚的宁静。 祁夏看到他那把乌金色的微型手枪放在餐桌上,其上流转的光芒如今看来都带着一种亲切。她想起两人刚才的对话。 她伸出手臂圈着他的腰的时候,不由得问:“还带着枪?” “习惯了。”陆城笑笑,不以为然地将手枪掏出来,精致的手枪,泛着冷然的光。 想到这里,祁夏不由自主地将手枪拿在手中细细观赏,正在看,却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别乱动,小心走火。”陆城双臂从她身后圈过来,将手枪从她手中拿过来,检查了保险栓之后慢慢地放得远一点。 祁夏笑了笑,转过身来面对着他,他随意地披着浴袍,柔软的布料勾勒出肩膀坚实的线条,祁夏调皮地将手探进去,温热的胸膛,瘦削却结实的腰,肌肉让人迷醉的线条。 “别胡闹。”陆城瞪着眼睛。 “你的伤都好了?”祁夏笑得十分妩媚,有些冰冷的指尖摸到他身上的伤口,然后慢慢地向下移动。 “咳咳。”陆城抓住她不安分的手,目光变得炙热。 祁夏挑起眉头看着他的眼睛:“怎么了?” “这枪也容易走火。” 这话让祁夏大笑了起来,几乎笑出眼泪,她的陆城,她最爱的人,她唯一的城,始终有这样的魅力让她难以抗拒。 谁说他没有幽默感,偶尔的浪漫和甜蜜让人万劫不复。 * 祁夏知道陆城身体的某一部分已经蓄势待发,她清楚地察觉他身体的变化,她并没有抽出手,而是撑着他的腰踮起脚吻了上去。滚烫的唇,祁夏感到自己灵魂深处正在叫嚣的那种渴望。 长裙褪去,薄薄的衬裙之下祁夏性感的身体被一种朦胧的诱惑笼罩着。 祁夏的身体倚着餐桌,微仰着的脸庞在细微的月光下皎洁如玉,她轻轻笑着,顺着陆城的动作贴上他的身体,左腿膝盖抵在他腰侧。 其实她全身已经软得彻底失去了力气,完全靠陆城支撑着,她唯一可以控制的只有眼神,她定定地看着他英俊的脸,却最终败给他探入她双腿间的手指。 什么都别去想,祁夏闭上眼,专心致志地感受他的每一个动作。 走火已是必然。 * 第二天早上祁夏在闯入卧室的阳光中醒来,身体蜷缩着伏在他的胸口,他线条无懈可击的长腿停在双腿间,相互纠缠的身体表明昨晚曾怎样激烈地度过。 从餐厅到卧室,从别墅的一楼到二楼。 祁夏几乎想不起他们是什么时候到床上来的,头脑里一片混乱,仿佛宿醉未醒。其实,祁夏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对于她来说,就像美酒一样,会贪恋,会上瘾,会不舍。非要日夜相伴才足够。 她抽出压得发麻的左腿,坐起身来,却觉得腰间酸痛得厉害,支起一半的身子就立刻倒了回去。她侧躺着靠在他胸口旁,伸出手指,似抚着最完美的雕像一样,指尖顺着他均匀起伏的肌肉一路滑下去。她说不上此时的自己是什么感觉,那种幸福和满足,好像拥有了一件稀世珍宝一样。 他就是她最珍爱的东西。 她埋首在他腋下,在他温热的体温和均匀的呼吸声中几乎落泪。 “该死,折腾得这么狠。”一翻身祁夏就不由得嘟囔着骂出来。这话刚说完,身边的人突然一个翻身压了上来。 “你说什么?”陆城笑,祁夏发现原来这个男人也懂得勾引人啊。 “没说什么。”祁夏伸手抵在他胸口,想把他推开。 可陆城已经被她刚才的一番小挑逗弄得兴致勃勃,此时怎么肯轻易放弃。祁夏知道自己拒绝得太晚了,因为陆城温热的大手正轻轻抚弄着她的大腿后侧,这一处细腻的肌肤是祁夏的敏感带,祁夏立刻被他这一个动作弄得身不由己了。 可她依然笑着跟他开玩笑,这一刻她幸福极了,仿佛非要将这笑容挂在脸上才对得起自己似的。她伸手将陆城的脖子拉低,吻住了他的唇。她慢慢地加深,她要掌握主动,她才不要什么都随他。 亲吻间陆城将她纤细的左腿抬起,膝盖压向胸前,祁夏再也没办法掌握主动了,无措间陆城的腰一沉,突如其来的疼痛和充实感让祁夏彻底放弃了主动权。 不管了,祁夏朦朦胧胧地想,几乎控制不住在他的主导下攀上顶峰。 一切结束之后,陆城伏在她耳畔问:“还有什么要说?”深沉的嗓音带着只有祁夏才能理解的魅惑。 “我想说。”祁夏感到他火热的身体将自己的肌肤炙烤的滚烫,笑着说,“我说,真是一把好枪!” 陆城克制不住地笑了起来,这是他听过的最大胆也是最性感的赞美,也只有祁夏才能说得出来,她真是一个特别的女子。 * 陆城起身去淋浴,祁夏坐在床上,突然想到了什么。她穿上一件丝质睡衣,光脚踩在地上,打开衣柜,拿出一身换洗衣服,从里到外都有。 她敲敲门,然后不等陆城的回答就进了浴室,她将衣服放在旁边的架子上,也不离开,就站在门边,在狭小的浴室中看着站在花洒下淋浴的陆城。 他毫不遮掩,大大方方地继续。千万个细小的水珠滑过他性感的身体,结实的肌肉遍布全身各处,利落的肩膀线条,瘦削腰身让人忍不住想拥抱。 “城。”虽然浴室不适合交谈,可祁夏一看到这样迷人的他,忍不住脱口而出。 “嗯?” “我想问,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结婚?”祁夏语气平淡,可她的心在颤抖。她知道自己开始在意这些了,在意他能否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她希望再没有人可以插手他们的感情。 陆城没有立刻回答,他关掉花洒,顺手拿起一边的浴巾擦拭。 “我这样的人不适合结婚。”他终于开口,已经站在祁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为什么?”祁夏立刻问。 陆城的手停在她拿给他的衬衣上,指尖细细摩挲着,然后拎起来穿上,大小正合适:“我工作太忙,没有时间天天陪你。” “我早就习惯一个人。”祁夏回应。 陆城将衣服一件一件地穿好,那个沉稳的刑警队长又回来了。 “我的工作太危险,说不定哪天就有个三长两短。”陆城笑了一下,有些苦涩。 “我会随时做好心理准备。” 陆城扳着她的肩膀,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她的眼睛里有氤氲水汽。是哭了吗?陆城心痛,几句话就这般狼狈,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事,她会哭成什么样子? 陆城将祁夏打横抱了起来,这么瘦,这么脆弱,像个瓷娃娃一样的女子,他怎么舍得,怎么放得下? * 祁夏靠在床上,看他去了楼下,又听着那脚步声一步一步地走到自己身边来。 “小夏,你听我说。”陆城握着她的手,白色衬衣映衬下棱角分明的五官魅力无限,祁夏用含着眼泪的眼睛看着他。 “和她分手的时候,我们已经决定结婚了。是她提出来的,她为我提心吊胆,我却连细心安慰她的时间都没有。如今才知,不是自己没时间,而是自己不够爱她。” 陆城顿了一顿,伸出手抚摸着她脸颊:“但你不一样,我会尽量抽时间陪你,并且保护好自己。” “其实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已经认定自己不会结婚了,我不适合。可如果是你,小夏,我愿意试一试。” 祁夏坐直,眼泪流了出来。 “我只要你答应我一件事。”陆城的笑容极致温柔,“如果某天我出了什么事,你要忘了我。” 祁夏伏在他肩上哭了出来,泪水像是流不尽似的。 “好了好了。”陆城在耳边安慰道,“也别太担心,其实,没几年我就要退休了。” 祁夏因为这一句话而破涕为笑,她就是拿这个男人没办法,幽默感一旦爆发叫人应接不暇。 陆城也笑笑:“你再休息一会儿吧,昨天晚上把你折腾得够呛。” 他十分淡然地帮她盖上薄被,又拥着她给一个深吻。如今这些情话他说起来十分自然,祁夏倒成了窘迫不已的那一个。 * 陆城离开之后祁夏的心情才稍稍平静,然后她感到了枕头下的异常。 伸进手去,取出来的是一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祁夏的心几乎从嗓子里跳出来,她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等了好久好久才鼓起勇气打开。 还好还好,一点都不俗气,很特别,很精致。 白金的戒指,内圈镶着碎钻,虽然价格不能和那些鸽子蛋的钻戒相比,但很漂亮,很低调。 很幸福。 她将戒指戴在左手无名指上,阳光很温柔,一瞬间祁夏不知今夕何夕,她用手轻轻抚着胸口。 这一刻,她知她心中的鸟,从此折翼。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txt80.com--【猫了个咪】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